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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那汉子赶紧转移着话题,道上鼎鼎大名的杨太爷也能被人阴到这步田地,不由得让他对今天的行动也生起一分怀疑。
“这都是西北山场那些穷饿得快疯了的人,跟他们一说这村子有粮食有银子,还是挖黑矿的,抢了也不敢开口,他们还能有什么顾忌?”
杨春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那些村人,有吃有穿,还有什么血气?矿场那边倒是有十来个汛兵,可那些号褂子,见着这个阵仗,跑都跑不及等会乱起来,咱们就摸上去,见人杀人,这个村子,鸡犬都不放过”
那汉子连带其他人都嘿嘿笑了,脸上红光绽放。
“这辈子总算赶上这么舒坦的事了,还是跟着杨太爷快活”
另几个汉子淫笑连连,也在喊着别杀女人,快活透了再说。
李肆跟着萧胜来到村下的坡口时,看清了前方的情形,也都吃了一惊。
“棚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真是乞食的棚民,就不该对刘村那样的富裕之地置之不理,反而跑到他们这个穷村子来。
“还有什么好想的,背后自然是那个杨春在搞鬼。”
萧胜这次脑子转得快,和李肆想到了一起。
“这……这该怎么办?”
关田等人已经在这里张望了好一阵,正一脸的焦灼,见两人到来,终于是松了一口大气。
“一群棚民,有什么好怕的?等会枪声一响就全……”
萧胜正说话间,却见那些棚民已经加快了脚步,已经奔到了半里之外。
“不好这是群疯民”
定睛瞅了两眼,萧胜顿时出了一额头的汗。
李肆也看到了,这群人行动机械,全无声息,估计已是饿疯了。别说枪声,真枪实炮都赶不动,就靠萧胜那十多人,还有自己手上贾狗子吴石头这三四十个小子,怎么也不能挡住这千人之众。
“关叔田叔当日我说的祸事就在眼前,让大家都拿起长矛”
李肆吼了起来,关田等人对视着,却一时没有动作。
“四哥儿……别说咱们这辈子都没打杀过,对面也都是穷苦人家,有啥事,应该还能说得通吧。”
“就等着四哥儿和萧总爷出来说话,大白天的,他们该没直接开抢的胆子……”
关凤生这架势,似乎还想朝前走过去搭个话,田大由也只在自我安慰着。这时候村人基本都出来了,男女老少都有,李肆甚至看到了关云娘缩在关田氏身后,就瞅着前方的人群,掩嘴低呼着,跟其他村人一样,像是看戏一般。
眼见人群离坡口只有二三百步,而村人却还是一副懵懂茫然的神色,李肆一口血闷在胸口,差点憋出了内伤。喂那些人扛着家伙,聚众而来,你们不会真以为是来散步的吧?
这些猪脑子的村人,太平犬当上瘾了?这时的善良,跟圈里的猪哼哼有什么区别?这一刻,李肆还真想跟老天爷吼一声,你赢了这就是个只出顺民的时代怎么他就没运气撞上那些为了宗族、为了田地,甚至为了一条小溪的归属,就跟邻人血肉相拼的土客之家呢?
喘着粗气,视线模糊之时,一溜娇小身影忽然在眼角飘飞而过,牵起了他视线的焦距。那是关二姐,她正跟着贾狗子和吴石头等人抱着长矛跑过来,小脸涨红着,怀里那几根长矛左右晃个不定,似乎随时能把她那小身板给荡上天去。
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有希望的,至少自己种下的希望,不能就这么放弃掉……
李肆平复下来,转身面对村人,高声喊道:“你们还在等什么?等着他们用锄头镰刀跟你们说话?”
他扶住了奔到身边的关二姐,接过长矛,朝关田二人递了过去,目光像是燃着两团火:“要说话,先得让人停下来听”
【1:清代南方那些失地的流民,四处迁徙,靠山吃山,搭草棚为屋舍,被称呼为棚民。其中不乏有尚能度日的人,靠租山场多挣钱财,可大多数都是衣食无着的赤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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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手里有枪,心里不慌()
“你们是被吓傻了么?等被锄头砸扁了脑袋才醒得过来?还不听四哥儿的话?”
一个声音响起,李肆看过去,是他家的“佃户”林大树……他正举起一柄长矛,朝村人喊了起来,接着朝李肆稳稳点头。
林大树一动,带着村里一些专干农活的村人也动了,李肆手里一松,回头一看,关田二人正从他手里接了长矛。
“是真被吓住了……”
关田二人脸上赤红,笨拙地开口遮掩。
领头的行动了,村人们终于不再当待宰的看客,长矛一根根竖起,转眼间,三百柄长矛就撑出了一片铁木丛林。贾狗子和吴石头成了李肆的传令兵,带着一波波村人列队。
这时候李肆就觉出了工人阶级的力量,以林大树为首的农夫们乱糟糟挤在一起,贾狗子带着他们鼓捣了好一阵,甚至每个人都指定了位置,可出来的依旧是一陀屎一般的队形。而关田等人带着矿场上那二百来号汉子,只是被吴石头等小子稍稍一指,就排出了大致整齐的三排队形。
这就是工农阶级的差别,矿丁们早就习惯了集体协作,平常挖矿背砂都像老鼠串一般,必须得搭手干。时刻面临矿洞垮塌的威胁,进了硐,自己那脊梁都不全属于自己,必要的时候还得为同伴遮挡,而自己也是同伴遮挡的目标。炉工也没差多少,炼铁烧窑不是一个人的活,必须得盯着上手的人干什么,自己接着要干什么心里也有数。这些人早就习惯了身为螺丝钉的生活,牵起了一个,剩下的也都被串了起来。
嘭嘭一阵爆响,将李肆的感慨打散。棚民已经行到了百步开外,萧胜手下的汛兵正朝天鸣枪警告。
没用,只是排头的棚民呆了一下,可很快又被身后的人推着继续前行。
“该把炮提过来的,看这样子,不杀个血葫芦是不行了”
萧胜带着汛兵退了回来,脸上闪着嗜血的兴奋。
“真杀起来,还不得乐坏了某人?”
