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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返回湖南收拾家业,迎养婶母,教读为生——我说的可有一字之谬?”
曾静先还怔怔地听,听到后来,两腿一软坐回凳上,已是面如死灰。喃喃说道:“你不是人,你是鬼圣人不云六合之外,我不能信你的——你一定在哪里打听过我曾静的惨史”贾士芳笑道:“六合之外存而不论,是圣人不以鬼神说教,不是圣人不懂得。天下亿万庙堂,若没有灵响,谁肯信他?”说着一转脸,对着旁桌看得目瞪口呆的一个军官,又道:“这位兄弟,我总没有打听过他的‘惨史’吧?——他也是七岁丧母,继母不良,调唆他父亲把他逐出家门,流落湖广、江南,又辗转到河南陕西,遇贵人收留,从军打仗,积功到五品——你是不是?”
“是!”那军官已被贾士芳说得满脸泪痕,竟忘了身份,一挺身答道:“您真是活神仙!我叫霍英,是四川人,真服了您呐!请先生指明,我爹还活着么?”贾士芳随口答道:“你出走三年父亲就病死了,你继母带你继母弟另嫁。你不要哭,这是孽缘,你也不要报仇,你继母嫁到这家苦受折磨,几乎天天挨打,冥冥报应,有人已经替你出气了。”说着转脸又问曾静:“你可服气?你的磨难还在后边,若肯入我道门,为我弟子,我以五行颠倒大法为你除去霾云,颠簸红尘,否则有一日你终归悔恨莫及的!”曾静目光如醉,盯着幽幽的灯火,喃喃说道:“恐怕你这点左道旁门还收伏不了我。君子知命苟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范时绎眼见自己的人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道士渐渐迷惑,一个个竟跃跃欲试想请他推算造命,正要起身带人下楼,身边的蔡怀玺突然大声叫道:“那位仙长,肯屈驾过来给我这一桌观观气色么?”贾士芳仰面咕咕又牛饮一碗,笑着从容一点头,隔桌子过来,一边走一边对那群军校一一指点。
“存心善些儿。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了,不晓得警惕么?”
“你家门山向不利,偏西南了,向南正过来,你母亲的病就不治自愈了”
“良善人,公门里头好修行。你自己福薄,可以见儿子孙子身登龙门。”
“天道福善祸淫,祖德原本不薄,都给你折尽了。你养的那几个小厮,总有一天夺了你命去”
一路说着,贾士芳款步踱过来,站在钱蕴斗身后立定了,却一时不言语,盯着众人嗟讶一叹,仿佛不胜感慨。范时绎冷冰冰看着他,半晌才道:“道藏万卷浩如烟海,不在口舌之间,你不安分,挟技入世,淆乱视听,已经犯了天威。你不收敛,恐怕祸到无门。”
“我学成道家三昧,奉师命出龙虎山济世,济世也是修道。”贾士芳满不在乎,笑嘻嘻说道,“这酒楼上三十一人,你们尽有相识不相识的,于我却没有秘密。我不违天行事,天也无奈我何。你看——”他说着手指成兰花状一弹,满楼五六支蜡烛突然同时熄灭,楼上顿时漆黑一团。人们被他突然露这一手惊呆了,竟谁也说不出话,漆黑中听贾士芳的声音瓮声瓮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太黑了吧?今天十月二十六,这时候不该有月亮。我借来一片清光,为诸位佐酒。”
众人惊怔间,外边浓重的云已经散为莲花云,透明的,粉色的莲瓣中略带迟疑地闪出一轮明月,银色的清辉从南边一溜亮窗洒落进来,满楼都是融融宜人的月光。
“这是‘小道’能办的?”贾士芳满意地看着对面目瞪口呆的范时绎,格格笑道,“这楼为我设,此雨为我兴,那河为我涨,彼桥为我坍,这是一会人物,天意是天意,我勉尽人事而已。”范时绎按捺住心头的惊慌,悄悄用手按住了剑柄,闷哼一声,说道:“你是白莲教的吧?我虽是武将,却是文进士出身。自幼饱读史籍,何事不知?颠倒五行阴阳,你晓得前明徐鸿儒?你老实点,回你的山,修你的道,不然,三尺王法正为你设!”贾士芳将手一摆,已又是灯明月暗,竟向范明绎一躬致谢,“你的话和我师父的话一样,是正理,所以我不驳你,但我确不是白莲教。乃是江西龙虎山娄真人关门弟子,专门出山了却俗缘。我不悖理违法,从善行济世,你钢刀虽快,难杀我无罪之人——这位先生,方才你叫我,来为你推休咎的么?”他把脸转向了钱蕴斗。
钱蕴斗和蔡怀玺都被他方才的幻术弄得五神迷乱。钱蕴斗这时想到是自己失态,招这道士来的,因点头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楼上多一半都是钦犯。这一番解往京师,吉凶如何?”
