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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君英拉长腔调一叹:“是啊,就因如此,票商还分出了各色党类,不同党类票价还各有不同,王爷你是偏党冷党,票价才这么贵哦。”
票党又是英华政治一桩特点,新一批选人开始重视手里的票,即便是要卖,也希望能卖给合自己心意的那一类候选人,而不是画好押签好名后,把空白票直接丢给票商,同时朝廷也受墨儒压力,开始管控票选过程,要求现场投票,人票合一。
票商应需而变,以候选的出身、地域和“文化程度”,以及是否有过官身等条件,分出若干价码。越是有名望的人,价码越低,要买动选人投陌生人的票,像朱一贵窝在台湾这种偏僻之处,大名很少出现在舆论中,曾经还自封过王爷的人,价码自然很高。幸亏朱一贵还有过知县官身,否则别想跻身国院。
朱一贵自信地道:“大帅别担心,两院的格局我已经明白,那就是为民人争利,跟朝廷和官府理论,斗而不破。法权之分、法判之纠、赋税增减、厚生抚恤之事,甚至安南入华夏,鸦片在潮汕和闽南泛滥等事,都有大文章可做。现在我刚入东院,就得沉心琢磨明白,到底举什么旗号才能立身更正,发声更久。”
杜君英笑道:“王爷心中自有天地,肯定大有作为。小弟在台湾为王爷摇旗呐喊。”
刚说到这,大股人流进了天坛,呼喝声压倒了其他号子,震得所有人都转头瞩目。
“鸦片有害奸商无德”
“禁烟禁毒禁四海”
人流还不停,呼喝也不止这一类。
“惩清卫朝正我华夏”
“满蚱犹跳朝鲜怎能不保?”
还有人流组织严整,条幅鲜明,一看就是工商界人马。
“夷狄肆掠华夏颜面何存?”
“民人被杀,商货被劫,朝廷在何处?海军在何处?”
朱杜两人抽了口凉气,对视着异口同声道:“今日报纸有何消息?”
他们都没来得及看,赶紧从已被大批民人围住的报童那抢出几份报纸,匆匆一览,脸色顿变。
“愚兄先行一步,东院想必也已闹开了。”
朱一贵抱拳而别,一脸即将踏上战场的凛然。
果如他所言,进到天坛东面的东国院议事大堂里时,争吵声不绝于耳,新任院首屈明洪端坐大堂上首,惊堂木敲得震天响,还是压不下喧闹之势。
“只知纷争,不知求成,顽愚之辈,老夫羞于为伍,不干了”
屈明洪怒了,再一拍惊堂木,起身就要走人。
这下终于镇住了众人,屈明洪曾是文部尚,退职后专心启蒙事业,拉着国中诸多读人,建起了“正蒙学会”,自民间大力推动蒙学教育,在国中声誉卓著。他入东院还是应民间呼吁,要借东院来广兴教育。
可众人服他还不止这个原因,他是院首,掌管立议之权,他若是不在,众人在场院事吵上百年,无一桩议案出笼,也是白费。
院事们连哄带劝,才把这个对成人绝没好脾气,对小儿绝没脾气的老头劝住。
朱一贵找上形孤影单的汪士慎问:“要议何事?”
汪瞎子的墨社在民间早有名气,甚至还是引领学院非主流风潮的教主。而他在江南争学,与皇帝辩法,名声也打了出来。但在东院,他还是个另类,跟从福建省东院削尖了脑袋,还靠重金买票才挤进来的朱一贵,在东院交际上都是一穷二白。
汪瞎子淡淡地道:“范四海在朝鲜卖鸦片,被朝鲜联手年羹尧给抢了,朝堂正在商讨对策,西院上午已经提出谏议,要求朝廷出兵护商,讨回公道。东院这边觉得也要发话,就在吵是该处置范四海,还是附议西院,出兵朝鲜。”
外事还是皇帝作主,两院只能提出谏议案,但两院如今靠着赋税和审法之权,说话也有了份量,因此这谏议案也不是轻飘飘白纸一张,皇帝可以否决,却不能无视。太过轻忽,两院不定还要在国内事务上跟皇帝和朝廷掰掰手腕。
朱一贵问:“汪兄你有何高见?”
汪瞎子耸肩:“我提了另一案,不过大家现在心气不在这上面,所以找不到多少人联名。”
朱一贵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汪瞎子也振作起来,东院议事可不是比嗓门,而是要看你能不能说服尽可能多的人同意你,每一个人都很宝贵。
“在下想重定《禁毒法》,鸦片乃我英华大害,不早作提防,怕一国泛滥时,悔之莫及。”
汪瞎子想的是国内之事,可其他人想的是跟西院别苗头,在外事上出声,此时自然没多少人附和他。
朱一贵点头道:“是啊,在下居台湾嘉义,当地都有吸食物芙蓉膏之人,闽南和潮汕一带,此物流传甚广,不下大力气禁绝,还真要危害一国。”
引得汪瞎子视为同志后,朱一贵再道:“至于外事,汪兄你看……”
汪瞎子态度鲜明:“依国法来看,范四海无罪。我英华一国既是以法行天道,就不能靠人心随意定罪。而范四海之事,另一面是朝鲜和满清劫掠我英华国人,就事论事,东院应该附议西院,支持出兵,讨回公道。”
朱一贵笑道:“还以为汪兄要谈止战呢……”
汪瞎子也笑了:“那是古墨,汪某也赞同战有义和不义之分,卫我国人,这是义战。”
朱一贵点头道:“汪兄不愧是大家,在下佩服。”
短短交谈,朱一贵就拉近了两者关系,在汪瞎子心中,朱一贵虽还说不上是同道之人,却已算是可合作的院中伙伴。
眼见另一名院事正纠合其他人,要将惩治范四海列为议案,朱一贵赶紧大声道:“我跟汪兄不赞同此案可议”
跟其他反对这一案的院事不同,朱一贵是压根就不要这一案成为议题,这话顿时引得大家侧目以对。已在东院呆了两年的院事,甚至还有呆了六年的,目光满是鄙夷。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暴发户,还不准别人开口?
