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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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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陛下的口喻是前天下来的,他吩咐孙淡,只有等他弥留不醒的时候才能对你说这些话。”

    郭勋的眼泪立即蒙住了双眼,喉头一阵哽咽:“陛下,陛下他……”

    孙淡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事也只要少数了两三个人知道,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郭勋抬头看了看天,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陛下有什么要对老郭说的?”

    孙淡声音大起来:“上谕,郭勋听谕。”

    郭勋连忙跪了下去:“臣郭勋躬请圣安。”

    “圣恭安,郭侯起来吧,陛下说了,让你站着听话。”孙淡扶起郭勋,又指了指身边那丛马兰花,说:“陛下说,这片马兰花是当初他与郭侯纵马塞上时移植到宫里的。大概是水土的关系,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开花。陛下说,若他走了,还请郭侯将这片马兰移到你府中去,替他细心照料。陛下还说了,当初同郭勋一同在草原上作战,是人生一大快事,真希望再来一次。”

    “陛下啊!”郭勋哭着叫了一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趴在地上不住抽泣。

    孙淡看着悲伤得不能自持的郭勋,叹息一声:“郭侯还是起来吧,陛下说了不让你跪的。当初在军队的时候,大家见了面,也都拱拱手了事,军旅之中也没那么多讲究。大家虽然是君臣,却在一个马勺里舀食,也算是袍泽。”

    “是,郭勋这就起来,这就着人把这丛马兰花移回府中。无论如何,也得让它给我在六月里开。”

    等郭勋止住悲伤,孙淡这才又叹息一声:“郭侯,孙淡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勋抹了抹脸,客气地说道:“孙先生请说。”

    孙淡想了想,道:“听说郭侯十六岁的时候继承了侯爵,后来在宣大从军,与草原民族作战十多年,硬生生从一个太平侯爷杀出泼天富贵来,如今官居正二品,掌管京城九门治安,可说是陛下心目中一等一的肱骨之臣,孙淡对侯爷是打心底佩服的。只不过,孙淡想问一句,若郭侯当初没能得到陛下的信任,能否走到如今这一步。郭侯当初又是如何得到陛下信重的?”

    郭勋听到这话,心中一惊:“陛下待我恩高,郭勋自然是实心用事,不敢有稍许懈怠。”

    “说得好。”孙淡静静地看着郭勋:“除了实心用事这四个字,其实,前天陛下谈起你时还说过另外一句评语。”

    郭勋屏住呼吸:“还请教。”

    孙淡:“陛下说,郭勋这人最大的优点是听命行事,但有令下,就不折不扣地执行,也不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乃至纯之人。”

    “陛下啊!”郭勋想起正德往日对自己的恩情,心中一酸,眼泪又下来了。

    “好了,陛下的口谕我已经传完了。”孙淡将一条手巾递过去:“郭侯,听说这几天你府上访客不断啊!”

    郭勋接过手巾正要去擦眼泪,闻言,右手僵在半空。

    孙淡轻轻地说:“其实这事也瞒不过陛下的,郭侯如今也是朝中的擎天一柱,未来,朝局就算有所动荡,无论是谁,都得依靠郭侯将着纷乱的时世给稳下来。有些人,做事操切,却与你我没任何关系。孙淡到时候自去科举,郭侯你又有何打算呢?”

    郭勋深深地看了孙淡一眼,良久才拱拱手:“多谢。”他本能够走到今天,本就是一个精明人,如何不懂得孙淡话中的意思,经过孙淡一提醒,心中突然敞亮起来。

    孙淡也不再说话,背着手慢慢朝花木的阴影中走去。

    闹了这半夜,郭勋已经无心睡眠,也不回府,径直去了京营设在城中的衙门。

    刚回书房,就有一个贴心小吏来报:“禀侯爷,刚才有好几拨客人来访问,如今还一拨等在大堂里侯着呢?”此人本是郭勋的远亲,在郭府做了多年管家,如今外放出来在衙门做做官,是郭勋的得力助手之一。

    “哦,来的究竟是哪路的神仙?”郭勋神色微变,哼了一声:“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小吏笑道:“傍晚时,兴王府的陆炳来过,听说侯爷不在,就回去了。再晚些,太常寺的师长青师大人和平秋里来访,听说侯爷进宫去了,就赖在这里不走,说是非要等到你回来不可。”

    郭勋大声冷笑起来,不禁骂了一句粗口:“这都怎么了,怎么都跑老郭这里来找事,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小吏有些为难,小声道:“侯爷,这样做不太妥当吧,要不,我就去回他们,说侯爷你带口信回来,说要在宫中值守,这两天就不回衙门了。”

    “恩,这样也好。”郭勋摸了摸脑门,喃喃道:“如今这京城要闹腾起来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小吏担心地喊了一声:“侯爷。”

    “不知道怎么办,就凉拌。”郭勋嘿一声笑起来:“孙淡说得好呀,将来不管是谁当家,总归需要老郭我来维持局面,我又为什么要去凑这个热闹。他奶奶的,有的人就是一心要把我拉到赌台上去,可我已经是稳赢的局面,凭什么要去赌?老子就是不陪他们疯。对了,你也不要太得罪师长青他们,这事不到最后,也不知道结果。”

    “是。”

