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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依然掉了下来。
渐渐地,我做的风筝有了进步,虽然还飞不高,且猛打转,但总是飞了起来。
我把风筝拆开,将小竹条削得更平均,又拿另一支竹子撑着,量度出重心,画上记号,再把垂的那根绑上去,且斜着加上两支小竹片。由于左右力量非常平均,相信绝不会再打转了。
只是放上天,它虽不转,却仍左右摇摆个不停,我又丢了脸,直到有一天,为它装上了好几条长长的尾巴,那风筝才真正平稳地飞起来。
“原以为不装尾巴可以飞得轻快些,岂知道反而不稳了!难道那看来像是累赘的东西,反倒有这许多用处?
那时候,我小学四年级,放风筝成为孩子间最热门的课外活动,尤其是初秋的日子,整个台湾大学操场的天空,都飘着远远近近的风筝,电线上、树梢上,甚至房顶上,常看见坠落的风筝,但尽管有些还非常完好,除了物主,却不见有人去捡现成,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希望做自己的风筝。
放风筝的美,岂只是风筝在飞,而且是自己在飞,从自己的手上,扎出来一片方方圆圆的小东西,为它装上尾巴,绑上线绳,再加上五颜六色,这——就是我的代表、我的孩子、我的化身,且看今日,谁的能飞最高!且看谁是绞了线、断了丝、栽了跟斗,垂头回家的人!
飞扬!这是我的想像,飞得愈高、离我愈远,愈是不容易看见,这手上的线愈是脆弱而不可依靠,愈是我的骄做!
在俄亥俄州,一片广阔的原野上,看风筝大赛,有立休几何形,看来像个大方盒子的风筝;有灌了气,看来像块面包的塑胶风筝,有日本人画着罗汉脸的长方形大风筝,也有成百节中国式的大蜈蚣。
至于线,从细得看不清的钓丝,到比笔芯还粗的尼龙绳,更在特别表演中,展示了可以暗杀别人风筝的玻璃丝线。
参加斗风筝的人,不见得都有特大号的本钱,却怀着一大卷,先浸胶水,再蘸过玻璃碎粉的“杀筝线”。那风筝似乎也经过特别设计,可以突然做快速的飘摆,倏地横穿到别人风筝的下方、再猛然上升,只见放风筝的手向回抖那么一下,另一个风筝,就无声无息地翻滚而去。
人群发出一阵阵的惊叹,带着幸灾乐祸的呼喊,也有着些许同情的惋唱,还有那随着断线风筝抖动、挣扎、飘滚、滑落、消逝,一种说不出的凄美,所发出的……
那是一首一首的挽歌。美丽的凋零、英雄的殒落,所必当伴随而来的咏唱:
云的归于云
雾的归于雾
飞飓的归于飞飓
天空的归于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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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支竹、一张纸、一根线、平凡地被塑造——一种偶然。
一阵风,一只手,双目相送中,昂昂然地被举起——一种机缘。
既是风赐予的飞翔,就飞成风的样子吧!那么地飘摆,那么地睡倒,成为一悠然滑落、一优美的死亡!
既然回到地面,便立刻回复了平凡,且可能被永久地深藏、无情地折损。
就尽情地飞远,激烈地战斗,且在地面那只手的错误发生时,选择属于你的自由吧!
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在一个怎样的树梢、怎么的枝头,或是一片平野之上,你竟然带着一些亲人的梦想,一段流浪的经验……
睡成一永恒的姿态!
荒山逆旅待新年
在海外过的第一个中国年,是壮阔的、荒凉的,却又有着一些诗意,带着几分惊险。
趁着寒假,万里来美寻夫的妻,害怕纽约的冰雪,而跟我约定在旧金山碰面,却没想到一路玩到大峡谷,仍然赶上了她生命中最大、最冷的一场雪。
雪中的大峡谷更壮观了,但是比起玉山、阿里山,甚或只是大屯山,总觉得少了那么一分优美与悠闲。由于天寒地冻,载人下到溪谷的小骡子早已敛足,只有几个导游,引着不识时节的零星旅客,叩访印第安人的古迹。
临时才计划到大峡谷的我们,原本就没有准备厚的衣服,再加上谷中挟雪的寒风,除了一眼看到大峡谷时,还有几分兴奋,跟着游兴就冻到了冰点。
“我们还是回洛杉矾,去狄斯尼乐园吧!”妻建议,于是早早就搭上由大峡谷到FlagStaff的巴士,准备赶乘晚上9点钟的火车。
巴士抵达F1ag Staff,已是7点过后,饥肠辘辘的我们,在这亚利桑那荒凉的小城里,提着行李,顶着寒凤前行,原以为大峡谷旁该有着富丽的酒店和热闹的市集,怎料竟是这种家家店深锁,只有远处几声狼嗥犬吠的景象。
好不容易挨到火车站,卧车的座位虽然订到了,却说由芝加哥开出的火车,因为大雪,而将延迟7小时到站。别的旅客似乎全是当地的居民,也像是早就料到车子会延迟,纷纷搭上门口亲人的汽车驰去,顿时偌大的车站里,连管理员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们这一对来自远东的旅人。
“这里挺荒凉的,不太保险,还是先出去找点东西吃吧!”我把颓然坐在椅子上的妻拉起来,
出了车站,风雪是更急了,呼啸着仿佛不断牵引着的白色的帘子挡在眼前,却隐隐约约地发现对街右侧一百码外,有一家餐馆,仍然亮着灯火。
走迸餐馆,令人惊讶的,老板居然是中国人,在这种荒凉的小城?也有中国人?
“中国人嘛!吃苦耐劳,别人不开,我还是开。”老板很热络地过来招呼。且主动地介绍了葱爆牛肉、蕃茄炒蛋几个简单的菜,他的脸布满风霜,国语也很差,但是笑容很暖。
“您从哪儿来?”我问。
“中国!”