甘凤池曾静石江那一桌客人,原也纳闷这一群男女客人,突如其来坐得满楼皆是,却又互不言语各自闷头吃饭,至此才明白,原来是朝廷解往京师伏罪领刑的待决钦犯!
第316章 贾道士挟术演神技 李制台行医救畸零()
贾士芳环视周匝,苦笑着点了点头,喟然一叹说道:“生死事大,其理难明。”他用手指了指旁桌的乔引娣,又指了指蔡怀玺,“生未必欢死未必哀,君子知命随分守时而已。”范时绎心头不禁一震,军机处转来的廷谕:捉拿十四阿哥允身边的奸人,名单上头一个就是蔡怀玺,押解回京的内侍,批文也赫然写着:乔引娣等四十三名男女宫人。现在这些竟被这个年轻牛鼻子道人随口道出!这个贾士芳究竟是什么人物儿,范时绎真的起了戒惧之心。看看西边一桌,甘凤池一干人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嚼快靴腰刀掩在袍下,举手投足孔武有力,似乎也都不像什么善人范时绎呷一口酒,心里打着主意,却听蔡怀玺笑问:“活神仙,怎么一到节骨眼上就嘴里含了个枣儿?你倒是说明白点呀!”
“没有什么不明白的。”贾士芳干笑一声,径自为蔡怀玺斟了一杯酒,轻轻一推送到蔡怀玺面前,“想活的死不了,你不想活,我有什么法子。”蔡怀玺举杯一饮而尽,还要攀谈时,楼下一个军校匆匆上来,对范时绎耳语几句,退后听命。
范时绎似乎怔了一下,随即起身对贾士芳道:“道长,今儿个真是幸会。不过我公务在身,实在不能相陪——”他转过脸,对早已停了箸的众人道:“都吃饱了,这里不是闲磕牙唠话的地方儿,下去安歇了,明儿还要赶路呢!”于是众人纷纷起身,押着蔡怀玺钱蕴斗和乔引娣一干人犯默默下楼。一阵浊重的步履响过,偌大酒楼上立时显得空荡荡的。范时绎瞟了一眼西边筵桌,对若无其事含笑站在身旁的贾士芳道:“请足下留下行止住处,日后我一定奉访,有些事情还想请教。”
“出家人四海飘泊,哪来一定的行止?”贾士芳笑道,“有缘的自然再见,没缘分留下行止住处也无益。”说罢便打一稽首。范时绎对这位能颠倒阴阳不卜而知的道士也真的不敢轻慢,双手一拱说道:“但愿有缘。”遂款步下楼。
范时绎下楼便是一怔,方才上楼的军士禀报,只说“江南巡抚李卫来了,在楼下候着”。他职在守护清室帝后陵,原本不受李卫节制,只早年在四川成都当城门领时和成都县令李卫过从密切,也想不透李卫何以突然出现在这个偏僻小镇。更使他吃惊的,李卫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不到四十岁年纪,通绣四爪蟒袍,石青补服,戴着金龙二层朝冠,颤巍巍缀着十颗东珠,正是当今雍正皇帝御前第一宠信爱弟怡亲王允祥!允祥大约身体受了寒,咳得满脸潮红,疲惫的眼神盯着范时绎,良久才道:“你这狗才,愣什么?不认得你十三爷?”
