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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洲偏远,几如东洲,总督由各殖民公司代任已是惯例,收归政事堂,一方面会引得南洲人不满,一方面又大开贪渎贿赂之门,海外官风已糜烂不堪,还要在南洲再烧一把火么?此事最好只在南洲设立海关署衙,把挂牌走私之风压住就好。”
“福建提案要自建福泉铁道,所费自己筹措,朝廷出力协助,到时朝廷占两成股份,我看这个口子可以开了。”
“那怎么行?开了这口子,朝廷根本应付不过来,先不说没办法循着全国一盘棋建铁道等各地和民人自建了铁道,朝廷还得担着桩桩责任,却又拿不到利,平白受累。”
阁臣们围绕几项要务,争论不下,实在争不出结果,只好齐齐看向李克载。
“这个……”
李克载心说看着我干嘛,我来拿主意?怎么可能?
没宰相在,政事堂几乎停摆了,于是大家的话题只好拉回到宰相之事上,可依旧没人出声说去提醒皇帝,而是出各种偏门主意。有说宋既虽然病卧在床,还是能说话的,不如继续把他用到死,有说找两院到中极殿开大会,让两院也来背责的。
周煌左看看又看看,深呼吸之后。起身向李克载拜道:“殿下可否向陛下进言,就说臣周煌,于宰相一事有论”
这一语惊住众人,好半天。李克载才道:“周朝散,能不能大致说下,你有何论?”
阁臣们紧紧盯住周煌,都道还有何论?周煌这毛头小子相当宰相想疯了,竟然挺身而出,毛遂自荐。
周煌道:“臣是论宰相推选之制的更张……”
他扫视众人,再硬着头皮。朗声道:“也是论臣可胜任宰相,开新制之局”
李克载先是释然,宰相这事终于有突破了,对甘愿当出头椽子的周煌心生敬佩,接着又升起狐疑和警惕,沉吟片刻后才道:“散会后我就觐见父皇,说明此事,你最好备妥章程。以供父皇参详。”
周煌再拜,眼中满是决然。
散会后,李克载急急而去。阁臣们围住周煌,不是喟叹就是感慨,杨俊礼、向善至和程映德等人都道小周你何苦如此,周煌看向这三个热门候选,笑道:“三位别当晚辈高风亮节,晚辈是真心想当宰相。”
程映德朗声笑道:“若陛下真青睐于你,倒是一桩快事”
一边枢密院知政袁世泰却没凑去安慰被大家认定为“自愿献身破局”的周煌,他深知周煌为人,心中一面狐疑不定,一面隐隐后悔。其实自己也可以出面的……
步出政事堂,袁世泰就想找东院段林栋问问,没想到段林栋就直接侯在门外,见他现身,一把扯住了他:“小袁,你可得出头了”
袁世泰楞住。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西院的某个分议厅里已是人声鼎沸。
“绝不能让刘纶夺走大权”
“刘纶加周煌,那就是暴政啊”
“他们太下作了竟然搞院堂联手,立国以来从未有过”
“开会讨伐刘纶,弹劾周煌”
一脸沉毅的沈复仰举手虚按:“安静——”
待厅中上百人都闭了嘴,沈复仰道:“刘纶和周煌此举是开了新局,别说院堂之局,国政大局都要大变但这不是什么罪过,相反,陛下久久不语宰相之事,也该是等着咱们自己破局,可惜的是,刘周二人抢在了我们前面……”
他振声道:“他们能组党,我们为什么不能组党?他们抢去同盟会的名头,要把虚无之虎变作实在之虎,咱们就必须挺身而出,将虚无之狮变作真狮,要跟恶虎斗到底”
沈复仰十多年前因南北事退出工商,之后将家业交给儿子,全心扑在东院事上,主张国家进一步放开工商束缚,让工商金融继续壮大,吸纳更多人就业,名望越来越高,已连任两届西院总事,是院堂里“狮党”的核心首脑。
“刘纶能举周煌,我们为什么不能也举一人?东院段总事已去跟袁世泰谈了,我们就举袁知政”
沈复仰此时豪情满怀,战意冲天,视刘周二人联手组党为黑云压城。这也是必然的,他们拉起同盟会这杆大旗,要夺了宰相之位,之后治政更携手同进,那就意味着虎党之政全面上台,那就没工商金融的好日子过了。
沈复仰最不满的就是虎党一派老说英华工商金融压榨民人,吸食血肉。没有工商金融的大盛,天下能演进至此?没有工阀商阀财阀乃至殖民巨阀,能将饼子作到这么大?更不说狮党壮大,还给了天下千万人衣食饭碗,虎党那帮人就盯着工坊主、商人们赚的大利,却不看他们为这大利付出了多少血汗。这大利是在英华的天人大义下,靠辛勤,靠勇气,靠脑子挣来的,不是抢来的。
虎党那帮人就把着天下均平的臭招牌,实际干的是劫掠之事,劫富济贫嘛,古来有之,那天下就别要富人了……
因此,刘周二人之行,必须要阻击,容他们上位,未来不堪设想。
“我们也组党”
“袁世泰是不错的人选”
“求见陛下最好赶在刘周二人之前”
众人纷纷攘攘,沈复仰的提议当场一致通过。
刘周二人抢走了同盟会这块招牌,那他们的党该叫什么名字?名正言顺,党名就是他们的大义,这不是小事。
沈复仰道:“我们这个党要团结的,是自陛下立下天人大义时,就坚定跟陛下站在一起,与认同天人大义之人同舟共济,最终开创出这一国的人……”
有人正要喊出“共济会”一名,沈复仰话还没完。
“我们是英华的一条腿,天人大义绝不容动摇,我们不求独霸朝政,但不管谁掌政,都不能把我们压下去,都不能视我们为鱼肉。不能无视我们之利。古时有周召共和,我们这个党……就叫共和会”
沈复仰一番话,将这个党的立场和目标说得清清楚楚,名字也张口就来,显然不是仓促而为,而是蓄谋已久了。
