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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位里排负责的丁口,应该就是一百多户。”
李肆特意点了点单子上那个名字,李朱绶这才看明白了那个姓名,目光在那刹那间变得无比恶毒,李肆知道,估计李大人这会正在复习着这辈子学来的所有骂人的词汇。
嗯咳
眼见李朱绶有些失了方寸,李肆正要继续推下去,屋子后面响起一声咳嗽。
“我……我内急……”
李朱绶像是落水之人揪住了救命稻草,慌慌张张出了后堂。
李肆知道李朱绶这是要跟师爷商量,可他一点也不担心,师爷基本不会怂恿东主把事情干绝,他们更喜欢调和。
“皇上宽仁,此事只要处置妥当,不会有什么麻烦……”
另一间屋子里,罗师爷安慰着东主,虽然他兼管钱粮刑名,却并不掌印,所以还是一脸置身事外的悠然。
“妥当?怎么妥当这单子是怎么开出去的?那个里排赖一不知事情轻重倒也罢了,可办杨夏却是知道此事厉害的,怎的他也这么糊涂?”
李朱绶在屋子里滴溜溜转悠,红着眼睛,捧着脑袋,使劲地在回忆,去年是什么时候把知县大印给了杨夏,让那办能开出这些单子。
见东主心绪不宁,罗师爷叹气:“盖上百多张单子,也不过一刻来钟的功夫,杨夏多半是趁着办理其他事务的时候顺手开的,想的估计也是乡人无知。现在紧要的不是去查找原因,而是如何善后。”
李朱绶喘着粗气,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赖一,是钟上位家的恶狗,钟上位背后还连着白蛮子。杨夏,是典史杨春的弟弟,世代都是县里的胥吏,势力盘根错节,我都得让着三分,这两个都不好整治,而另一边是一百多户草民……”
话没说完,意思却出来了,整治一百多户草民,总比整治乡绅胥吏来得轻松。
罗师爷微微摇头,刚才嗯咳一声把李朱绶拉出来,就是要提点他别动歪脑筋。
“东翁,去年山西陈四、福建陈五显的事,你还记得吧。
话题骤然一转,李朱绶有些不适应,呆了片刻,才连连点头。
怎么能不记得?陈四一案,说的是山西人陈四带着族人一百多口逃荒,流窜多省。在山东被控抢劫,刑部受案,部议陈四无罪。结果皇上却发话了,将这群卖艺为生的流民认定为鸠党,还拿朱三太子的事来比,一大堆尚督抚被降四级、降五级留用,刑部尚郭世隆还丢了官,陈四一路所经的州县,主官全都被降被贬,是去年轰动朝野的一桩大事。
事后大家都清楚了此事的根子,原来是陈四供认说之前晋陕旱灾,多省都活不下去,不得不一路流亡,而刑部居然还具案报备,认了他的供词,这不是坏了康熙爷登基五十年河海宴清万民同乐的名声吗?
福建陈五显案就更扯蛋了,福建草民抢米,危害乡绅,提督蓝理受令进剿,杀了八十多人,然后被康熙斥责为屠害良民。原因是什么?不就是蓝理煞逼,居然写成题本,当作战事来报捷吗【1】?题本一上,跟陈四案刑部具文一样,那就成了朝廷正式文,也就是所谓的“官方说法”。
康熙正想着这一年能成为他治下最安宁的一年,这下可好,居然有造反的,朝廷正式文报都承认了,这不是两耳光扇得他眼冒金星吗?蓝理顿时成了众矢之的,同省督抚连带地方官赶紧将脏水全泼蓝理身上,甚至连他在台湾的恶事都翻了出来。这个昔日的平台骁将,灰溜溜地被拿到京里入旗看管起来。
可罗师爷,说这两件事是什么意思?
罗师爷把话说透了:“如今这关头,事涉草民,就得慎重。一个草民好说,可一百多户草民,东翁,如何都能整治得服帖?这可比整治两个人难多了,万一漏下一两个草民捅到县外,事情就难收尾。再说此事归根究底,责不在东翁身上,又何苦为他人火中取栗?”
李朱绶平静下来,罗师爷要他别想着整治草民,那肯定也不是要他去整治另一方。
他恭谨地问:“以先生所言,该当何处?”
罗师爷晒然一笑,胸有成竹:“去岁蠲免,知道的人也不少,这个小子不过一介草民,估计是从他人那得知了此事,想来卸些皇粮之差而已。只要答应免了该免的钱粮,将单子收回来,此事不就结了?”
李朱绶一跺脚,差点抽自己一耳光,果然是越急越乱,这么简单的处置,他居然就没想起来?
可接着一想到钱粮,心中就是一痛,话语依旧带着迟疑:“这一里的钱粮,也得有个一两千吧,今年这可是亏大了”
罗师爷继续摇头,这东主有时候算得精明过头,有时候却不会算数了,“东翁,上谕免的是正税,何曾提到过加派?”
李朱绶眼睛亮了,算起来也不过是一二百两银子的事,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1:题本是各省督抚、提镇,各部大臣向朝廷提交的正式文报,在康熙后期,因为奏折制度的兴起,题本已经成为官样文章。也正因为如此,题本就是朝廷脸面所在,奏折里可以说的事,题本里却不一定能说,或者必须换个说法。堂而皇之地写上灾祸、战事,是很丢圣上脸面的,而圣上的脸面,就是朝廷的脸面,朝廷的脸面,就是最大的政治。康熙再宽仁,但谁扫他的面子,他就会让谁过不了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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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要他死()
看着李朱绶一脸肃然地说这是办里排“工作失误”,接着又向北拱手,换上了皇恩浩荡的脸色,说今上仁德普照四海,去年的正税以及积欠是该免的,接着再装作不在意地提出要回收这些单据才能兑现,李肆差点大笑出声。
这当他是乞丐呢,还是傻子?
