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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得道认,在硖石关抵抗的清军要么是零散部队,要么是河南清军精锐。如果是前者,没必要跟那些不知死活的死硬分子纠缠。如果是后者,硖石关是设伏的上佳之地,很容易阴沟翻船,而且在硖石关后还有南硖山大关,并成两硖雄关,更不必在此跟清军死耗。
总之他的决策就是以先锋营佯攻硖石关,自己则亲率两营主力绕道雁翎关,直扑洛阳城。
此时行在古道上,江得道虽如教典所教导的那般,将各种可能性都过了一遍,可遭遇大队清军伏击这种可能性却没在脑子里留住一丝,他正忙着估算雁翎关的清军会耽搁他多长时间。
前队将近雁翎关,营指挥来请示是否不必再照操典按部就班进攻,而是就势急进,江得道犹豫了。
要照操典来,前方侦查戒备,后方火炮展开,全套做足,怎么也得大半个时辰,这时间足够两营三千人穿越关隘了。
就连刚才心中打鼓的参谋也道,现在是非常时刻,不能再死搬教条,再说操典身都有规定,在特殊时刻需要丢开操典,相机从事。
江得道眉毛扭了半分钟,耸肩道:“没办法,谢帅严令,不守操典,以败战论处。”
谢帅……谢参将是个混蛋
这话出口时,江得道几乎都能听到身边所有部下的肚子里都在狂骂,因他自己也在骂。
“宁停三分,不抢一秒。什么会有操典?就是大家照着操典办,就不会出什么大错。战机丢了就丢了,咱们不心痛,无谓的牺牲,哪怕只是一个人,都是难以忍受的。”
谢定北在军议上的讲话还在江得道脑子里绕着,那时的谢定北真像是只嗡嗡不停的苍蝇。
“不要以北伐必定势如破竹,北伐是深入敌境陛下可以把北人当作同胞。平民可以把北人当作同胞,可对我们来说,北人都是敌人是疏忽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让你送命的敌人”
谢定北很是危言耸听了一番:“当年童贯北伐,什么会大败?不就是以北人会箪食壶浆迎王师么?结果呢?数十万大军化乌有所以啊,千万不要心怀什么王师北上的想法。那是文人涂抹的东西。要部下的安危负责,要陛下的北伐大业负责”
接着谢定北一转脸,和煦之色顿消,换上森冷如阎罗的黑脸:“行军作战,一切照操典办你们这些师营主官可以决定打不打,打哪里,但怎么打,你们无权玩花样”
就这么。谢定北给他的西路军唱起了人人痛骂的紧箍咒,占地多少、进军多快,这都是其次,谁要不守操典,肆意行事,他就要拿掉谁。
骂归骂,大家还是得听话。一方面是军法森严,另一方面,谢参将这家伙神得很,还是别跟他对着干的好。而江得道更是谢定北的老部下,早年跟着谢定北在湖南统领当地民勇。参与湖南大战,自不敢越雷池一步。
尽管心底里有一千只耗子在挠着,想要让部队一口气冲上雁翎关,可江得道还是压住了冲动,无奈地吩咐部队,照着操典关于攻击坚关天险的条令行事。
前线侦查,战场勘查,设定火炮阵地、步兵集结地,编组攻击波次,一整套程序运转起来,有老于条令的各部参谋和军士在,三千人的部队仍如一人般转动。
常规程序之外,让江得道最恼火的一项程序也不得不进行,那就是热气球侦查。他带着两个营,这是师级单位,而要攻打的雁翎关又是雄关天险,两项加在一起,不用热气球掌握整个战场,就是违反最新一版操典。
江得道真没存一点侥幸之心,瞧他宁愿用四辆马车拖着一个热气球哨望组过来,而不是换成四门火炮就清楚这一点。上古道时就让气球组作好准备,更证明了谢定北的紧箍咒是多么有效。