那是一个遥远的名字,在地球的另一边,我原想问是从台湾、香港,还是大陆的哪省?却发觉只是一个“中国”,便闪闪亮亮地在心里灿然起来。仿佛最初飞离大气层的太空人的感觉:“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地球,生活在上面的人们却为什么要有这许多纷争?”
于是我们这都来自那小小的“中国”的人,便坐下来谈笑了。
都快吃完了,老板突然一拍腿:“忘了一件事!”跟着进去端出酒来,倒满三杯:“过年好!”
“过年?”妻屈指算了算:“今儿是除夕那!”
“我太太是墨西哥人,早不过中国年了!今天你们来,又正巧上礼拜收到国内寄来的一份月历,才想起。”老板一饮而尽:“是你们来美国的第几个新年?”
“第一个!”辛辣的酒,呛得我直掉眼泪,哑了嗓子。
吃罢除夕大餐,再顶着北风走口车站,依然是那么悄元一人;算算时间,还有六个钟头火车才会到,隔着车站的后窗,远远看见一家汽车旅馆的霓虹灯。
“与其待在这儿受冻或被抢,还是破点财吧!”于是我们又拎着行李从车站大门出来,再转过街角的平交道,住进那个简陋的旅馆。
已经16个钟头不曾磕眼,虽然在一片霉涅味中,居然倒头就睡着了,但是才过不久,12点多,突然被一阵吼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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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外面打架。”我对妻说:“不要动!”
可是吵声一直不停,而且似乎只是一个人在吼叫,夹着叮叮当当金属相击的声音。我轻轻溜下床,从窗帘间向外窥视,微光中,只见一个高大的黑人,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正一面吼叫,一面攻击着檐下垂挂的冰柱,每一攻击都发出常常的声音,随着冰花开绽,纷纷坠落。
我想通报柜台,却发现屋里居然没有电话,问题是再过三个钟头,我们就得离开,如果那黑人一直不走,怎么办?”
“或是喝醉酒了,一下子就会离开。”我安慰妻。只是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人在模模糊糊中,一会儿醒来过去看看,一会儿侧耳听听,槽的是,那黑人后来居然坐在我们的门前,只怕连门都推不开了,时间已经是两点钟。
“把闹钟关掉免得警动了他!”我不敢再睡,穿好了衣服想那脱身之计。
“如果他实在不走,而我推开门时,他发了凶,你就先往柜台跑。”我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不知是不是妻的祷告蒙了上帝垂听,三点多,就在我们动身之前,门外的黑人居然起身走了。
我们悄悄地溜出门,冲出旅馆。雪已停,风好冷,却感觉空气无比清新。
火车上黑人管理员有着沉厚的嗓音,热情地把上车垫脚的木梯放下来,扶着我们上去,又拉下床铺,告诉我们使用裕室的方法,才满脸笑容地退出去。
夜里的白雪在窗外闪着蓝光,车子很平稳,我却迟迟不能人睡。明天,明天又是一个新的旅站,是狄斯尼,而后将是夏咸夷,再就是又一次的离别;妻回台,而我留在美国继续奋斗。
“你没睡吗?”妻突然从下铺问我。
“是!想到国内的老娘和孩子,不知在做什么。”
“拜年!只是少了一半的家人,会冷清多了……。
着意过今春
春到长门春草青、红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匝春。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着意过今春。——宋·李清照·小重山
出国九年,从不曾在这个季节归国,算算已是九年十度负东君,更数倍于易安了!考虑再三,我终于下了决定。
归来也:着意过今春!过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春天。
离开纽约时,正是雨雪霏霏的深夜,到达台北时,恰是阳光普照的早晨,故乡以一脸和煦的春天欢迎我。
两道的山峦,已经是碧绿的,且摇曳着千万点芦花。芦花在朝阳里闪烁,泛出一缕缕蕴藉的银白,我家后山的溪谷之间,就有着一大片比人还高的芦荡,却怎么看,也觉得不如故乡的美,或许因为美国的芦花不泛白而呈褐色,已经就少了几分轻柔,加上它不似故乡的芦花,能迎风飘散,化为点点飞絮,就更缺乏了许多飘逸。
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去北投洗温泉,路上总会驻足,欣赏远处大屯、七星山的景色,而我那时不懂得看山,惟一的印象,就是满山满谷,摇摆着的,柔柔软软的芒草。
车子也经过了田野,早春的作物犹未开始,闲逸的鸳鸯正成群地翩然飞舞。那是田野中的高士,不掠夺,却带来许多飘逸。他们也是田园山水的点景,在相思林间,在吁陌吠亩间,留下那瘦长的衫影。
常爱读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常爱看高剑父画的柳荫白鹭,那深色的长啄,弯转的颈子,轻柔的冠羽,和细细的双足。画起来,既有着长啄和双足的强硬笔触,又有颈背的弧转,加上装饰羽的飘柔,无怪乎,她们能成为画家最爱描绘的对象。
我看见一只白鹭,正翩然地滑过田野,眼睛盯着那个白点看,山川就都融成一幅深色的水墨画了!
我曾经不止一次对朋友说,白鹭是我认为最美的一种鸟。也不止一次地,换来笑声和诧异的眼光。人们岂知道,对我这个在纽约居住的游子来说,“漠漠水田飞白鹭”,正是一再重复映现的,童年的梦。
车近台北,映服是十里红尘。早起的人们,在街道上疾驶而过的摩托车和汽车喷出的浓烟间,正企图吸取最后一口较新鲜的空气。
我只能说那是较新鲜的空气,因为即使在这晨光羲微中,台北的空气,已经受到相当的污染。所幸人们是最有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