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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难怪,衣着服饰直指人心深处,换朝廷和换法统比起来,后者自然意义更为重大。
广州城,惠爱西街大道南侧的一处酒楼正人声鼎沸,这处酒楼的北面就是前些天被炮火“拆迁“的旗人区,残桓断壁和片片瓦砾无声地向观者述说着这一战的震撼,把这样的场景当作下酒菜,边吃边看边议论可是一件快事,也难怪这里生意兴隆。
一群人进了大堂,喧嚣人声顿时消散,这群人就像是人形冰窟一般,一路上到酒楼顶层,所经之处,人人两眼发直身形发僵,再难言语。
暗红右衽大襟长衫宽袖只过肘,露出一大截青蓝色箭袖,虽说颜色有些犯忌样式有些怪异,却还不算太出奇,可这帮人脑袋顶着的青蓝硬蝶头,那般熟悉,是震住食客们的主因。
那不就是前明的乌纱帽么?只是没了硬翅。
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这帮人里,还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边走一边摘帽挠头,更是让食客们呼吸顿止,脑袋上就一层青茬,那熟悉的金钱鼠尾小辫子无踪无影。
除开服饰,这群人还腰挎长剑,颇像是前朝仗剑远游的士子直到他们上了顶楼,身影消失良久,食客们才纷纷反应过来,议论声再起却比之前小了很多。
‘…这是哪里来的戏子?”
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子诧异地问出了声。
‘…什么戏子”那是新朝军将,他们不在营时的打扮就是这样。
同桌人有点见识,给众人作着解说。
‘…新朝?”
那胖子还有些不解。
‘…嘿……”钟员外,你连李肆在咱们广东新立的英华一国都不知道?”
‘…李肆……”
那姓钟的胖员外一听这个名字,顿时神色怔怪。
‘…这李肆新立之英华,竟然复了故国旧颜其心不小啊。
‘…读人都跑了心再大有什么用?”
‘…是啊,听说天王府正四处招揽读人只要没犯过奸淫掳掠的大事,读过几本知道点做事的道道,就能进县府六房,甚至被尚厅六科挑中。”
‘…那些读人的祖辈都还是这般打扮呢,现在顶了根辫子,就当是祖宗了,呸”
‘…对只要复我汉家衣衫,就是正朔”
‘…唐某算不上读人,可也读过几本圣贤,既然新朝是这般景象,唐某决意为新朝效命”
‘…算上宋某咱们都是汉家盛姓,这辫子,也该去掉了”
另一桌似乎是一群热血青年,酒意上头,拍桌子叶得热闹。
‘…命“”
角落里一桌,一今年轻人眼中满是期盼地看着同桌的老者。
‘…当今之朝廷,得天下人之心,这区区广东一隅之地,怎可跟天下相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屈家,传承祖宗香火才是要紧。”
那老者低声嘀咕着,两眼不敢跟自己儿子对视。
‘…文天祥有诗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那朝廷就算得尽人心,至少没得了爷爷的心就论那李肆的新朝复我华夏衣冠,读人就该以正朔事之其他读人跑了,还有我屈承朔”
年轻人掷地有声,老者还在摇头。
‘…父亲,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你叫屈明洪,这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年轻人的话越来越放肆,老者怒哼一声,手举起来,不知是要拍桌还是要打人,可对上儿子那燃着火芒的眼瞳,却又无力地落下。
‘…你这秀才……”怕是那李肆不认……”
老者笨拙地找着借口。
‘…嘿,老人家,你可说错了,那李肆,自己就是个秀才”
‘…一个秀才,要进天王府的尚厅六科,他们可是求之不得,同去同去”
那桌热血青年也听到了父子的对话,姓唐宋的两人赶紧贴上。
‘…李肆啊“”
另一桌上,那个钟员外长长吐气,眼神也清澈了。
‘…虽说是恶交情,但那总也是交情,希望李肆没忘掉我赖一……”
在广州做寓公的钟上位终于定下了心计,他前不久才刚刚完成心理建设,将李肆的形象,从英德凤田村的乡间穷小子转变为黑白通吃的大贼,现在又要变到口含天宪,正朔在手的潜龙,这个过程确实有点艰辛。
但跟自己正坐吃山空的灰暗前程相比,这点别扭可算不上什么,钟上位觉得,自己虽然早前跟李肆有点过节,但自问不是杨春那种生死之仇,李肆现在如此人物,也该不会计较太深,反而会念曾乡亲一场,给点好处吧?
‘…天王府告谕”
酒楼正热议中,店小二冲进来大声嚷着,然后将一张布告贴在了醒目位置。
‘…剪辫令”
靠得近的食客粗粗一看那几个字脸色顿时惨白。
‘…也要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么?”
