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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询问外来的人,他们曾否在战争时期把圣约瑟夫的石膏像留在这儿,等雨季过了
就来取走。谁也不能确凿地说,乌苏娜是什么时候丧失视觉的。即使在她生前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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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几年,她已经不能起床时,大家还以为她只是老朽了,谁也没有发现她完全瞎了
。乌苏娜自己是在霍·阿卡蒂奥出生之前不久感到自己快要失明的。起初,她以为
这是暂时的虚弱,悄悄地喝点儿骨髓汤,在眼里滴点儿蜂蜜;可她很快就相信自己
正在绝望地陷入黑暗。乌苏娜对电灯始终没有明确的概念,因为马孔多开始安装电
灯时,她只能把它当成一种朦胧的亮光。她没有向任何人说她快要瞎了,因为这么
一说就是公开承认自己无用了。乌苏娜背着大家,开始坚持不懈地研究各种东西之
间的距离和人的声音,想在白内障的阴影完全挡住她的视线时,仍能凭记忆知道各
种东西的位置。随后,她又意外地得到了气味的帮助;在黑暗中,气味比轮廓和颜
色更容易辨别,终于使别人没有发现她是瞎子。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乌苏娜还能穿
针引线,缭扣门,及时发现牛奶就要煮沸。她把每件东西的位置记得那么清楚,有
时甚至忘了自己眼瞎了。有一次,菲兰达向整座房子大叫大嚷,说她的订婚戒指不
见了,乌苏娜却在小孩儿卧室里的隔板上找到了它。道理是很简单的:当其他的人
在房子里漫不经心地来来去去时,乌苏娜就凭自己剩下的四种感官注意别人的活动
,使得谁也不会突然撞着她;很快她就发现,而家里的每个人却没觉察到。他们每
天走的都是同样的路,重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时匆几乎说同样的话。只有偏离常
规的时候,他们才会失掉什么东西。所以,听到菲兰达哭哭叫叫.乌苏娜就想起,
菲兰达这一天所做的唯一不同的事儿,是把孩子床上的褥垫拿出去晒,因为昨夜在
孩子床上发现了臭虫。因为收拾房间时孩子们在场,乌苏娜就以为菲兰达准把戒指
放在孩子们唯一够不着的地方--隔板上。恰恰相反,菲兰达却在平常来来去去的
地方寻找戒指,不知道正是日常的习惯使她难以找到失去的东西。
抚养和教育霍·阿卡蒂奥的事,也帮助乌苏娜知道了家中发生的甚至最小的变
化。譬如,只要听见阿玛兰塔在给卧室里的圣像穿衣服,她就马上假装教孩子识别
颜色。
“呢,”她向孩子说,“现在告诉我吧:天使拉斐尔的衣服是啥颜色呀?”
这样,孩子就告诉了鸟苏娜她的眼睛看不见的情况。所以,在孩子进神学院之
前很久,乌苏娜已经能够用千摸着辨别圣像农着的不同颜色。有时也发生过预料不
到的事。有一次,阿玛兰塔在秋海棠长廊上绣花时,乌苏娜撞上了她。
“我的天,”阿玛兰塔生气他说,“瞧你走到哪儿来啦。”
“这要怪你自己,”乌苏娜回答,“你没坐在你应当坐的地方。”
乌苏娜完全相信自己是对的。那一天,她开始知道一种谁也不注意的现象: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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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年四季的交替,太阳也悄悄地逐渐改变在天上的位置,坐在长廊上的人也不知
不觉地逐渐移动和改变自己的位置。从那时起,乌苏娜只要想起当天是几号,就能