“奴才范时绎给爷请安!”范时绎这才回过神来,忙打下千儿,说道,“奴才是古北口爷练过的兵,怎么敢慢主子?——太出意外了,靠山镇离着这里五十多里路呢,这黑天这路,爷怎么走来?”允祥笑着对李卫道:“你听听,这是带兵的人说的话——差使不要紧,我才不肯黑灯瞎火来接你呢。就在这里,你和李卫交接。由李卫带乔引娣他们回京,你的人随行。你呢,随我回马陵峪,我要去见一见十四弟,有旨意和他谈谈。”范时绎这才和李卫攀话,“又玠公几时到京的?我瞧着也是气色不好,是冒了雨了吧?”
李卫是雍正皇帝藩邸时侍候书房的贴身小厮,放出去做官,一步步做到封疆大吏,最是雍正另眼相看的人。却是生性豪迈不羁做事果敢机敏,听范时绎说,嬉笑道:“我们有几年没见面了。这会子想起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和十三爷一样的病,一路咳嗽得此伏彼起,怎么会有好气色给你瞧?告诉你个好信儿,你哥子范时捷已经接了我的印,部议调到四川当巡抚。好嘛,兄弟俩一文一武,舅子们,家坟头大冒青气喽!”说得允祥也是一笑。当下范时绎便交割差事。备细说了如何拿到汪景祺一干策动允谋反的兵犯,又怎样奉旨到景陵捉拿蔡怀玺钱蕴斗和乔引娣等人及到京移交人犯牌票手续也都交待了。又道:“今儿因为雨,岔了道儿。前头还有二百多里,虽说是京畿,近来民间官场对十四爷的事谣言很多,也有传言江湖好汉要劫持大将军王,拥山头扯旗造反的——请又玠公多留心——就楼上这群人,就难说是个什么背景儿”因又详细说了方才楼上贾士芳、曾静、甘凤池一干人情形,足用了一顿饭辰光才算交待完毕。
“李卫。”允祥一直在旁静静地听,直到范时绎说完,方才吁了一口气,“不要大意。忘了我路上跟你说的话么?像这个姓贾的,呼风唤雨都做得来,要是匪人,我们怎样应付?主子再三叮嘱,一定要把乔引娣他们平安送京,死了逃了磕了碰了都是不好交待的,你不要马虎,人交给你,都是你的干系。”李卫笑道:“十三爷,您只管放心。乔引娣虽说要紧,总比不过十四爷。江湖上的传言,无非年羹尧坏事被拿,加上年羹尧的幕僚汪景祺到景陵联络十四爷,原是想着劫制十四爷到青海,拥立起来竖旗反回北京。如今阴谋已经网包露蹄儿,谁能临时拉起一支队伍,又劫了十四爷去占山为王?何况十四爷并没有起解北京,他们劫一个女子好派什么用场?爷今晚尽情倒头好好睡一觉。护卫的事交给奴才,有半点闪失,奴才也枉叫了‘鬼不缠’了。”说罢叫过范时绎带的军将,一一布置区划关防,又送允祥和范时绎到上房安歇了。掏出怀表看看,戌时将尽,那雨兀自烟缠雾绕星星点点地丢落着,李卫因见楼上依旧酣酒高歌,众人猜拳行令十分热闹,陡地闪过一个念头,想也去会一会这群人。抬脚正要上楼,隐隐听得店铺外有人嘤嘤哭泣,像是女人声气,便住了脚。叫过跑堂伙计问道:“你这店平常也是这么多人住店,这么热闹么?”
那跑堂的大伙计刚刚督率着众人收拾了范时绎这批人用过的桌子,忙得满头是汗,听李卫问,忙赔笑道:“回老爷您呐!这地域平日不成。早年驿道打这过,还要热闹呢!打从康熙爷修了马陵峪到靠山镇的驿道,又在泃河上造桥,这边就不行了。谁肯绕几十里道儿再走沙河这边呢?”
“那今晚怎么这么巧,你这边就这么热闹?”
“这是天照应。”那伙计十分健谈,一哈腰又道,“泃河桥冲毁了,南来北往的要去京师的、要出门的,还得走这大沙河。方才我们老板还说,要在泃河岸桥边修一处分店,老店还是不能丢,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