朱一贵朗声道:“在下以为,范四海是无德之人,该遭天谴。可诸位好好想想,我们是东院,代一国民人发声,范四海之事,还牵连着我们一国体面的大义。西院拿着了这大义,争的也是一国之利,若是我们东院不去护大义,反而自相攻吁,这不是落了下乘么?”
这话说得太端正,院事们只当是门面话,大多不以为意,正要鼓噪,朱一贵却话风一转:“就算咱们拿出了惩治范四海的谏议,国法也处置不了他,这与我东院何利之有?”
何利之有……
一个利字,让众人沉默了,他们恍若梦醒,是啊,大家虽然争吵不休,可终究是一体,面对西院,面对朝廷,甚至面对皇帝,都有“公利”呢。
什么公利?那当然是说话的份量。相比有审核工商税,监察金融运转的西院而言,东院的权力可小得多了。西院院事的薪酬都是从工商税里出,算起来是自己养自己,而东院院事还要靠朝廷转拨地方田物税供养,田物税是地方税,国院院事可定不了,两相比较,东院院事总觉低人一等。
东院院事都是人杰,一点就醒,有人就道:“没错范四海之事还牵着大义,我们东院不与一国同心,反而揪着范四海不放,落在朝廷眼里,民人眼里,都道我东院成了东林”
另有人道:“附议西院,卖朝廷一个好,也有益于其他议案嘛。”
朱一贵赶紧接话道:“是的我们东院之前推着朝廷立了《禁毒法》,将范四海之事分为内外,修订《禁毒法》就是内务,我们东院若是在此事上拿到话事之权,那不就是大利?所以在下有此一议,议定是否附议西院,出兵朝鲜后,在下附骥汪兄,以我们东院一己之力,重修《禁毒法》”
大堂沉静下来,众人都在思忖利害关系,汪士慎看了看朱一贵,感激中夹着一丝不安,这个人……好像是把权术用在了东院之事上,按道理他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总觉得不是滋味呢。
接着他摇头失笑,暗道自己还是太迂腐了,就如营运生意一般,这东院也需要营运才对,否则怎么能如自己理想中那般,可以渐渐承载法权?这个方向,也该是皇帝所愿。
屈明洪身为主持,计较了一番,决然拍木道:“先议是否附议西院,敦请朝廷出兵”
这一案议起来颇为艰巨,不少人依旧认为,贩运鸦片天理不容,范四海有罪在先,按照《通商法》,福华公司已经自己去讨公道了,朝廷没必要再出面。这会让天下人觉得,朝廷赞同鸦片贸易,为此不惜以武力维护这桩生意。
还有人认为,英华继华夏正朔,朝鲜就该是英华藩属,若是这么打上门去,有损英华天朝颜面。
再有人道:“要打也是年羹尧,据说年羹尧正瞩目朝鲜,有吞其为后院之意,就该让朝廷敲打满清,绝了年羹尧的念头,平定北面局势”
当过官员的人考虑的是现实问题:“朝廷要打也力不从心啊,海军主力远航西洋,陆军裁撤不少,精锐都备着西域战事,咱们怂恿出兵,会让朝廷,让陛下为难吧。”
反对之声一浪浪拍下来,“这是东院表明态度,打不打还是陛下说了算”
“就该趁驱逐年羹尧之机,让朝鲜尊奉我英华为天朝上国”
出身红衣兵,伤残后另立华善会,以救济孤苦闻名天下,更是段国师侄孙的段林栋话语铿锵:“便是国人有罪,也该我英华自己处置小小朝鲜,安敢杀伤国人,劫掠财货?此事放在大明,难道不降诏问罪?难道不兴兵讨伐?”
是啊,抛开鸦片之事,放在往朝,这都是要找对方问罪的大事,打不打就看对方认不认罪,自己能不能打。
段林栋环视众人,一言定调:“此事还不言打,那就是卖国之论,是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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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六章 朝鲜风云:浮躁的黎明()
第七百七十六章 朝鲜风云:浮躁的黎明
汉奸卖国论这杆大旗一树起来,还在坚持要将惩治范四海作为议案的院事赶紧放弃了,这是大是大非,是英华十多年来积淀下来的民心,更是段国师一干士人反思明亡诸祸,在民间播传最广的共识:外敌当前,不容内争。
两院每项议案,每位院事的票决都要公开,每个人是什么态度必须明明白白亮出来,这是功绩,也是立场,大家推选你出来代言,自然就得明白你的言行。
朱一贵推动,段林栋引申出汉奸卖国论,绝大多数院事都在盘算自己的利,然后得出了理智的答案,内外有别,对外一面,绝不能站错队。
附议西院的谏议案被修改为敦请朝廷施压,为国人讨回公道,而不强调出兵。谏议案跟审定案不同,半数人同意就算通过。而票决结果异常鲜明,一百八十名院事两人病假里,一百六十三人赞同,十人弃权,七名死硬派反对,在其他人眼里,这十七个人的东院之旅,估计很快就要结束了。
“接下来议《禁毒法》修订,汪院事,你是否有草案?”
屈明洪对汪瞎子这一案也抱有很大期望,如朱一贵所说,附议西院,是给朝廷卖个好,让其可以不受民心约束,自在地处置朝鲜事务。而由东院推动《禁毒案》,则是在朝廷和西院之前争夺法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