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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这才真叫人心寒胆颤啊!”张廷玉忙解释道:“万岁爷言重了,阿哥们怕承受不起”康熙阴冷地一笑,说道:“朕正在想,他们这些人自幼儿生长在皇宫,都是一知事就读圣贤书的人,看去又不笨。只能说是别有用心!”
“那怎么会呢?”张廷玉忙道,“皇上万不可多疑”
“怎么不会?”康熙咬牙笑着,舒了一口气。“这些事,你比朕心里更明白——哼!猫老了就要避鼠——他们是鼠欺老猫!想着朕不中用了,盼着朕早早儿归天,早早让位!”
八月的风带着凉意裹来,张廷玉打了一个寒颤,浑身猛地一缩。一时,君臣两个都没说话。西风劲吹,躺在墙角的枯草败叶,也在瑟缩地抖动着,大块的灰云在高大的殿宇上空疾驰而过,一群鸿雁传来一声悲鸣,越发显得不胜凄凉。
“万岁爷”副总管太监邢年从东厢出来,见康熙和张廷玉怔怔站在殿口,衣摆被西北风撩起老高,忙取出一领玄狐镶边的夹斗篷过来,赔笑道:“外头风大,当心着了凉,可怎么好?万岁爷近来常这祥,奴才实在担心披上斗篷走动也比站着好。若是乏了,还该略歪着才是——要不要传一碗参汤来?”康熙笑着点点头,接过斗篷,又给张廷玉披上,说道:“这件斗篷赐你——在养心殿当值时也可披一披。朕虽上了年岁,身子骨儿比你张廷玉还略好些!邢年,去毓庆宫传旨,叫王掞、朱天保、陈嘉猷他们,带着太子的窗课本子过来,朕要查考胤礽的学业!”
正说话间,鄂伦岱进来禀道:“王掞和朱天保两个人递牌子请见,主子见他们不见?”康熙笑道:“你来得好,倒省了邢年跑这趟腿,让他们进来。”康熙折回殿中喝了一碗参汤,便听外头有人报说:“臣——王掞、朱天保请见万岁!”康熙略一沉吟说:“王掞先进来。朱天保且候着。”
王掞进来了。这些日子他越发显得瘦了,一进门便朝着御座行三跪九叩大礼。
“到暖阁里头来吧,朕在这边坐呢!”康熙见他近视到这样,不禁失笑道:“明儿叫李德全带你到眼镜库,挑一副合适的戴上——其实你这么大岁数,不必行这样的礼。有这片心,什么全有了。”
王掞也不禁失笑,叹道:“奴才是老不中用了。原来在部里,还能常常瞻仰天颜。如今进了宫,倒成了咫尺天涯。”康熙见他如此恋恩,自也动情,命他坐在杌子上,笑道:“朕近年来也常觉孤独,总想找几个老人说说话儿。偏是这几年七事八事,心里再不得清静——你腰间的痈疽好了吧?这个病得用玉泉山水煎药洗着才好,所以朕叫他们每日赐你两担,若不够使,再加些儿也不妨,只内服不可用人参。这病忌热——看来你只瘦些,像是已经痊愈了?”老王掞欠身一躬,觉得胸隔间又酸又热,哽着嗓子说道:“老奴才没别的报答主子,只有这片心。早晚咽了气,也就罢了。”张廷玉披着康熙赐的大氅,心里也是暖烘烘的,想说什么,又不便插言,只站在一旁不言语。
“按你的年纪身子,是该致休的时候儿了,”康熙微笑道,“朕原想,按李光地的例,叫你留京荣养。太子说人手少,其实,也得有你这样的师傅在跟前,朕才能放心。所以误了你天年,这是太子的意思,你可不能怪朕。”
王掞听了一怔,正容说道:“皇上乃天下圣君,太子为国储,本是一体,岂有分开说的?皇上、太子如此知遇之恩,奴才也顾不得什么颐养天年了。”康熙点头道:“话虽如此,你到底是有了年纪的人,凡事匀称着做去,不必勉强。见太子有什么不是处,可直言告诉朕,由朕处置,总能圆满周全的。”王掞连着两次听康熙把太子分开来说,心中顿起疑窦,坐直了身子一揖道:“奴才方才说过,皇上、太子乃是一体!太子有不是处,奴才一定犯颜直谏!皇上的话,奴才不敢奉诏!”
