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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能地上裂个缝钻进去,心道,“我当日着实太缺礼数,也无怪他如今总是低防几分,”又想,“他定早认出我来,却从未向别人说起此事,真真是君子也!”
“哥哥,”思到这里,灵眉深深垂首欠身,不无感激羞愧,“当日承蒙哥哥解救,小妇人却狂悖无礼出言相撞,还望哥哥宽谅则个!”
一阵秋风吹过,万种香气绮思顷刻散尽,周奉仿刚又做了一场绯梦醒来,勿视勿听勿想勿动,他盯着面前垂首娇人,目色灼灼如焰,口中却异常轻柔有礼道,“不必。”
12。 论色
从那日起,灵眉待周奉如对兄长一样敬重,周奉无由来做了君子,与其本意谬之千里,时时想来不禁莞尔,但现下并无有好时机,他又自诩风流,自视人物相貌皆属一品,因此并不愿去做那等强人之事,只得暂将那君子一路做下去是也。
没过多久,周成金陵来信,正事之余提及灵眉之事,信中道,“老奴使人两下平江、桐里,皆不见杜、叶两家余眷,有人云杜家剩余五六人,或已赴京城投奔亲属,至于叶家,因桐里镇地处河口,今岁大水全镇人口损失十之八九,剩余一二成四散流失,无有任何消息……”
那叶灵眉听闻此讯,少不得又经一场彻骨伤心,虽有贞良陈氏等宽慰,说叶家或许也是四散投奔别处去了,但她深知即便如此,天下之大,要到哪里再去寻找,怕是从此真的与亲人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了。心里头空落落自怜,真是那飘零人了!
寄居人家不便缟素,灵眉便更清减些衣饰,有那太太王氏着实怜她,恰逢月初,便命郝氏贞良两个带她一起往庙里去上香散心。这一日她姐妹四个拜别王氏,便往大庙行去。
济州府西南城边有一座隐龙山,传说开天辟地之时盘古功成,座驾神龙化山此地,因此得名。这隐龙山虽不比二百里以外的泰山,但其间修得一所大庙,前朝至今已有五百年历史,距济州城又近,交通便宜,在远近亦有盛名。
时是初一,前往大庙上香的善男信女甚多,周家两辆樟木横隔窗拱顶马车,郝氏与贞良一辆,玉芽与灵眉一辆,近得山脚,行人车辆渐多,玉芽对灵眉道,“世道太平,拜佛的人越来越多,大庙的香火愈盛了,听我娘说,早十几年,这里冷清得紧呢!”
一会儿掀开车帘,指着外头唤灵眉道,“姐姐快看,外面好生热闹!呀,前面还有许多车子,这得多少时间才得上去!”
灵眉哪有心思去看那热闹,勉强凑到窗前,果真是熙熙攘攘的车流人群,她蹙紧眉,放下窗帘。
无巧不成书,灵眉掀帘的当口,周家马车对面路过两名后生,皆是锦衣大马,一水的富家子打扮,其中一个稍年长的恰巧也看过来,灰纱帘掀开时,但睐觑一道亮眼丽色须臾隐去,他只疑迷了眼,再一定睛,对面樟木车横隔窗下纱帘晃动,哪有伊人倩影?他问旁边人道,“五弟你看,那可是周家的马车?”
那被问的人略看一看,回道,“正是,赶车的小锁前日送表姐回的我家。”原他是周家三少夫人陈氏内弟,名唤陈尘,刚问话的那人叫做李冲,两人都是济州府有钱有闲的富家浪荡公子,今日上香大集,别人拜佛,他二人却是觅香。
那陈尘笑问道,“三哥怎么突然问起他家?”
