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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官员模样的人姓师,乃太常寺的一个普通官员。听郭勋说话难听,他也不生气,只讨好地笑道:“侯爷说什么话,谁不知道你是当朝第一红人,即便是那老太后见了你,也得尊称一声郭侯。”
见他说话如此恭敬,郭勋很是满意,指了指皇宫方向:“王爷日思夜想,不就是想知道里面现在是何情形?”
师姓文官听他提起皇宫中的正德皇帝,面色一整,道:“我家王爷与天子本是至亲兄弟,听说陛下在江南落水受了寒,卧病不起,心中忧虑。想亲自来问问龙体是否安康吧,又怕陛下怪罪。就让下官来打听打听,看看天子还需要什么上好药物,也在民间收集些送来。”
郭勋的冷笑声更大:“天子在江南落水受寒,不过是一点小恙,修养几日就会好的,用不了你们那么关心。再说了,你家王爷就藩之地自在青州。据本侯知道,青州那地方可没什么上好药材。天子富有四海,也不差你们那点东西。”
郭勋口中王爷名叫朱厚燆,是明宪宗朱见深孙的孙子,现封江华王,建藩于山东青州。同为厚字辈,若真轮起辈分了,算是本朝天子朱厚照的哥哥,在所有的朱姓王爷中与皇帝血缘最近。
“那是,那是……”师姓文官被郭勋这一句话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只讷讷道:“王爷这不也是忧虑陛下身子嘛!”
“忧虑……嘿嘿……他是有些忧虑。”郭勋摸了摸脖子,心中更是烦躁,不禁暗叹一声:暗流涌动啊!
自从正德皇帝在江南落水之后受了风寒,将养了两个月后,身体才算大好,也没心思在江南游玩,又被杨慎等人一番催促,这才不情愿地摆驾回京。
大概是旅途车舟劳顿,回京之后正德皇帝病情复发,又一连发了二十多日高烧,终于卧床不起了。正德虽然是个顽童性格,但却是个精力旺盛的皇帝,但凡身子撑得住,就不会将政事放到一边不管不问。
可他现在的身体实在太虚,根本没办法上朝视事。
连续二十多天不上朝,这事让文武百官惶惶不安,有一种天快要塌下来的感觉。
郭勋因为身份尊贵,有机会在大内走动,是百官中少数能够进豹房觐见皇帝的心腹大臣。因此,这几天来,登门探听消息的人络绎不绝,让他烦不胜烦。
郭勋也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来人,如何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他知道这事关系重大,也不敢乱说乱动,便命人紧闭家门,任何人都不见。可他自己跑皇宫的次数比以前却多了许多。
说起江华王朱厚燆,上一次见面还是五年前,那个时候,他刚封了郡王,正要去山东就藩,当时郭勋还去送过他。
郭勋同朱厚燆本是发小,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私人感情极好。
可交情归交情,在皇帝病情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私人感情并不那么重要。
郭勋太明白这个老朋友心中在想什么,这家伙本就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如今天子病重,能不能挺过这个冬都成问题。而正德皇帝没有子嗣,一旦大行,能够继承帝位的扳着指头都算得过来,左右也不过那三两个厚字辈的王爷而已。
一想到刚才见到正德皇帝时的情形,郭勋心中突然一寒。在往常,正德皇帝是一个一米八十,身体强壮的年轻人。能开五石大弓,能吃两斤白饭,能夜御六女。可就是这么一个健壮得像牛一样皇帝,仅仅是因为一场风寒就倒床不起,瘦得只剩一把骨架子。身高也由当初的一米八十缩短到一米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半大孩子。
“也许,是时候想想将来的事情了。”郭勋心中一个激灵,看那个师姓文官的表情和缓下来。这些,远在青州的那个老朋友可没亏待自己,逢年过节大把银子送上门来。
据郭勋所知,本朝的官员中,收过江华王好处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在正德皇帝病倒之后。
沉默片刻,郭勋看着那个师姓文官道:“回去对你们王爷说,陛下身体已然见好。如果能过了这个冬天就会好起来的。这雪迟迟不下,今年冬天会冷得邪性的。”
师姓文官会意一笑:“侯爷说得是,陛下应该能大好的。我这就去报告王爷,让他不用担心。”
郭勋点点头,又抬头瞄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半轮彩虹横跨紫禁城上空。
郭勋身体一抖,面上失去血色:“白虹贯日。”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十几个太监模样的人匆匆跑来,叫道:“武定侯留步,太后传你过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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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孙淡他们是九月底从邹平出发的。到济南之后,又停了一段日子,等到了北京,已经快十二月了。
大家族举家搬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事务纷杂,千头万绪,自不用多说。
孙家搬去北京分长了好几拨,先要派人去修葺北京老宅,等那边维修完毕,夫人公子小姐们才能启程。
孙淡因为是孙家旁系子弟,被留到了最后。
如此也好,孙淡同刘夫人等人本就相处得不好。从山东坐船去北京,一路走走停停,怎么说也需要大半个月,一想到要同她们相处这么长时间,孙淡就觉得一阵头疼。