短短十来分钟,热气球就缓缓升空,当这具师级单位专用,只能载一人的小号热气球升到十来丈高时,远处隐在山麓中的高起刚刚挥起手臂。
望着一具巨大的圆滚滚物事自山道中冒起,依稀听说过这东西的高起顿时大惊,手臂也僵住。而热气球上的观察哨也惊得手里的望远镜差点摔了下去,伏兵成千上万的伏兵正隐在石道两侧山壁后方,现在已是瓮中捉鳖之势,只等前队冲上关隘,就能截几段,分而食之。
号角声响起,是从半空的热气球传来的,当江得道惊得浑身汗毛发炸的时候,高起也气得浑身发颤:“吹号吹号出击”
此时清军的牛角号声才响起,再是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埋伏于乱山之间的清兵如潮水般倾泻而出,堵头加封尾,还有大批清兵攀上两侧石壁,三千红衣就这么陷入到一万两千清兵的重重包围中,还无一丝纵深,前后腹背四面皆敌。
“既然不能截几段分割歼灭,那就一股脑吃下”
高起很快调整了心态,虽然被红衣的热气球看破了埋伏,没能将其推入十死无生的绝地,可对红衣来说,眼下也是九死一生了。
枪声如雨点般响起,最初是零零落落的细雨,渐渐汇聚瓢泼大雨,硝烟也四面而起,渐渐将这旧日战场遮蔽。
枪声初起那一瞬间,江得道心口几乎快碎成了冰渣,接着又缓了过来,心中就在喊着:谢参将,谢大将军,你真是有气运在身,能洞烛先机吧如果不是你下了这紧箍咒,再过一会,部队就要被清兵拦头截尾掐腰,散作几段,被敌潮淹没了。
现在么,虽然被堵在古道上,部队拉成了一条长蛇阵,可只要不被分割,还有一战之力。
打量着自己的部队,江得道心中更稳了。
骚动是难免的,六十师是从西域撤下来的部队,只有少数有实战经验,大多数都只是戎守过军堡,还习惯了广阔无垠的荒漠戈壁,对这群山相夹的环境格外不适应。当敌军自两侧高耸石壁蜂拥出现。前后也枪声不绝时,大多数人都持枪四顾,不知所措。更有人已两腿发软,就要转头狂奔。
噼噼啪啪的皮鞭声响起,哨目的军士们开始发威。鞭子上身,直觉反应顿时主宰了心神,士兵们顿时腿也稳了,腰也直了,视线也清晰了。
“忘了自己的位置么,你们这些可怜虫”
“朝左看什么?那是另一哨的事他们就是你们的背你们也是他们的背”
“就当是准噶尔骑兵冲上来了,咱们现在列的是空心方阵,只是空心被挤掉了而已……”
基层军官的呼喝更稳住了队伍。山道中的长蛇阵很快转面向左右的横阵,而头尾则急速收缩,自半空俯瞰,短短不到几分钟的时间,红衣长队就聚一个哑铃状的军阵。
山道虽狭窄,可山壁上却非可容大军之地,只有零散枪弹射入队列。前后虽也有炮声,但这险关两侧的山地显然不能容重炮进退,不过是些小虎蹲。
“干死鞑子敢伏击咱们红衣,让鞑子明白咱们什么叫红衣”
“不是因咱们穿着红衣,而是跟咱们敌。就是泡在血水里哀嚎的下场”
“六十师也要打出一个禁卫名号来”
当队形齐整时,士气也凝聚起来,尽管清兵冲得越来越近,枪弹越来越密,不断有人倒下,可这情形跟准噶尔骑兵的万马奔腾,或者是列阵对射,一道排枪倒三分之一的惨烈之势远远不能相比,反而是血液被这枪声炒热了。
蓬……蓬……蓬……
瓢泼大雨声中猛然炸起雷声,高起心口一个大跳,这不是雷声,也不是炮声,而是排枪声,如此整齐,如此有节奏,一下就盖过了己方的枪声。
如雷排枪声一道接一道,不久后就成了连绵不绝的怒涛,大雨在这怒涛下显得那样柔弱和凌乱,渐渐被压成了背景声。再跟着更浑厚的雷声轰鸣,这才是炮声。尽管只是四斤炮,可对只有火枪、抬枪和旧式小炮的清兵来说,这就是无可抗拒的死亡之音。