李冲回道,“刚才似是瞥见车里有一绝色美人一晃而过,这才问你,或是我迷了眼,看错了。”
陈尘笑道,“定是哥哥看错了,他家里的女眷我都见过,虽说颇有姿色,但均属中上,何来绝色之说?定是你我今日奔着韵事而来,哥哥你心有所思,这才晃了眼。”
李冲闻言笑道道,“或许吧!”遂不再言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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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这一众浪荡儿醉鹤楼听曲儿吃酒,不但李冲、陈尘,连着周家老三周运都在,他几个聚在一起能谈甚正经的,不过是赌球斗马聊女人,那李冲想到前日里惊鸿一瞥,忍不住去问周运,“前日里我与五弟前去大庙上香,路上遇到你家车子,”
“嗯,”周运点点头,李冲见他看过来,忽想到陈尘与他说过皆是家眷,怕自己问的唐突了,便笑道,“恍惚里瞥见一个女子,依稀有惊世之貌,不知……”
那周运却不含糊,重重点头,“不错,我家最近是出了位天仙。”李冲一听确有其人,忙探过身,“哦,是甚么人?”陈尘等几个也随过耳,周运好不得意,简略把灵眉身世来历说了,那李冲听罢喃喃道,“原来是她,早听说你家出了桩雅事,未料竟是真的,令慈大人恩义慈善,着实令人敬佩。”
那陈尘年纪小些,却无这些文绉绉的客套,忙不迭直接问道,“这杜氏当真如此貌美?如今住在哪里?”
周运笑道,“李兄不是见过?”
众人又看李冲,他笑道,“惭愧,我也只是在夫人举纱一瞬惊鸿一瞥,但觉纱起纱落如云光乍现,清丽至极,之余眉眼长相究竟如何倒没有看清。”
众人咂舌,唯陈尘不以为然,“哪有这样美,我就没看见。”周运却道,“李兄所言不虚,这杜氏确有仙人之姿,端的是花临水,露朝月,端庄中偶有流转几许腼腆羞意,勾死个人也!”
那周运又道,“如今美人儿随我那二嫂住在她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也只见过一两回!”
说的这几个浪荡儿心痒难骚垂涎欲滴,忽一人惊道,“甚么?你说她住你二哥院里?周奉?”跌足叹道,“完咯完咯完咯,这样的美人近在眼前,可不是肉包子落到狗碗里,哎呀呀!”
周运半信半疑,“二哥与我倒不大一样,他一向不玩在人眼前。”
那人冷笑,“那周奉虽不与你我混在一处,但是甚好东西了?最狡猾奸诈就是他。”另一人道,“得了吧崔四,你不过是与他争输了个姐儿!”
崔四却道,“麒麟儿选他我不恼,可他怎生对的麒麟儿?到手过过新鲜瘾就扔了,害得麒麟为他图伤自己半条性命——这等绝情薄幸,不是男子所为!你且看吧,那杜小娘若真有无双绝色,你瞧着吧,周奉那厮定然不会放过!”
天凉早黑,不过快到晚饭时节,天基本已黑透了。一阵寒风蹿过,周奉打了个喷嚏,旁边马上四儿忙问道,“爷,没事吧?”周奉摇头,四儿看看前面,周府大宅依稀就在眼前,咧嘴笑道,“总算到了。”
临近登州府急事,那周奉临时领命去办差,往返五日,刚进家门,那五儿照例前来一一禀报近事,待到最后一停,接着继续道,“还有就是,周成的书信来了,有一封是专给奶奶的,夫人家中音信全无,怕是,”抬头看看他脸,轻声道,“死绝了的。”
周奉斥道,“胡说!”五儿连忙弓腰,“是,小的瞎长的一张嘴。”周奉面上浮上一抹未察笑意,急匆匆往自家走去。
正是晚饭时,贞良领紫烟去太太那里用去了,周奉听闻略微失望,走到正房西侧里,听见里头细细柔柔女子声音,“这里,再压上一缕,”他心中当即一喜,掀开帘子,碧烟瞧见是他,忙惊喜起身迎上来,“二爷回来了!”
