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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润华茶艺园
两人吃过饭,天完完全全黑了。马民驾着车载着她在街上疯跑了一气,接着就将汽车驶到了润华茶艺园的门前,车靠墙停好,走下来,望了眼立交桥和满街的灯光,又回过头瞅着彭晓,彭晓站在一旁望着他。“我们进去喝壶茶,”马民对她一笑,“上次我们是和周小峰、文小姐一起来喝茶,这一次我们两人来喝。”他特意用“我们两人”来强调这种关系。“这里的环境很好,边喝茶边听琵琶。”
彭晓抿着嘴唇轻轻一笑,然后把脸扭开了,马民也笑了笑,再次感受和她在一起的愉快。他伸了下双臂,吹起了口哨,吹着《把根留住》。往润华茶艺园里走去。马民心里有一种甜蜜,因为这是他们两人来玩,这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深入了一层。这个世界开始出现绿色了。马民想,这个世界开始有一条溪水向他心田上流来了。我的心田不再是焦土和荒原了,开始感到了雨露的滋润。
他想起了“雨露滋润禾苗壮”这句话,觉得世界确实是这样的。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润华茶艺园设了个乐坛,他俩走进去时,乐坛上坐着三个人,一个女人敲扬琴,一个男人弹琵琶和一个女人拉二胡。他们走进楼上的包厢里,坐下时,那个敲扬琴的女人和弹琵琶的男人正配合拉二胡的女人演奏《二泉映月》。这是一支充满艾怨和忧伤的二胡独奏曲,这支曲子一下就抓住了马民。三年前,当他发现他妻子进入精神病患者的世界时,他曾被这支曲子逗得特别悲哀,有两次都逗得他快掉眼泪水了。他觉得世界对他太不公平了,他赚钱,他买房子,他开着桑塔纳到处飙,可是谁羡慕他呢?他的妻子是个精神病患者,仅此一点,他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谁都能打败他。因为人家至少是同一个正常女人吃饭睡觉地生活在一起呀,而他却同一个脑壳有问题的女人生活在一间房子里,还得假模假样地关心她,用一大堆善良的谎言欺骗她。他赚了不少钱,他在商业上称得上是一个成功者,但他从来就没有半点优越感,内心里反而更加自卑,感到自己是身陷囫囵,无法自拔的男人。
“马民,你想什么?”彭晓用一种马民听起来极亲切的声音说。
马民抬起头来,“我心里其实很虚呢,你不晓得。”
“怎么虚呢?”彭晓笑看着他。
“我其实没有办法摆脱我的妻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是个神经病人。”他并不想说出这个事实的,但他冲口就说出来了。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怎么自己把自己的“背景”
出卖给她了?他并没打算这样做呀,在他心里他一直是觉得耻辱的。他从来不同别人提及他妻子的,只有周小峰才知道他妻子精神异样,那还是周小峰在他家里发现后,他简直是满脸凄凉地告诉周小峰的。当时他都要哭了:“我好可怜好不幸的,珊珊得了神经玻”他此刻还想起他当时的那种绝望,那种对妻子的同情和怨恨,当时这两种绝然对抗的情感在他身上同时滋长着,变成了心田上的两棵相对峙的大树。“真的呢,你不相信吧?我没骗你,她是个神经病人。有段时间我好脑壳疼的。”马民回想起那段时间说,“你莫看我平时很快活,开着小车,一副大老板模样,其实我心里好自卑的。没有人能打败我,但我妻子打败了我。我是个不轻弹眼泪的男人,我的内心其实很荒凉,我不骗你。我有时候想哭,只是我不哭,我不想同你说这些。”
彭晓深深地望着他,那是一片吃惊的目光。
马民从这片吃惊的目光里窥伺到了自己的不幸。“我这是第一次同别人说我妻子,我只同周小峰说过。你是第二个知道这事的。”
马民点上了支烟,他点烟的时候手有些抖,他勉勉强强把烟点燃了,吸了口,吐出来,望了眼坐在乐坛里演奏的那三个男女。“我有时候好苦恼,我赚了钱回去和没赚钱回去,对我那个妻子是一样的,因为她的精神已经异样了。我就是赚一百万块钱给她,她也不会露出高兴的神色。我好悲哀的。”
彭晓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抛到了楼下那几个演奏者身上。
“我原来想,我只在这个世界上玩玩,再不同哪个女人发生感情方面的纠葛了。”
马民说,看着彭晓的侧面脸,她的侧面脸让他觉得不像从前面望上去漂亮。彭晓见他不说话了,便把脸转了过去。马民就瞧着她这张俊俏的葵瓜子脸,心里有一股酸楚的东西。
“现在我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我没法抵制住不爱你。我觉得感情什么的一下就来了,来得很强烈。你不知道,我这一向脑海里天天都装着你,一跟你分开,就想尽快又见面。我都成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而我又知道你是有丈夫的女人,不可能天天和我在一起。”
“你的感情是不是来得太快了?”彭晓审视着他,拉开了一定距离似的。“你让我心里好乱的,马民。我真的不想听你说这些。”
“对不起,我并不想这样。”马民把感情收回到原地,就像做好了起跑姿势又还复到站姿一样,“我并不想爱你,我真的不想爱你,我什么人都不想爱。但是心里的另一个我却拉着我的感情往你身上跑,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我知道搞不好我就伤害了你。但我爱你……”他开始用“爱”这个字了,“你不会反对我爱你吧?”
