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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氏此时才哽咽道:“我是来问你,你对将来,还有什么想法,愿不愿意……过常人的日子。”
弘历不迭点头:“愿意,怎会不愿意?若是阿兰……”
富察氏纠正道:“我现在叫傅兰。”
“是是,傅……傅娘娘,劳烦傅娘娘跟叔皇通传,从今往后,我就是艾宏理我只愿作大英一小民,能揽尽天下河山,能画遍世间风色,这就是我今生之愿。往日身乾隆皇帝,身弘历所有的一切,都再与我无关”
弘历卑躬屈膝地说着,越说越激动,这几年他虽没受什么虐待,可终究是圈禁之人,专心画之余,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恢复自,以普通小民的身份过完下半辈子。
富察氏眼瞳紧缩:“傅……娘娘?”
弘历一怔,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叔皇要纳你入宫,先让你来这里跟我作个彻底了断吗?
天下人都知,叔皇此人风流,后宫妃嫔不多,可个个都才貌双绝。阿兰你身份超然,也是丽色非凡,于公于私,叔皇纳了你都是顺理成,国中甚至传言叔皇还在金銮宝殿的金銮宝座上跟你颠鸾倒凤一番,尽收了大清江山和满人龙气呢。
天下人还知,叔皇此人好面子,作什么事都讲规矩,都图个雅话。他不好学着手下臣子那般行事,那吃相毕竟太难看,所以他遣你来跟我照个面,跟我了断过往,同时也偿我自之身,这样他再接你入宫,就再无一丝污迹。
富察氏……不,傅兰呵呵冷笑,忽然一耳光抽上弘历,脆声在月夜下份外响亮。
“爱新觉罗家的龙袍一脱下来,你竟是如此丑陋粗鄙你不但侮辱了我,还对当今天子如此不敬我当然不愿你还记挂着往日的家国事,可你……可你也该像个人样,记着咱们的情分,对着我说点人话吧”
直到傅兰出了院子,弘历才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猛然醒悟,他直奔院门,却被守卫拦住。
“阿兰是我想错了,我只是、我只是……”
傅兰背对着他,身影虽纤弱,夜风中却挺拔屹立,往日弘历所熟悉的那个温良娴熟至极的皇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立自主的坚强女子。
“乌喇那拉氏……削发尼。”
“魏佳氏……跟了一位将军。”
“高佳氏……嫁了江南禁卫第六师圣武天庙的祭祀,虽然那祭祀断了一条腿,却待她如珍宝般敬爱。”
“苏佳氏……跟了一位大商人。”
“这是她们的选择,没人强迫,更没人强迫我。当今天子说了,天下事,何苦压在女儿家身上。纵是国仇族恨,男人也得怜恤女人,所以,天子也容我自择出路。”
傅兰转身盯住了弘历,眼中还有泪意:“我的选择,就是来陪你过完这辈子,不管是当囚徒,还是当乞丐,可你……”
话没说完,她咬唇摇头而去,夜色中就留下一缕泪光残影。
“我是……我是身不己啊,阿兰……回来吧阿兰——”
弘历嘶声叫了起来,叫到后面,已是肝肠寸断。
把哭得瘫软在地的弘历扶进去,两个守卫出了院子,相视慨叹,他们不仅知两人来历,刚才一番对话,也都清晰入耳。
“我看他不是身不己,是忘了怎么做人。”
“是哟,当不成主子,就当奴才,他只知道在这两样里选。”
当这位四爷哭倒在地时,山麓另一面,另一处院落里,另一位四爷也正泪眼婆娑。
“宝儿?”