周奉眼睛却全盯着他后面,她似乎未料这时候见到他,跟着碧烟站起身,有些意外的,唤过一声周哥哥,解释道,“姐姐陪太太晚饭去了,我有些染了时气,陪碧烟妹妹坐会儿。”
碧烟见周奉看着后桌面,忙道,“我看夫人玉坠绦子打得好看,正在请教夫人。”
周奉一看,果然小桌面上红红黑黑摆满线团,他不悦道,“杜夫人刚闻噩讯心情不好,你这样劳烦她是甚道理?”那碧烟一呆,低下头,“是。”
灵眉连欲上前,周奉止住她,碧烟问,“二爷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吩咐。”说着对灵眉一福,“方才有劳夫人了。”
碧烟走后,灵眉欲要告退,那周奉却走上来,看到桌上是自己一方玉佩,旁边一副绦子已做了半副,遂捡起细看,抬眼笑问道,“这是与我做的?”
灵眉应了一声,又道,“碧烟妹妹是为了哥哥才找的我,你莫要再怪她。”
周奉一顿,把坠子抛回到案上,眼前女子浅雨纱碧一线筒子裙,腰织素帛,头发半绾在脑后,些许碎发垂在耳侧,脸儿白素素的,眼底若有黑影,他心中爱怜至极,“眉儿,你又清减了。”
灵眉心口一窒,抬起头,周奉却是站的不远不近处,唤得再自然不过,她一时不知说什么,那周奉又柔声道,“你是贞良的妹妹,便如我妹妹一样,在这里住得再自然不过,不要时时觉得寄人篱下非得做何活计补偿,若你这样想,贞良会不过意的,太太那里也得怪我们。”
一席话说的又体贴又在理,恰熨帖在叶灵眉心坎上,她那样娇养单纯的人,马上眼圈儿就红了,一时又想起自己兄长灵德,真想扑到他怀里好生哭一场,拼命克忍住了,好半天方颤颤回道,“多谢哥哥体恤,灵眉在这里很好。”
那眼圈微红泪光点点的娇样子,果真是谨礼中流转无限羞怯,周奉心魂都酥了,声气越发淡了,温和笑道,“妹妹便回房歇息吧。”
13。 风情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崔生说起周奉来那般斩钉截铁,三公子周运上了心,一来本身好奇,二来想我何不就近观察,若真有此事,也好叫我抓他一个把柄,省的老端架子教训我。
只是他一个小叔子,如何天天往嫂子房里探,好在娘子陈氏经常去玩,于是便对她旁敲侧击,待听说那周奉与灵眉相处得宜,如亲生兄妹般亲善友爱,更加好奇了。一日兄弟二人园中偶遇,周运忍不住提起,“嫂嫂那位妹子杜夫人……”话未说完,周奉斜睨着眼看过来,面上似笑非笑,“怎样?”
周运眼珠子一转,转而叹道,“着实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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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奉冷笑,正色与他道,“人家是正经人家的好女子,与你平日里看的那些个不同,太太也最疼爱的,你知道么?!”
周运笑道,“我说什么了?都说哥哥待她最好,果真如玉芽一般爱护疼爱,嘿嘿。”那周奉冷嘿一声,拂袖而去。
周运这一试探,倒让周奉生出警觉,左右这宅里并非只有他一个青年男子,更遑论出了府,到处是狼,于是便着意吩咐贞良等人天冷,需好生呆在家里,随意不要出去逛去。贞良哪知道他真实心肠,自然应承下来。
其实,周奉真正烦恼的尚不是这些,真令他烦心的别有一节,无在他人,还在叶灵眉本身。
那周奉本以为,与她消除隔阂相处融洽,凭着他俊朗人才,温柔回护,小娇娘必是感激之余,情愫暗生,待那时自己再略使出些勾引女娘的手段,不愁此事不成。不料那叶灵眉是个心无旁骛的,她自始把周奉认作哥哥,从此便一心一意把他当做哥哥,待他与玉芽一般的亲厚敬重,偶尔还露出娇憨之色,学会撒个娇儿,两个小姑娘吃吃齐笑,把个周奉撩得恨死气死。
冷眼观她,今日和贞良喁喁细语抹泪闲愁,明日又和碧烟做针线比绣活,连着那螺儿、紫烟,也经常玩在一处,她又娇,又会使乖,又会耍小性子,又胡乱大方,两月下来,身边女眷没有与她不好的,且都怜她爱她,活脱自己真真另一个娇妹子!
每每想到此节,周奉不免心烦气燥,连着四儿五儿时时受些扫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