“李大人,去年的银子,到今年才免,一定是您自掏腰包吧,您怎么能替人受过呢?”
李肆这话虽然说得漂亮,可语气却没上没下,让李朱绶心里很不好受,可恨的是,现在他还得忍。
“里排办失职,也该受罚,本县会给乡民一个交代只要那些单子都能回来,相信他们也会赔付乡民一二。”
这话是在暗示李肆,如果不满意这价码,还可以再提,当然名目就得出在赖一杨夏这些人身上了。
李肆没心思跟这知县老爷绕大圈子,身为记者,擅长的就是直捣黄龙。
“李大人,村人委托小子前来,为的并非是去年的钱粮,而是一个人,一个大人您也恨之入骨的人。”
这话出口,原本还在案后端坐的李朱绶差点蹦了起来,李肆说的是谁,他自然心里有数,气的是这小混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敢把他堂堂一个知县当作刀子使?
“是的,大人,这赖一,他必须死”
李肆沉声说着,笃定的气势,将正虚着腰准备站起来的李朱绶又给压回去了。
这可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能有的气势,恍惚间,李朱绶还以为见到了从京里来的御史。
李肆胆气饱满,那是因为自信。
“小子冒昧,替大人您设身处地想过之后,才有此言。赖一窃占凤田村里排数年,视一里乡民为己物。这次他犯下如此大罪,如果大人还替他遮掩,他可绝不会吸取教训,反而还会变本加厉。”
李肆侃侃而谈,李朱绶眼角一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罗师爷,把这事都想得太简单了。
“此次小子见过大人,那赖一一定会知道,一旦他醒悟自己在这单子上留下了祸患,绝对会想方设法索回单子。到时候和村人会冲突到何等地步,恐怕是不堪设想。一旦村人不堪压迫,怒而申告,就不会像这次一样,由小子一人来面见大人,他们会认为大人和赖一有所……关联,不再会找大人。到时候会找谁,就完全无法预料,大人想必都会很头疼吧。更要紧的是,一百多份单子,即便只是遗漏了一份,也足以将大人您拖下水,遭这无妄之灾。”
李肆说到这,李朱绶再不明白,就真是蠢货了,这单子想要就这么简单地收回去,没门
虽然李肆此话还带着威胁,但李朱绶的脑子也终于能把事情朝前推理一下了,这个赖一,是横在解决此事中的一块臭石头。正如李肆所言,只是简单地免了钱粮,可拦不住赖一再去找村人的麻烦,将事态搞得更大,对这些里排的德性,李朱绶了解得深入骨髓。
李朱绶额头隐隐开始出汗,不搬掉赖一这块石头,这事就没善了的希望。可真要对付赖一,那就是跟钟上位开干,而钟上位背后还有个白总兵,事情还真就复杂了。
见着知县老爷目光闪烁不定,李肆也在急速开动脑筋,看起来这个李朱绶也不是果决之人,万一他鼓不起勇气对付赖一,他还得准备后手。
房间里一阵沉默,就连那个罗师爷也再没声息,估计也是没了主意,只好等着东主下决心。
好一阵后,见李朱绶还在发呆,李肆暗自叹气,事到如今,他只有置死地而后生,赌上自己和一村人的未来。
李朱绶这样的地方官,不怕地方闹事,不怕草民沸腾,怕的是事情被扯到台面上,成了官场争斗的把柄。只要李肆表明凤田村不惜鱼死破的决心,李朱绶不得不转而对付赖一,以求平息事态。
只是这样一来,就彻底把这个知县老爷给得罪死了,后面会有什么隐患,李肆也难以预料。可李朱绶还没被压动,李肆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正要开口,门房又在外面叫唤了,“老爷,段宏时段老先生来访”
如果是一般秀才,门房该说的是“求见”,可这段老秀才却不是一般人,门房也不敢怠慢。李朱绶一听这个名字,像是又找到了救命稻草,满口说着请,然后不耐烦地对李肆说:“此事莫急,且容本县细细斟酌。”
话没说完,知县老爷就挥着袍袖,示意李肆可以滚蛋了。
“小子没料错的话,我老师这是来帮大人您斟酌了。”
李肆心中虽也讶然,却大致有了底,这段老秀才,估计是放心不下他,赶来助拳的。
听到这话,李朱绶再次仔仔细细打量着李肆,像是才见到他似的。
“段老先生,是你老师?”
问话中还带着惊疑,不等李肆回答,气喘吁吁的老秀才就出现了,一边揉着腿,一边抱怨着:“李四你个混小子,把老师丢在身后不管,就一个人闷头赶路。老师我雇了骡子,也没能追上你”
李朱绶瞪住李肆,目光里满是哀怨,那该是在说,干嘛你不早说自己是段老秀才的门生?
李肆无辜地耸肩,既是对老秀才,也是对李朱绶。
老秀才的视野见地果然不同凡响,开口就道:“广东府县风波,已不止是杨冲斗之事,新安知县金启贞也被牵扯上了。罪名虽然都是贪赃聚敛,可背后却都跟各县摊丁入地的谋划有关【1】。李大人如果也在这钱粮之事上出了纰漏,即便只是风声传了出去,满丕也会将大人你当作杨金一党,一体参劾,到那时候,纵然有力起复,也无力回天。”
李朱绶倒抽了口凉气,之前只是隐约感觉不妙,而现在老秀才一番话,终于把形势给说透了。这可不止是欺君昧上的罪今上宽仁,只是个人之罪,寻得机会,还能起复,当年田从典不就是因祸得福,才从一个小小知县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