看着向自己款款万福的钮钴禄氏,胤禛几乎想从轮椅上冲出去,一把抱住对方。
钮钴禄氏看着须发花白,下身瘫痪,但脸颊红润有光,眼中也神采奕奕的胤禛,欣慰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前只知四爷尚在人间,不敢细想四爷是什么处境,现在一见,这心也就安了。还真要谢过陛下,允贱妾得偿心愿。”
胤禛侧头,装作不经意地抹去泪光,再瘪嘴道:“陛下?圣道给你们施这么些小恩小惠,你们就忘了国仇家恨了?你该叫我陛下,可不是什么四爷”
钮钴禄氏上前握住胤禛的手:“四爷,你们这些满州好男儿拼成这样,都无能力了,还怨咱们妇道人家做什么?”
感受着昔日宠妃手中的温暖,胤禛再哼道:“也不是没那种女人,瞧那茹喜……”
钮钴禄氏笑道:“那四爷是想要茹喜陪着你呢,还是贱妾陪着呢?”
胤禛两眼缓缓瞪圆了,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情绪,以至于出声都有些变调:“你是说……”
钮钴禄氏点头:“陛下容我们自择出路,贱妾去无可去,帮着张罗完紫禁城里那些可怜姑娘的去处后,就求着陛下,允贱妾来了这里,从今往后,四爷就不再孤单了。”
胤禛身子都哆嗦起来,猛然一拍轮椅的椅背,扯圆了嗓子喊道:“李卫多加一副碗筷噢,熬好的燕窝汤,分一份搁冰糖”
“是十四爷还是小主子来了?他们都不吃冰糖啊?”
李卫嘀咕着出现,见是钮钴禄氏,先是一脸难以置信,再被胤禛那笑得落泪的喜意感染,咧嘴而笑,接着嘴角渐渐垮下。
“熹主子是来陪着主子的?”
李卫小心地再问一声,胤禛和钮钴禄氏同时嗯了一声。
“噢……”
李卫转身,拐杖拄地的咄咄声也变得沉重起来,夜色下显得异常空寂。
胤禛和钮钴禄氏自没注意到李卫,胤禛就道:“今儿太晚了,不然就把弘历叫来,让他也乐上一乐,他整日也念着你。”
说到儿子,钮钴禄氏笑笑:“他今夜该是没空了。”
厨房里,听到两人的欢笑清晰传来,李卫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再无趣味了。
李卫的人生有泾渭分明的两段,第一段包括早年时与李肆相争,进而攀上胤禛,一步步帮着胤禛夺位,胤禛成雍正时,他也跨上了人生舞台的最高点。
年纪轻轻就晋身封疆大吏,主政江南,帮着雍正周旋南北,继续与李肆争夺天下,之前那些年,他的生涯接连打上两面细作、高官权贵、皇帝心腹等等标签,但这一段在十四年前,热河行宫之乱时嘎然而止,最后的标签给他这一段生涯盖棺定论:失败者。
第二段生涯异常独特,他与胤禛相依命,映华殿绝鼠捕雀时,曾经还以那将是生涯的终结点,可没想到,他与胤禛平生最大的敌人李肆,却成了解救他们的恩主,将他们带回了南面,一养就是十四年。
他李卫不像胤禛那样关心天下事,不像胤禛那样渐渐英华新世所迷,同时还有不灭的从政之心。他只关心一件事:主子需要他,主子没有他,就活得不舒坦,甚至活不下去。
现在……熹主子来了,他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将燕窝粥煮好,不忘胤禛的交代,专门调好一碗加冰糖的,送了出去,他再回到厨房,望望头顶横梁,摸摸腰间皮带,有了决定。
厨房里传出咕隆异声,胤禛扭头喊道:“你是不是又犯贱了,非要去逮耗子?”