李肆摇头,他要的是浑水摸鱼,可不是自己被当成鱼摸。
“你是说……”
跟李肆泡久了,萧胜的脑子也开始习惯朝前转,不等李肆点头,他明白了。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绕过去看着”
这也合李肆的想法,有萧胜这些官兵在场,形势太容易恶化,让他们抽身去找找这群“火牛”身后还吊着谁,也能省下他不少心思。
“举矛——放”
随着李肆的呼喊,哗啦啦一阵杂响,粗粗列出近百米宽横阵的村人,将一枝枝长矛端平在手,排出了一条铁木荆棘。只是这条铁木荆棘像是置身飓风之中,不仅飘曳晃悠不定,哆哆的细响也聚得像是细雨一般。
不必细看,李肆就知道是村人们紧张得发抖,还好,他和贾狗子吴石头等人已经过了这个阶段。而且跟之前在寨堡的战斗不同,现在还不是必死的拼杀场面,村人也没那本事,心中不多的胆气,也都全耗在了端平长矛,双腿站定这事上。不是李肆和关田林等村里的主事人带头在前,这些憨实汉子早就作了鸟兽散。
棚民们一个个执起了锄头木耙,在两眼饿得发飘的他们看来,这道铁木荆棘不过是前行之路上的一道障碍,他们对那黑沉沉的尖锐矛头视而不见,依旧直愣愣逼了上来。顿时引得村人一片骚动,原本还算是平直的横阵顿时扭曲变形,不少人手腿哆嗦着,就要丢下长矛扭头而退。
“你们要退到哪里去?看看你们的身后”
李肆冷声喝着,众人扭头看去,一个个都呆住了。
家中的老人、婆姨,小孩,相互搀扶着,都聚在了村外的坡口外,就在他们身后。再看看前方那快要碰到自己矛尖的棚民,一个个两眼发红,有如沉默的野兽,村人们心中顿时冰火相煎。他们这一退,亲人和家园该怎么办?
“向前向前走”
田大由忽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他察觉到了,必须得要有动作,不然这无形的压力,终会将村人压垮。
至于对面是不是穷苦人,会不会死,到了这时候,已经没功夫去想。
“向前,喊住他们”
关凤生也高声叫着,他最不愿见流血,能靠着长矛把棚民们逼停自然是最好。
沙沙沙……脚步声响起,村人们端着长矛,一步步朝前逼去。
“好样的要打起来了”
后方远处,杨春身边的汉子捏着拳头,兴奋地低呼着。
两方人马汇在了一起,仅仅只是片刻时间,棚民如潮,前后推挤着,还朝前多拍了一步,可接着就碎在了礁石上,潮水倒卷,冲势嘎然而止。
十来个棚民捂着身上的伤口,呻吟着在地上翻滚不定,那是贾狗子和吴石头带着他们这几天仓促急训出来的“手下”,将冲在最前面的棚民戳倒在地,按照李肆的交代,他们都没照着要害去,这些人全都伤在了腿上。
棚民是饿疯了,可同伴的惨呼,外加这一层铁木荆棘的推进,终于让这些原本也该是“顺民”的人清醒了,一个个停了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一边是麻木被击碎的茫然,一边是紧张和恐惧挤压的心悸,在这一刻,双方都没有言语,只有一片沉重的呼吸,还有地上那些倒霉蛋的哀呼。
“真他妈的废物这就被吓住了?那些村人不过是装着样子,只要一冲,绝对逃得比兔子还快”
杨春身边那汉子跳脚吼着。
“杨太爷,你怎么说?”
他两眼绽着血丝,盯住了杨春。
“上吧,孟大都,总得咱们出手才行。”
杨春一声叹,似乎并不想事情变到如此地步。
“好兄弟们冲上去开杀把那帮棚民带起来”
那个孟大都左右呼喝着,却猛然又被杨春拉住。
“别去了……机会已经没了……”
众人正要挥刀应和,这一声有如冰水浇头,尽数呆住。
就见前方那群棚民,呼啦啦一下全都跪了下来。
“老乡们行行好,施舍一口饭食吧”
“活命之恩,一辈子都不敢忘”
“大爷们可怜可怜吧,咱们全家三天都没东西下肚了”
棚民们哀声一片,捣头如蒜。
“我就说吧,都是穷苦人,能说得通的。”
关凤生吐了口长气,嘴里这么嘀咕着,却被周围村人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田大由更是皱眉,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伙可不是傻子没这长矛,没贾狗子等小子捅伤了对方十多人,这些棚民能清醒过来吗?能在这里停住跪求吗?
“就这么放弃了?杨太爷?”
孟大都暴躁地吼着,杨春无奈地摇头,语气酸涩:“那些棚民憋迷着的一股气已经没了,咱们这几十个人冲上去,小心激怒了那几百号拿着长矛的村人……”
斗笠下,一双眼眸沉得像是吞进了光线:“刚才那叫唤的小子,该就是李肆吧,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人物,能把羊羔一般的村人挑拨得血气大发,今次,我……认栽”
孟大都和一众贼匪难受得脸色发白,脚下都还不愿动弹,正在这时,有人叫了起来:“官兵”
十多人正朝这边逼过来,领头正是萧胜。避开棚民大队,他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