康熙听了哈哈大笑,点着王掞说道:“你这个老王呀!和你祖父一个秉性!你说的当然是正理,也忒古板了些儿么!朕的意思是你也不必得罪他,君臣和谐些儿不好么!朕叫你进来,正要告诉你,今年秋狩去承德,太子要从驾,你就不必跟着了,留在京师,把病养好了。就是忠心侍主,也不在乎这一时一事。”王掞沉吟道:“奴才请见主子,倒为的另一件事。昨儿进毓庆宫,见侍卫全换了班儿。按例三年一换,至明春才到期。现在尚未到期不知是何原故提前换防?至于去热河,阜上体念奴才老病,奴才十分感激。不知何时启程?奴才身体若能支撑,还是该当从驾的。”康熙诧异道:“全换了么?这件事是内务府办的,朕回头查查。领侍卫的内大臣是佟国维,他有权调度。”康熙召见王掞,其实本意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因太子胤礽与几个贴身侍卫几次夜间在毓庆宫聚饮,不知说些什么话,内务府怕出事,禀知佟国维,因此提前调防。从亲贵子弟中新选了一批,在毓庆宫当值。原想问一问太子结党的事,但王掞一口一个“皇上太子一体”,竟难以深谈,只好说道:“道乏吧。朕八月十九离京去承德,看你身体,断难从行。索性你到玉泉山住些日子,养养身体,你去见见马齐、佟国维,由他们给你安置。现在刑部王士祯出缺,满尚书桑泰尔也要出缺。朕想,你的太子太傅不动,加一个刑部尚书实缺如何——现在先给你这个名义,上任的事待朕从热河回来再视情形而定。”说着,命张廷玉:“把八阿哥递的折本拿来朕批。”
“是!”张廷玉答应一声,忙到正殿取过稿本。康熙略一伸欠,提笔抹了朱砂,写道:
览奏心慰之至。但愿所奏是实。惟处分似觉轻缓,尔素性如此,朕不以为怪。提刑官麻进吾得赃卖命,原拟绞决,应改斩立决。司官如周德民、刘方、黄敬舟等十七人应革职永不叙用。桑泰尔、唐赍成失察之罪仅拟革职留任,亦属失当,着二人革职,发往西宁军前效力。所遗刑部尚书一差,着由太子太傅、大学士王掞实补,满员另拟。钦此!另——邱运生一案实出朕之意外,奇哉巧哉;可告畅音阁编出戏来给朕看!
轻轻吹干了笔迹,小心合起递与王掞,说道:“朕心里十分明白,户部的事没有办得尽如人意。但钱财总比不了人命贵重,刑杀失当,上干天怒下致人怨,所以要借重你这副老骨头——你主持刑部,即便不能尽查,至少不要再出‘宰白鸭’的惨剧——先养病吧,略好些就到任,有什么难处告诉朕。”
王掞心中品评不出康熙话中的味道。看来,康熙好像不要他再管东宫的事,但又说他仍是太子师傅。他接过诏书,迟疑良久方道:“春秋云,‘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奴才当尽全力办差——不去玉泉山了。”
王掞退出,朱天保进来。他今年满打满算才二十岁,却已经跟随太子在东官三年了。朱天保很文静,先向御座一揖,再快步趋入东暖阁,一边行礼,一边说道:“臣,朱天保叩见圣驾!”说罢,黑晶晶的瞳仁盯着康熙,静待问话。张廷玉不禁暗赞:这人英气勃勃!
“朕听说了一些事,想问问你。”康熙板着面孔冷冷地问道,“听说五月端午和七月节,太子在毓庆宫宴请了侍卫。有这事没有?”
“有!”朱天保一怔,说道,“与筵的有兵部尚书耿额、侍卫鄂善、齐世武、托合齐,并没有外臣。即耿额,也是皇上指定的太子侍卫。”
“那王掞、陈嘉猷和你为什么没有与筵?”