酒楼顶层之前那十多个暗红长衫,英气勃发的人占了一大桌,正说到天王府的告谕。一身新打扮的何孟风看上去还真比以前精神得太多他摘下乌纱帽,一边摸着自己的光头,一边担心地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只是要留辫子的,得交辫子税给一张留辫执照,到时候被盘查到了,没执照就得罚款”
安威嘿嘿笑道,就是这家伙故意在楼下大堂摘帽子挠头。
‘…那陈举可要忙死了……”
韩再兴嘿嘿笑着,原本的南海县典史陈举,被委任为新建的广州县典史,统管整个广州城的缉捕巡查事务,这种活当然是交给他管辖。
‘…也就是最初忙忙吧礼科接下天王的谕令,告谕还没拟完,消息已经满城皆知了。我的一个族兄要去剪辫子,满城的剃头匠都已经忙得手软无奈只好自己用剪刀草草绞了。”
郑威一边接话,一边也摘下了帽子。
一桌光头,众人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轰声笑了起来。
‘…天王复故国衣冠,却复在了咱们大头兵身上,用心真是良苦啊。”
何孟风满足地叹了口气他和诸多军标将佐的家眷已经接过来了,李肆给了他们很粪选择不愿意再吃兵粮的,青田公司、粤商总会、三江票行等一大把待遇优厚的岗位在等着他们。嗯从政的新改组的典史巡检制也有大把空缺,管治安缉捕,不必上战场跟之前的朝廷对战。
何孟风等少数人铁了心要继续当兵,李肆就把他们这些人安排到黄埔讲武学堂,组织了短刮班,学成后看情况再分发职位。
于是何孟风就赶上了李肆在军中复汉家衣冠的好时候,他们这些军官不在营的时候,都穿汉家士子的常服,还能配剑。
‘…我英华新朝,定是文武并举,对我们武人来说,海阔天高,正有一番大事业等着咱们来,为贺新潮,干一碗”
韩再兴也如愿以偿地进了军队,这一桌子都是短玉班的学员,年纪有差,功业之心却是一般无二,当下亮声应合,一大碗酒咕嘟下肚。
‘…三厅六科的文官可羡慕死我们了,不说这常服,咱们在营的礼服,那才是壮丽,没错,壮丽”
这桌人里,安威跟李肆的关系最近,消息自然最为灵通,这话让人眼前都是一亮,可再要问,安威却又闭嘴不言了,气得大家纷纷骂了起来。
‘…大家还是多关心下咱们武人的级名衔吧……”
安威转移话题成功,众人也眼神迷离起来,汉唐宋明,到底会用哪个?
酒楼上下讨论得正热烈,酒楼外,一队士兵列队而过,服色为之前所未见过,街道边顿时挤满了人,嗡嗡声盖过了酒楼的喧嚣。
跟绿营那短号衣灯笼裤外加裹头巾的装束很不一样,亮红色对襟长袄,青蓝窄裤,脚下是高帮大头靴,形制跟以前的青田司卫差不多,只是腰间和左右肩交叉而下的皮带全是白色,红白相间,异常醒目。而头上也不再走过去的那种斗笠或者布毡帽,而是形状有些怪怪,和衣服同色的八角平顶帽,前方稍稍高出一截,还有白色的圆弧帽檐遮住额头。
火枪挎在背后,腰间挂着套上皮鞘的枪刺,七八十人列队行过,震慑感竟如一支大军似的。
‘…二…”赶紧回家端出盆子水嫩来”
‘…那是做啥啊,爹?”
‘…这是王师赤红可是前朝王师的颜色”
‘…对对,咱们得迎迎王师……”
街边的人家纷纷端上盆子,顶上罐子,就在街边朝这支小队伍跪下了。
‘…耸食壶浆迎王师啊…“
人群后面,叶天士虽然没有跪,但却觉得眼角有什么东西热热湿湿的,他想起了很多事,特别是父辈跟他说起过的江南旧事。
‘…真正该迎的人,已经都躺在地下了……”
他这么低低叹着。
‘…虽然迟了些,可终究还是迎来了,这地下的七十万忠魂,也该瞑目了。”
身边响起一个声音,叶天士转头看去,是一今年轻人,他在英慈院见过,徐灵胎。
‘…叶先生,你的家人正在来广州的路上,还是别回去了。”
徐灵胎露齿一笑,叶天士不知道是被这消息吓住,还是被他那口白牙给晃了神,径直呆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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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迟到的答案()
南澳岛,镇标古营署衙门,南澳镇右营游击萧胜地呆呆地看着两个人,张应和张定。
张定一直跟在萧胜身边,充当李肆和他的联络人,而张应一直窝在广东新安,帮着李肆遮掩香港基地。
早前狠廷要动手的消息传来时,萧胜担心李肆的处境,派了张定回去打探,却不想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到现在才回来,还带来了让萧胜整个人魂魄皆散的消息,李肆……”反了,举旗了,称王了。
张应跟着张定过来,用意再清楚不过,这两兄弟都已经是李肆的爪牙,张定要进天王府中厅里当官,张应也要去黄埔讲武学堂进修,来见萧胜,自然是当说客。
一边的梁得广再受不得这僵冷的气氛,咬牙对萧胜道:‘,老大,总戎是还不清楚咱们的根底,可施军门清楚眼下他正聚兵备战,却把咱们右营冷在这里,防备之心再明显不过”
萧胜呆滞的眼珠子终于转了,他苦笑点头:‘…没错,施军门是在等朝廷的反应下来,否则不知该如何处置我,我这个朝廷命官,毕竟跟反贼逆首有兄弟交情。”
张应和张定皱眉,张应沉声道:“老大,你是这么看四哥”不,天王的吗?你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萧胜眼神恍惚:“我只认识我的四哥,不认识李天王,我也一直吃着朝廷的俸禄,这朝廷命官的身份,怎么也脱不掉。”
梁得广急了:“老大,就算朝廷要拿你问罪你也还要为这个朝廷卖命?”
看了看自己这三个老部下,萧胜叹气:‘…我萧胜这辈子其他没落到什么,一个忠字总不能再丢了…我对兄弟忠对朝廷也忠……”
他艰辛地摇头:‘…兄弟有难,我萧胜舍命去救朝廷要我战,我也舍命去战就这么简单”
看向张应张定,萧胜像是破罐子破摔:‘…李天王要你们传什么话,我一概不听我只想听我四哥的话”
张应张定对视一眼耸肩无语,然后张应掏出了一封信。
‘…刚才那些话,是兄弟们在劝老大,不是四哥的话,他要说的都在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