所以,如此安排,孙淡倒觉得非常自在。他也不急,就同枝娘一起沿途游山玩水。枝娘没出过远门,路上的一切都觉得新鲜。
就这样,等到了北京,孙淡也懒得去孙府报到,就在国子监不远的地方买了个间两进的院子把家安顿下来。
这个地方叫石碑胡同,靠着什刹海,地方宽敞,风景绝佳。站在院子里抬头向南看去,就能看到景山巍峨的身影,再转向西北方,就是德胜门高大的城楼子。
等一切都安顿好,天气已经彻底冷下来,所有人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装。北京城是明朝首都,也是当世第一大都市,城中有将近四十万人,郊区也有五十多万百姓。这是孙淡来明朝后所见过的最大一座城,即便是一个现代人,也对北京城的规模大为惊叹。更别说枝娘这种从小地方来的女孩子了,她笑着对孙淡说自己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城市,也没想到一座城市能装进去这么多人。
在城中休息了一天之后,等恢复了力气,孙淡这才朝国子监走去。
说起来,能进国子监的也不是平凡人物,至少,国子监的监生每月都有四两银子的学费可拿,相比起每月六斗的廪要优厚得多。因此,能进这里读书的除了非常优秀的生员,就是勋贵子弟。
因此,从国子监监生的穿着打扮上可以知道,这里的学员家境差距很大。一般来说,那种穿着华丽,一脸傲气的肯定是朝中贵人的子弟。而那些寒酸到极点,身上却是补丁的就是从地方上选送过来的监生。
像孙淡这种没多少钱又没什么背景,日子还算过得下去的普通人倒是不多。国子监中总共有四百多监生,在明朝也是一间规模很大的学堂。奇怪的是,管理人员却不多,总共也不过有祭酒一人、司业二人、监丞一人、主薄一人,所有管理人员加一起,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孙淡的第一任授业恩师李梅亭现任国子监监丞,掌管学堂的风气教化,是个从六品的官员,在国子监排名第四,是一个类似于后世教务处长的角色。
李梅亭的办地点位于彝伦堂旁边的西厢房,孙淡进国子监第一件事就是去那里拜见恩师。
二人许久没有见面,这次相遇自然是大为惊喜。
李梅亭也知道孙淡不肯拜杨慎为师改换门庭一事,心中非常感动。但见了孙淡的面还是板着脸训斥了这个得意门生一顿:“你呀你呀,真不知道如何说你。能入杨门,一旦你中举,就算是登上龙门了,糊涂成你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
孙淡自然不肯说这是因为他知道杨家将来会受到嘉靖皇帝的残酷打击,自己若真进了杨门,将来免不了要受到牵连。只笑了笑,也不解释。
骂了孙淡几句,李梅亭又道:“你家境贫寒,能进国子监,每月有四两银子学费可拿,也算是一个好生计。不过,你已经中了秀才,你的试卷我已经找来看过,时文做得越发老辣,将来乡试自然不在话下。不过,秋闱的时候除了写八股文章,还得考策问和公文写作。其中,尤其是公文写作,许多士子以前因为没见过,一入考场就懵了。”
孙淡:“却是这个道理,学生这次进国子监,正想当面向恩师请教。老师以前在陕西做过一任学政,应该知道公文格式。”
“这个却也简单。”李梅亭听学生问起这事,来了精神,说:“就我朝的公文体制,大体上分为旨、诰、札、敕、牒、咨、状几种,再细分下去,各部各院的行文也自有其归置。说太多了,一时半刻你也记不了那么多。”
“正是,学生正要办理入学手续,以便当面聆听先生教诲。”
“厄,你还没半手续啊,我这就给你登记。”李梅亭一边拿出花名册将孙淡的名字填上去,一边说:“不过,就算你现在上了花榜,也没办法读书。”
孙淡:“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梅亭停下了笔,叹息一声:“还不是为前几天白虹贯日一事。”
孙淡忙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上个月二十九日那天,天空突然放晴,皇宫的天上突然出现一道彩,正好贯穿天上那一轮红日。
这样异常的天象震动朝野,一时间北京城人心惶惶。按照规矩,遇到这种异像,国子监的全体师生都要穿了素服去礼部和太常寺救护。国子监本是清闲衙门,平时也没什么事,属于被人们所遗忘的角落。
按照惯例,因为这个部门实在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人愿意过来作官。所以,国子监的祭酒一般都是三年一换。可这一届祭酒偏偏就在这个位置上一呆五年没有挪窝。大概是静极思动,祭酒许大人在去礼部救护那天也不知道是那根神经不对劲,当众叫嚣说上天降此天象是因为君上失得,擅动刀兵所致。并带着国子监的监生们联名上书,要让皇帝下罪己诏。
按说,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明朝文官都是一群敢说敢做的人,骨头都硬。再说了,上天降此凶象,作君王的按照规矩都应该出来表示一下。
可没想到,这份奏折刚一呈上去,不知怎么的得罪了太后。
这下热闹了,锦衣卫缇骑四出,将国子监祭酒和两个司业,外带三十多个监生都捉了去下到大狱中问罪。如果不出意外,祭酒和司业等人是要被罢官夺职的,那三十多个监生也要被削去功名,押送回原籍着地方官管束。
“还好,那日为师正要闹痢疾,一天之内要跑二三十次肚子,也没办法去救护,侥幸逃过一劫。”李梅亭苦笑一声:”如今的国子监就只我一个人支撑着,根本没办法开课,即便我有心指导你,也没那么多时间。静远你就算有心求学,不知可有其他去处,实在不行,不妨去杨慎那里。”
孙淡听得心中一惊,这次救护事件若放在往常根本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皇太后却如此大动干戈,看样子正德皇帝是不成的了。太后之所以使如此雷霆手段,就是要告诉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