准确地断定阿玛兰塔是坐在哪儿的。虽然乌苏娜的手一天一天地越来越颜抖了两条
腿仿佛灌满了铅,可她那矮个的身躯从来不象现在这样接连出现在那么多的地方。
乌苏娜几乎象从前肩负全家重担时那么勤劳。然而现在,在黯然无光的暮年的孤独
中,她却能异常敏锐地洞悉家中哪怕最小的事情,第一次清楚地知道了一些真情实
况,而这些真情实况是她以前一直忙碌时无法知道的。她准备让霍·阿卡蒂奥去进
神学院时,已经细致地考察了马孔多建立以来布恩蒂亚家的整个生活,完全改变了
自己关于子孙后代的看法。她相信,奥雷连诺上校失去了对家庭的爱,并不象她从
前所想的是战争使他变得冷酷了,而是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
没有爱过他的妻子雷麦黛丝,没有爱过他一生中碰到的无数一夜情人,尤其没有爱
过他的一群儿子。她觉得,他发动了那么多的战争,并不象大家认为的是出于理想
;他放弃十拿九稳的胜利,也不象大家所想的是由于困乏;他取得胜利和遭到失败
都是同一个原冈:名副其实的、罪恶的虚荣心。她最后认为,她的儿子(为了他,
她连性命都不顾)是生来不爱别人的。有一天夜皮晚,当他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
她就听见他啼哭,啼哭声是那么悲哀和清晰,睡在旁边的霍·阿·布恩蒂亚醒了过
来,甚至高兴地认为这孩子将是一个天生的口技演员。另一些人预言,他将成为一
个先知。乌苏娜本人却吓得发抖,因为她突然相信,这种腹中的啼哭预示孩干将会
长着一条可怕的猪尾巴,于是祈求上帝让孩子死在她的肚子里。但她恍然明白,而
且说了又说,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又哭又叫,并不表示他有口技和预见才能,只能确
凿地表明他不爱别人。这样贬低儿子的形象却使她突然产生了对他的怜悯。然而,
阿玛兰塔却跟他相反,她的铁石心肠曾使乌苏娜害怕,她隐秘的痛苦曾叫乌苏娜难
过,现在乌苏娜倒觉得她是一个最温柔的女人了,而且怀着同情心敏锐地感到,阿
玛兰塔让皮埃特罗·克列斯比遭到毫无道理
的折磨,决不象大家认为的是由于她那报复的渴望,而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遭
到慢性的摧折,也决不象大家认为的是由于她那极度的悲恨。实际上,二者都是无
限的爱情和不可克制的胆怯之间生死搏斗的结果,在阿玛兰塔痛苦的心中纠缠不休
的荒谬的恐怖感,终于在这种斗争中占了上风。乌苏娜越来越频繁地提到雷贝卡的
名字时,她总怀着往日的怜爱想起雷贝十的形象;由于过迟的悔悟和突然的钦佩,
这种怜爱就更强烈了;她明白,雷贝卡虽不是她的奶养大的,而是靠泥上和墙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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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灰长大的;这姑娘血管里流着的不是布思蒂亚的血,而是陌生人的血,陌生人的
骸骨甚至还在坟墓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可是只有雷贝卡——性情急躁的雷贝卡
,热情奔放的雷贝卡,是唯一具有豪迈勇气的,而这种勇气正是乌苏娜希望她的子
孙后代具备的品质。
“雷贝卡啊,”她摸着墙壁,喃喃说道,“我们对你多不公道呀!”
大家认为,乌苏娜不过是在胡言乱语,特别是她象天使加百利那样伸出右手打
算走走的时候。但是菲兰达看出,这种胡言里面有时也有理性的光辉,因为乌苏娜
能够毫不口吃地回答,过去一年家中花了多少钱。阿玛兰塔也有同样的想法。有一
次,在厨房里,她的母亲正在锅里搅汤,不知道人家在听她说话,竟突然说老玉米
的手磨至今还在皮拉·苔列娜家中,这个手磨是向第一批吉卜赛人买来的,在霍·