彭晓把脸扭到了另一边。
“我这个人是不好,”马民叹口气说,“我对你不应该谈这些事情。我们喝茶。”
他把目光抛到了楼下的那几个演奏者身上。他们现在在演奏《小背篓》这支抒情的曲子,那个敲扬琴的女人还特意憋尖了嗓子边敲边唱:小背篓,晃悠悠,笑声中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彭晓也跟着那个敲扬琴的女人轻轻哼唱着。马民觉得自己的话并没有进她的心,他看着她的侧面脸,他觉得她的侧面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很美。她的嘴唇在那儿轻轻哼唱。她的目光很柔和,很妩媚。马民又有了那种强烈的欲望——把她拉过来,用劲抱在怀里。但马民的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是不行的,这样做是没有任何结果的。这个女人绝不会因为他有钱就会俯首贴耳。他们第一次在药膳酒家吃饭时,她曾笑着说“有钱的老板我见得多”,那意思是她不会在金钱面前低下她聪明且漂亮的脑袋。
“我喜欢到润华茶艺园来,”马民见她掉过头来望着他,便说,“这里的氛围很好,不像夜总会,闹死人。在夜总会说话,要大叫才能听见。”
她点点头,继续轻轻哼唱着“小背篓”,“我也喜欢这里,”她这么回答了句。
14、寻找爱情
星期一上午,马民坐在王经理家里打“三打哈”,同桌的还有N局的刘局长。马民就是冲N局的刘局长来的。这一桌“三打哈”是王经理约的,但也主要是因为刘局长想玩。刘局长发赌瘾了,来找王经理,王经理就叫来了马民。马民并不是冲王经理来的,招待所的业务早在上个月就做完了,他的动机在刘局长身上。
王经理告诉他,刘局长手上有一笔很大的业务,少说也是三百万的装修业务,那栋楼房就快竣工了,现在有七八家装修队伍觊觎着这笔业务,找刘局长。王经理告诉马民,刘局长是个怕事的人,胆子小,只想保住自己的官帽,所以就只信任他王经理,不敢拿别人的钱。他和刘局长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后来还一起在新疆当兵,而且还在一个团。
两人的关系到了老婆都可以调换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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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只是形容。”王经理这么形容他和刘局长的亲密关系说。
马民对王经理的话信一半,另一半虽然抱着怀疑的成分,但仍是捧着“宁可信其有”
的方针与王经理交往的。毕竟这是一笔很有钱赚的业务,他当然就很用心地应酬王经理。
马民与他们打“三打哈”基本上是输家,事实上是他不赢他们,只有把钱往他们身上丢,用钱建立一种经常在一起玩的友谊,才会有钱回来。马民同当官的结朋友,抱的是“明里送钱,暗里捞钱”的策略,所谓捞钱就是从当官的手上“挖”一个装修业务做,这当然就把他输的钱捞回来还有多的了。只要是同他们一起打牌,马民就知道他今天名叫“马大猪”。“我今年已经在玩‘三打哈’中输了一万多块钱了。”马民对王经理和刘局长说,“输给王经理都不知道有好多钱了。输给刘局长也在四千块钱以上了。”
刘局长笑笑,“对于你这样的大老板,输几千块钱算什么?”刘局长说,“我们的刀子不剁你们这些个体户老板,还剁谁?未必去剁拿几百块钱一个月的工薪阶级?”
“那也莫把我剁得太惨了,手下也要留点情。”马民故意这么叫道,“我们的钱也是一点汗一点汗赚来的,又不是街上捡的。”说完马民一笑。
这个时候王经理的电话响了。马民看一眼王经理,王经理说:“不理它。出牌。”
马民知道他们在打牌中是不接任何电话的。但同时马民的手机响了。王经理瞥一眼他的手机。“把那个鳖手机关了。”他说,“你看我几个电话都没接!”
“那不能关的,这里面是业务。”马民把牌放下,拿起了手机。
“喂。”
“马民,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彭晓。”
“那你的耳朵好尖罢。”
“不是耳朵尖,是心灵感应。”
“第八感觉罢?”她说,“这种感觉就是专门感觉……”他不等她把话说完就答道:“这种感觉就是专门感觉你的声音。”
她在手机那边很好听地笑了笑:“你在干什么?”
他说他在同几个朋友有事,然后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没事,只是打个电话关心他一下。他把自己的亲热克制了下来,他本来想问她“你晚上有时间吗”,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他感到不能对她太主动,以免她太自我感觉良好了。那天晚上,从茶艺园出来,他开着车送她回家时,他觉得她的脸上有一种自以为了不起的感觉,这让他心里不舒服起来。他当时非常痛悔,不应该把自己的底牌亮给她。假如是赌博,底牌就要保密,你的底牌被对方知道了,这主动权就不在你手上了。他见刘局长和王经理及另一个有几面之缘的朋友都用眼睛瞪着他,等着他出牌,就匆匆关了手机。我应该冷淡她一下,我不能对她太热情了。他关手机时想,接着他出了张牌,“黑桃7,”他说。
“毙了。”刘局长说,打出一张红桃K,主是红桃。
“黑桃5,”王经理出了张黑桃5。那个有几面之缘的朋友也出了一张副牌分。
这一桌“三打哈”直打到吃中饭,一清钱,马民只输了三百块钱。输得最多的反倒是王经理,赢家自然是刘局长。他赢了一千多。王经理下到厨房里去煮面,马民就同刘局长套近乎。“刘局长,你要记得朋友的事,”马民讨好地望着他说,“莫至时候把朋友丢到外婆家里去了。”马民说的“朋友”当然是指自己。
“那不会吧,”刘局长抽口烟,看着马民,“这个工程,我会考虑给你做的,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比如上面插手,或者在这期间把我调离这个职位。”
“不是什么‘我会考虑’,”马民笑着说,“应该是一定给我做这笔业务。”
“我说了,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