朱天保一怔,说道:“王掞有病在身。臣与陈嘉猷在户部办差,未能回宫。”康熙笑问:“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筵宴上都说了些什么?”话语虽不重,里面却含着骨头。张廷玉前后想想康熙今日的话,不安地动了一下,心里突突直跳。朱天保忙叩头道:“太子设宴款待近臣,是情理中之事,求皇上明鉴!臣职在东宫,为太子僚臣,从未想过太子设宴有别的意思,至于在筵上议了什么,臣并未打听。皇上既想知道,臣去传他们,皇上一问便知。”
“朱天保,”张廷玉不禁插话道,“这是当今万岁问话,你仔细失仪!”康熙摆手笑道:“没什么。太子虽不肖,他的这几个臣子,朕看还是正人君子。朱天保,胤礽是朕的儿子,问你这些话并没有相疑的意思。不过,今年时势略有不同,户部的事经胤礽插手,差使已经办不下来了;胤禩去刑部,听说耿额他们在下头也时有怨言。耿额是索额图的家奴,太子总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朕岂能不问?”朱天保连连顿首:“皇上天聪英明,自古人君罕有能及,岂不知父子相疑其家不祥,君臣相疑,其国多难。但臣以为,我朝皇太子与前朝确有不同,望皇上深察!”
康熙笑谓张廷玉道:“今日这是怎么了!都在绕着胤礽兜圈子!胤礽这人,柔弱有余,坚刚不足,但立皇太子数十年间,仁孝这两条,朕从无怀疑。朱天保,你说说看,朕待皇太子与前朝到底有什么两样?”
“皇上!”朱天保道,“您待太子恩义深重,三十六年如一日,太子每向我们言及,情感于心,唏嘘不已。近年来不知从何处飞出流言,说太子曾出怨言:‘古来天下,岂有四十年之太子?’臣闻之,惊骇莫名!其实太子原话是‘为太子近四十年,于天下军国大事毫无建树,愧对父皇朝夕训诲’——此二语相去何等之远!”他仰身一揖又道:“事情既然过去,但既有此流言,臣就很疑心有小人从中挑拨!”
康熙目光炯炯盯着朱天保,说道:“也许是讹传吧。言者无罪,也不见得传话的就是小人,你说下去。”朱天保道:“皇太子深受圣眷,服饰仪仗,尊容崇贵,比之前朝并不逊色。然而阿哥干政,历朝不曾有。阿哥们动辄以钦差身份,或视查部务,或出巡外任,位高权重,皇太子处于参赞之位,对其并无节制之权。皇上,此乃政出多门。臣工中一旦有小人乱政,依附门墙,与太子抗衡,岂不令人忧虑!阿哥们居权日久,万一为匪类所惑,起觊觎之心,试问如何善其后呢?”
这些话确实是一语中的!张廷玉早就想说的话,却被这年轻人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康熙惊愕地看了看朱天保,说道:“你说这一条朕也想过。但朕以为,若是学前明,诸阿哥分封采邑,结果如何?试看前明皇子们除了声色狗马,什么也不会!李自成破洛阳,福王家中金银盈库,对守城将士却一毛不拔!——从长远说,依我大清祖制,让阿哥们任差办事,还是利多弊少啊!——前明用的是落水出石的法子;朕用是水涨船高的办法,试问哪个办法好些?”
这个答复确实出乎意料,不但朱天保,连张廷玉也听得目瞪口呆!
“这样的办法有没有弊端呢?”康熙自设反问道,“有的!最怕的就是阿哥结党,各自为政,所以朕一面要太子用心习学古之圣君驾驭之术;一面又要阿哥们为国家办事,不忘忠君——有了这两条,则朕之身后,大清江山能日臻兴旺。假若太子无能,也不怕——反正继承大统的仍是爱新觉罗氏人,也没便宜了别人。永乐皇帝比建文皇帝强,难道永乐继了位,就不是朱元璋的儿子了?”
“皇上!”朱天保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