线膛枪的排射扫上不到十丈远的山壁,居高临下射击的零散清兵如滚石一般落下,火炮更直接将山壁上的清兵炮组连人带炮轰上半空,漫天飞舞的碎石如雨点一般淅淅沥沥洒下。有些小炮位置太高,惹得红衣炮兵直接将炮斜架在翻倒的大车上。
不到一刻钟,山道中就充斥着硝烟,视线最多能及几丈,清兵无法撼动红衣队伍前后所列的阵线,高处山壁的压制又被尽数驱散,只能沿着狭窄的山脊,源源不断自山道左右的脊口冲出,企图将红衣的长蛇阵截断。
拦截他们的不止有左右的枪弹,还有凌厉的炮弹,一弹贯穿多人,可中者却并不知自己已是第四五个牺牲者,古道上,雁翎关下,崤山中,已是迷雾笼罩的修罗场。
“怎么样了?冲断了么?”
两刻钟,三刻钟……
半个时辰过去了,高起举着从南面走私来的高倍双筒望远镜打望了许久,依旧难以看清形势。在后方他就只见到自己的兵丁不断涌入那迷雾中,像是漏底水池中正急速抽下的漩流。
他再难忍耐这种等待,决然亲上战场,朝着枪炮声最密集的山脊奔去,即便部下哭求也拦不住他。
越走硝烟越浓,当枪炮声就在不到百步外响起,嗖嗖冷声更在左右低鸣时,高起头皮发麻,他的兵呢?怎么都是自山道向左右射出的枪弹?
再一步踏出,高起一个趔趄,部下急急搀扶,却不料多人都是脚下一滑,一群人全扑在地上。
这一扑,脚感手感都觉有异,低头仔细一看,连高起带部下,个个头皮发麻,血水,如溪水一般的血水,偏还粘稠无比,根无立脚之地。
朝着这血水溪流的来处看去,视线穿透硝烟之雾,高起等人如置身冰窖,魂魄都被冻僵了。
就在前方,一具具尸体密密麻麻仆倒在地,层层叠叠,一直向前延伸……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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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二章 晋中大地,游击烽烟起()
“哦哦——啊——”
高起半跪在地,咽喉中发出非人的低吼声,眼里更喷着凄厉欲绝的凌乱寒光,配着沾了半身的血水,整个人就如受伤的猛兽一般。
地上这层层尸体身着黑绸号衣,脚蹬千层底布鞋,都是他从西山大营带来的精锐,个个雄壮敢战。可就在这雁翎关,连古道都没冲上去,就横尸盈野,如屠宰场中随地乱弃的牛羊。
让高起如此失态的不止是心腹战力的损失,此时西北风渐起,山道中的硝烟正急速淡去,枪炮声之外,惊恐的呐喊越来越密,追着那硝烟,朝古道左右的山涧散去。
随风淡去的除了硝烟,还有战意,高起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分明已经算计了红衣军将,他分明已将红衣四面包围,他握着四倍于敌的兵力,刀尖已逼到了敌人的咽喉上,胜利该是不言而喻的。自大清与南蛮南北对战以来,从未如他这般,能在大势上占到如此绝对的优势,南蛮红衣在西域也曾丧师无数,银顶寺之败也说明红衣并非刀枪不入之身,眼见他就要完成大清从未握有过的伟业:全歼一支千人以上的南蛮红衣。
“什么哦啊——什么?”
高起挥拳锤地,溅起一蓬蓬血水,即便染了一脸,他犹自未觉。四周溃败的呼号越来越清晰,他就是想不明白,什么会败?都作到了这一步了,什么还打不赢红衣?
“妖魔、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