“可惜啊,终究没刘纶敢为,落后了一步……”
沈复仰道出这个名字时,心中还泛着浓浓的懊恼。
圣道四十三年三月二日,同盟会与共和会草成,这两个围绕宰相推选,鼓噪而起的党派,就成了日后英华政治生活的左右两腿,绵延数百年。就算换了好几次名字,大家依旧循着他们的根脉,称呼为虎党和狮党。英华的狮虎之争,自这一日后,也从理念之争,院堂之争,凝聚为贯穿国政实务的党派之争。
夜色初上,东京某处宅院里,李克载恭谨地守在床榻前,卸任宰相宋既躺在床上,虽面色不佳,却还撑着为他讲解。
“还好,他们终于走出这一步了……”
“殿下勿虑,该关心的重点不是宰相,甚至不是宰相推选之制,而是党争之制。”
李克载没有直接去找父皇,而是想对父皇提这事前,先从宋既这边得一些提点,搞明白这场变局的关键。
“甚至不是关心党争中的胜者,而是败者该如何处,胜败之势是否再不可逆,又像旧世一样,朝那一凝去。”
“是的,每隔一届,就要将党争之局重新归零,胜者不能一直在位,败者也要有机会继续争位。两者相争,还要怎么保住底线,这又是一桩关键。”
宋既艰辛地说着,即便家人相劝,他都挥手止住,他必须说出来。由宰相推选演进到打破院堂格局,变为党争,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甚至作过推演的。可惜他一任未满就倒下了,前几年也都忙于具体政务,根本没时间推进这事。
虽很仓促,但局势演变至今,也不算太过意外。而李克载忧心皇帝会有什么反应,宋既更觉得是杞人忧天,这变局,其实也是皇帝挤出来的。当然,皇帝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乐意主动来推了。如果院堂自己再不迈出这一步,变局可能会是皇帝直接指定一人,之后还会压制院堂推选宰相之权。
宋既长叹道:“党争背后,其实还有国法,还有院事选举,还有院堂地位如何调整,大变局啊……”
接着他微微一笑:“不过,有开始就好,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其他人也会渐渐跟上来的。”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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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章 父子论变局()
李克载也相信宋既所言,这是牵涉整个国家的一场大变,入局之人绝非仅限于政事堂和国院。 但他没有想到,其他人跟上来的步伐会如此之快。
三月三日清晨,李克载在驶往未央宫的马车中,盯着手里的几份报纸发呆。昨日他与宋既会面后,就打消了马上去找父皇的念头,连夜对这一场大局作了全盘思考,准备走出自己的一步。
他明显落后了,《中流》、《越秀时报》、《江南日报》、《正气》,这几份国中影响力最大的报纸不约而同地在首版社论中提到一个问题:宰相呢?
宋既是元月告病请辞的,皇帝依惯例挽留,但病情摆在那里,也只能受了辞,那一日是……二月三日,到今天正好一月,怪不得各家报纸再不理会登闻院关于勿谈宰相事的禁令,群起违令,要搞个法不责众。
依照《新闻管制令》,登闻院恐怕要高举杀威棒,狠狠罚一通报业了,可也就是罚钱而已。李克载在这份份报纸上,看到的不是文章,而是街头巷尾,高堂陋室里,千千万万国人的疑惑和忧虑。正是有这样的底气撑着,各家报纸才敢于集体行动起来,冲破登闻院禁令。
李克载感慨道:“绝不是几百人的事啊。”
“北人回归十八年,为何还要训宪?”
“海外走私猖獗,朝堂到底管不管?”
“为何不重理吕宋户籍,剔除狼子野心之辈?”
社论力数国中诸多政务难题。已不是在谈宰相空缺问题,而是谈宰相的权责问题,《越秀时报》雷震子亲自捉刀。刻下一句“外有大战,内有纷争,宰相当执铁腕”
李克载的感慨更是百味杂陈。看似大家都不愿或者不敢劳动父皇,可从另一个角度看,又未尝不是不想呢。英华立国四十三年了,国政归相也说了四十三年,到现在终于有了鼓噪之声,父皇也许会释然,可身为下一任皇帝的他,未尝不感到失落。
“父皇在宏德祠?”
李克载在未央宫扑了个空。宫门侍卫亲军告诉他了去向,转到宏德祠,步入祠堂中,走过一尊尊真人尺寸的石雕,李克载心虚越来越凝重。
祠堂深处,一个老者正举着抹布擦拭一尊雕像,看着那秀雅出尘的人像。李克载心中一酸,那是德妃萧娘娘之像。她亡故时举国皆哀,都请入祠尊奉,父皇在宏德祠立像,面上是彰其医学之功和仁善之心。可很多人都知道,这才是“盘娘娘”的真身。
老者擦拭雕像的动作极温柔,仿佛他所触摸的并非冷冰冰的石头,而是真实的血肉。见他脸上更满溢着爱怜和追忆之色,李克载不忍打扰,就静静侯在一边。
这个服色寻常,乍看就像是一位教夫子的老者正是大英天朝圣道皇帝,在位四十三年,今年已六十七岁的李肆。
“汉翼,别封祠了,早上来的人诚心最重,可不能伤了他们的心。别担心;难道祠外的儿郎们会玩忽职守吗?”
李肆吩咐着,身旁一个看起来还比他老的削瘦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