骂完了人,胤禛回头向钮钴禄氏一笑:“李卫那蠢材,不骂不长记性”
钮钴禄氏也笑道:“听说四爷你不止骂人,在报上可是天天骂国啊。”
胤禛淡淡一笑:“别看我现在没了龙椅坐,可我跟圣道那家伙的斗法,一日都没停过。圣道确是精明,知道广开言路,取他人之智。这未尝不是我的机会,今日这大英,我艾尹真一名,我艾尹真手中的铁笔,足以撼动他的国策……瞧,他让你来了,面上是他酬谢我过往在报上所的诸项国策,可骨子里……他是自承国政之智不如我,他是在向我认输。”
钮钴禄氏钦佩地道:“四爷……身在牢笼,依旧不忘救亡大清,护我们满人,没有四爷和茹喜,我们满人怕早亡了。”
胤禛脸色一沉:“茹喜?别把我跟那个跳梁妖婆混一谈她现在是在玩火我跟你说,现在她玩的这些个小花招,最终只能激怒圣道,只能给满人招祸……”
胤禛开始吧啦吧啦讲起大道理来,听得钮钴禄氏头晕目眩,再听到厨房异响不停,赶紧插嘴道:“李卫那是出了什么事?妾身去看看。”
胤禛停了论政,想到每次自己在报上发表国策谏言,李卫就给自己摆脸色,没好气地道:“那个狗奴才,死了才省心……”
正咬牙念叨着,就听钮钴禄氏一声惊叫,刺破满月之夜。
等胤禛滚着轮椅进了厨房,看到悬在半空,脚尖还在哆嗦的李卫,也啊地大叫出声。
他叫得比钮钴禄氏还尖:“叫人——救人——”
守卫很快就冲了进来,可把李卫放下来时,身子已经僵了,呼吸也没了。
“捶胸灌气法”
守卫都受过紧急医护训练,赶紧给李卫作人工呼吸,鼓捣了好一阵都没结果,胤禛爆发了:“我来我来”
也不顾自己已经瘫痪,胤禛径直扑到李卫身上,两眼绽着精芒。
压、压、压……呼……
压、压、压……呼……
“蠢材活过来啊”
胤禛一边叫着一边忙乎,再一次嘴对嘴灌气时,李卫咳咳出声,终于醒转。
胤禛一耳光猛抽上去:“你个没用的蠢材连死都死不了,还要我来救,你能干点什么啊?”
李卫哭喊道:“主子……啊,主子,我是没用啊,主子……呜呜……”
“你要死也别在我眼前死,知道不?脏了我的眼”
“是,主子,奴才不敢了”
两人抱头痛哭,一个骂一个悔过,看得旁人也是热泪盈眶,钮钴禄氏一边抹泪,一边心道,看来我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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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二章 历史在爱恨中螺旋上升()
在李卫的努力下,团圆夜先变作惊恐夜,再转闹剧夜,而当胤禵带着一大帮人出现时,这一夜重回正轨。
弘历来了,带着他的小弟弟,嘉庆废帝弘?,还有傅恒、明瑞等一帮钮钴禄氏和富察氏的族人。改名傅兰的富察氏也在弘历身边,一脸余气未消之色,弘历倒像是个气管炎一般,在旁小心翼翼伺候着。
胤禛对自己与茹安的遗腹子弘?虽没有什么感情,可终究是自己儿子,这一夜,一个老婆、两个儿子,一个弟弟都齐了,刚揪在李卫上的一颗心被烘得滚烫,泪水再忍不住落下。
“这夜风吹得……真是渗人,十四啊,你也不事先打个招呼,我这的月饼可不够。再说了,正是多事之秋,你还上杆子地给圣道送话柄,那家伙还嫌他仁名不彰么?”
胤禛故作冷淡,还不忘讥讽下圣道皇帝,中秋夜让他这个手下败将享受家人团聚之福,怕是又在暗示自己给他写悔过,感谢信吧,虚伪
“四哥想多了,圣道给这边疗养所早有谕令,除了不得擅离外,一应诸事都随常人。今日我来,不止是带大家跟四哥和小四一起过个团圆夜,也是谈点正事的。”
胤禵一声招呼,傅恒明瑞等人摆上满席月饼糕点茶酒,到再拿出香炉和线香时,胤禛似有所悟:“你这正事,就是说咱们爱新觉罗家吧……”
胤禵点头,再正色道:“四哥,早如我们所料,茹喜再这么闹腾,辽东也再庇护不了满人,我们爱新觉罗家,应该作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