阿卡蒂奥六十五次环游世界之前就不见了。皮拉·苔歹娜几乎也有一百岁了,可是
依然隐壮、灵活,尽管孩子们害怕她那不可思议的肥胖,就象从前鸽子害怕她那响
亮的笑声;她对乌苏娜的话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她已相信,老年人清醒的头脑常常
比纸牌更加敏锐。然而,乌苏娜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教导霍·阿卡蒂奥确立他
的志向时,就陷入了沮丧的状态。那些靠直觉弄得更清楚的东西,她想用眼睛去看
,就失误了。有一天早晨,她把一瓶墨水倒在孩子头上,还以为它是花露水哩。她
总想干预一切事情,碰了一个个钉子之后,就感到越来越苦恼,妄图摆脱周围蛛网
一般的黑暗。接着她又想到,她的失误并不是衰老和黑暗第一次战胜她的证明,而
是时世不佳的结果。她想,跟土耳其人量布的花招不一样,从前上帝还不骗人的时
候,一切都是不同的。现在呢,不仅孩子们长得很快,甚至人的感觉也不象以前那
样了。俏姑娘雷麦黛丝的灵魂和躯体刚刚升到空中,没有心肝的菲兰达马上唠唠叨
叨,因为她的床单飞走了。十六个奥雷连诺在坟墓里尸骨未寒,奥雷连诺第二又把
一帮酒鬼带到家中,弹琴作乐,狂饮滥喝,好象死去的不是基督徒,而是一群狗;
她伤了那么多脑筋、耗去了那么多糖动物的这座疯人院似乎注定要成为罪恶的渊薮
了。乌苏娜给霍·阿卡蒂奥装箱子的时候,一面回忆痛苦的往事,一面问了问自己
,躺进坟墓,让人在她身上撒上泥土是不是更好一些呢;而且她又无所畏惧地请问
上帝,他是不是真以为人是铁铸的,能够经受那么多的苦难;但她越问越糊涂,难
以遏制地希望象外国人那样蹦跳起来,最终来一次片刻的暴动,这种片刻的暴动是
她向往了多次,推迟了多次的;她不愿屈从地生活,热望唾弃一切,从心中倒出一
大堆骂人的话,而这些话她己低三下四地压抑整整一个世纪了。
“混蛋!”乌苏娜骂了一声。
正在动手衣服装进箱子的阿玛兰塔,以为蝎子螫了母亲。
“它在哪儿?”阿玛兰塔惊骇地问。
“什么?”
“蝎子,”阿玛兰塔解释。
乌苏娜拿指头做了戳胸口。
“在这儿,”她回答。
星期四,下午两点,霍。阿卡蒂奥去神学院了。乌苏娜经常记得他离开时的样
子:板着面孔,无精打采,象她教他的那样没流一滴眼泪;由于穿了一件绿色灯芯
绒衣服,扣着铜扣,领口系着浆硬的花结,他热得气都喘不上来。霍·阿卡蒂奥离
开之后,饭厅里留下了浓烈的花露水味儿;为了在房子里容易找到这个孩子,乌苏
娜是把花露水洒在孩子头上的。在送别午餐上,一家人在愉快的谈吐后面隐藏若激
动,用夸大的热忱回答安东尼奥。 伊萨贝尔神父的笑谑。可是,大家把丝绒蒙面、
银色包角的箱子抬出的时候,仿佛从房子里抬出一口棺材。奥雷连诺上校拒绝参加
送别午餐。
“咱们就缺一个教皇!” 他嘟哝着说。
三个月之后,奥雷连诺第二和菲兰达把梅梅领到修道院学校去,带回一架旧式
小钢琴,代替了自动钢琴。正是这时候,阿玛兰塔开始给自己缝制殓衣。“香蕉热
”已经平静下去了,马孔多的土著居民发现,他们被外国人排挤到了次要地位,好
不容易维持了以前的微薄收入,但他们感到高兴的是,仿佛船舶失事时终于侥幸得
救了。布恩蒂亚家继续邀请成群的客人吃饭,昔日的家庭生活直到几年以后香蕉公
司离开时才恢复过来。然而传统的好客精神发生了根本的文化,因为现在权力转到
了菲兰达千里。乌苏娜被挤到了黑暗的境地。阿玛兰塔专心地缝制自己的殓衣。过
去的“女王”有了选择客人的白由,能让他们遵守她的父母教导她的严规旧礼。那
些外国人大肆挥霍轻易赚来的钱,把这个市镇摘行乌烟瘴气,但由于菲兰达处事严
厉,布恩蒂亚家却成了旧习俗的堡垒。菲兰达认为,只有跟香蕉公司没有瓜葛的人
才是正派的人。她丈夫的哥哥霍·阿卡蒂奥第二甚至也受到区别对待,因为在“香
蕉热”最初几天的混乱中,他又卖掉了自己出色的斗鸡,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