    “还有……”等小吏站定了,郭勋沉吟片刻,道:“就在这一两日……要变天了,你先给我备马,我马上去内阁值房守着。还有,传我将令,丰台和西山两处军营取消休假,一旦得到我的命令,立即开进城来封闭九门,全城戒严。”

    “是。”小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背心中全是寒意。也不敢多问,手下运笔如飞,将一道道命令写在纸上,待郭勋签字画押之后,这才小心地收进怀中。

    “孙淡说得好啊,郭勋险些误了大事。”郭勋一想到后果,不觉心中发冷,又暗自庆幸。

    等小吏备好马,他也不耽,一口气跑去了西苑内阁的值房里,不出他的意料之外,三大阁臣都还守在那里。

    ********************************************

    打发走了郭勋,孙淡正要回屋去,却见旁边花木一阵摇曳,一个身着铠甲全身披挂之人走了出来。

    孙淡一惊,转头看去,却是已昏迷两日的正德皇帝。

    孙淡吓了一条,忙拱手:“大将军你怎么起来了,还这种穿戴?我这就去叫人。”

    正德一脸潮红,额头微微见汗。他摆了摆手,微笑道:“别去惊动那些太监,这大概是朕最后一次清醒了,就让我安静地同你说说话儿。”

    孙淡心中一酸,低声喊:“陛下。”

    “还是叫大将军吧,朕就算是死了,也要身着戎装,手握钢刀。”他将手放在雁翎刀的把柄上:“谈笑两君臣,生死一知己,孙淡,你觉得我此刻很从容吗?”

    “陛下从容不迫。”

    正德坐在水塘边的假山石上,又指了指身边的马兰花:“朕自当年把这些花从草原上移植过来后,就没见它们开过,呵呵,当初在草原上,满目都是蓝色,远远望去,就好象天与地都已经融化到一处,真美啊!”

    说着话,正德抬头看着天空,目光晶莹闪亮,口中喃喃道:“塞上风景,口外草原,朕是回不去了……孙淡,朕知道他们在等着……拟诏吧!”

    “陛下……”孙淡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正德无声笑了笑:“快写吧,你这个孙先生啊,自来都是从容淡定,怎么今时反做如此小儿女态。我等虽无君臣之名分,却有君臣之实。事关江山社稷,不能再耽搁了。朕已经感觉自己的身子快挺不下去,生命正在飞快流逝,或许,下一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臣这就写。”孙淡连忙跑回精舍拿了纸笔回到池塘边上:“陛下,臣该怎么写?”

    “就写朕传位于兴王长子朱厚璁,你看着斟酌词句吧。你念,朕写。”

    “是。”孙淡忙将黄柃摊在正德身前的假山石上,又将笔放到他的手中。

    感觉正德那只手烫得吓人。

    正德提起笔,“说吧。”

    孙淡:“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正德字写不得不是太好,此刻回光返照,写得飞快,更显得潦草。

    “……念自御极以来,虽不敢自谓能移风易俗、家给人足,上拟数代明圣之主,而欲致海宇升平,人民乐业,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尝少懈。数十年来殚心竭力,有如一日,此岂‘劳苦’二字所能概括耶?前代帝王或享年不永,史论概以为酒色所致也,皆书生好为讥评,虽纯全净美之君,亦必抉摘瑕疵。朕今为前代帝王剖白言之,盖由天下事繁,不胜劳惫之所致也。诸葛亮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人臣者惟诸葛亮能如此耳。若帝王仔肩甚重,无可旁诿……”

    正德出了一口气:“赞誉太过,太过了,在外面人严重,朕不过是一个荒唐的君王。”

    孙淡眼泪掉了下来:“陛下当得起圣明二字。”

    “太过了,太过了。”正德叹息:“不过,孙先生真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啊……继续吧。”

    孙淡不敢再耽搁,忙念道:“兴王长子,宪宗之孙,孝宗之从子,朕之从弟,序当立。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正德十六年三月四日,子。”

    正德放下笔:“好文章啊好文章,一直以来,朕就只读过先生的小说和诗词,临终前总算看能看到孙先生的正经文字……用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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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星坠() 
“朕大概是要死了,坐吧,孙卿。”交代好后事,写下了遗诏,正德皇帝朱厚照微笑着指着身边的太湖石。此刻,这个青年已经瘦得如同一根干燥的木柴,仿佛只要有一点火星就能彻底将他点燃,仿佛他的生命就要随着这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但就在此,在璀璨的星空下,他却一脸恬静地坐在那里。身上的铠甲反射着夜的光芒,整个人像是透明的水晶。

    脸上的潮红已经消退,浮现白玉的颜色。

    他轻轻闭上眼睛,往昔的一幕幕场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慈爱的母亲、威严的父皇、战场的呐喊、女人们温婉的笑容、那些轻狂的少年青春,都随着蒙古高原那一阵轻风吹上高天云外。

    空气中,有青草、马粪、兵器和男子汉热汗的味道。

    身上的病痛已经消失,代之以微微的舒畅,整个人就好象要飘起来。

    他就是,世界的中心,东方最伟大的君王,富有四海,霸绝天地的,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

    看着坐在身边的孙淡,正德突然微微一笑,将腰上的雁翎刀平放在双腿上,一双枯瘦的手轻轻摸在上面,就好象在触摸女人的肌肤,又好象是在抚摩着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千秋之后,朕的继位者或许会这样教训他的自孙‘你像学朱厚照吗?’朕知道他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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