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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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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于憋不住了。二十多个儿子,一百多皇孙,齐人秉性不一。康熙原也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不和气。心想不过为着有的受信用,有的没分差事,相互不服罢了。不料各门各派间的争斗,竟是如此激烈,界线鲜明,势如冰炭!

    这一声怒吼使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康熙素来待人,勋戚严于大臣,皇子严于勋戚。用胤禩的话说是“里头尖,外头圆”。阿哥们无论长幼,莫不惧怕这个严父,见康熙震怒,早就无声地退了回去。胤(礻我)、胤祥两个也爬了起来,满身灰土,脸上都是青一片紫一片。胤(礻我)仰着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清理着衣带。那胤祥举目一望,除了胤禛,皆是外人,扭曲着脸抽搐几卜“呜”地一声号啕大哭,伏地叩头,断断续续说道:“儿子在君前失礼,任凭万岁发落只求万岁今日明降诏谕,说明儿子亲娘出家缘故到底是不是淫贱村妇”说着已是哭倒了。

    这件事的底细就是一车子话也说不清。但今晚明摆着是胤(礻我)发难寻事。康熙略一沉吟,说道:“你起来——你母亲是土谢图汗的公主,身份贵重。只因命犯华盖,多灾多病,情愿舍身从佛,不要听小人放屁造谣!——胤(礻我),朕先不问你荒废学业终日游荡,你挪借库银的事也改日再论。只你今夜言谈举动,如此放肆,存心叫朕不快活,是为什么?你活够了么?”

    “不是儿子活够了,”胤(礻我)在下头与胤禟已好生计议过,揣透了康熙的脾性,越硬挺越赏识,“是人家要逼死儿子!万岁没见邸报,清理欠款,各省已经上吊十三名府县官员,儿子不想当这第十四个!十三阿哥和施世纶把个户部弄得翻了个儿,变成天下大债主!万岁您别瞪找,杀了我,我也得把话说完。像这样儿拿着亲兄弟开刀问斩,弄得贝子、贝勒家家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哪一朝有过?三哥欠的银子万岁爷替垫了,其余兄弟拆了东墙补西墙。人坐在这里吃酒,心里惦着债主,又不敢说,怕主子知道心里难过,哪里还有兴致拜月吃酒,陪着你老人家说笑话儿呢?”说到此,自也伤情,两串泪珠儿夺眶而出。

    康熙的心也不禁猛地一沉。邸报和奏章节略是确实曾提到“某员自杀”的,他原也不在意,只批下去命查明回奏。想不到是因退赔而起。但他很快就警觉,此刻只要稍稍同情胤(礻我),不出三日就满朝皆知。太子、胤禛、胤祥费尽心思创出的局面顷刻之间就完了。遂冷笑一声道:“国家清理积欠,乃是朕之决策,你这畜生竟比作‘强盗打劫’!死几个墨吏打什么紧?明儿朕还要勾决几个贪官哩!据朕看来,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实心任事不避怨恨,正是国家祥瑞——尔胤(礻我)素日轻狂骄横不学无术,今日居然大闹御花园。——来人啊!”

    “奴才在!”李德全见康熙阴沉着脸,早吓得脸色焦黄,心头噗噗跳着。

    “带胤(礻我)去宗人府,”康熙说道,“重责十杖,囚禁三天!”

第166章 追往事天子抚老臣 蓄异谋阿哥会相士() 
康熙一夜没睡好,待醒来时,听得自鸣钟连敲八响,翻身起来,见李德全打外头进来,便问道:“有人请见么?”李德全忙笑道:“奴才去宗人府瞧十爷刚刚回来,见魏东亭大人在西华门递牌子。因惦着主子,没顾上说话就赶着进来了。”康熙听了,一边吩咐人传叫,一边洗漱穿戴,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见胤(礻我)他都说了些什么?”

    “奴才去时,太医正给他敷棒疮药。”李德全道,“十爷哭得伤心,懊悔不迭,说昨夜不该气着老爷子,万一气病了,岂不是因他不孝而起?叫奴才瞧着主子高兴时劝劝,别见怪他这浑虫——别的也没说什么。”

    说话间魏东亭已经进来。他是本朝资格最老的一等侍卫,康熙的乳兄。匆匆四十五载过去,他早已成了皓首老翁。再也看不出当年拔山扛鼎、慷慨悲歌的豪迈气概。魏东亭进来,伏身叩头,说道:“老奴才魏东亭恭叩主子圣安!”

    “起来说话罢。”康熙坐在大炕上,接过喝了一口杯中奶子,笑道:“老货,怎么这早晚才来?去年你患疟疾,朕赐你的金鸡纳霜用完了没有,如今可大安了?”魏东亭忙道:“奴才在路上冒了风寒,耽误了几日,又叫主子惦记着了!金鸡纳霜没舍得用完,余下的全收藏着呢,万一再犯病时好用。奴才这辈子或许就死在这病上头。这药贡自海外,得之不易,所以不敢糟踏了。奴才快活到七十了,这是托了主子的洪福,还指望再活多少年呢!”说罢便笑。康熙叹道:“这话糊涂。朕即位四十多年,先头四个辅政,有两个不是好死的;后头伍次友先生,还有明珠、索额图,出家的出家,死的死,黜的黜,结局好的少,坏的多——如今就剩你、穆子煦、武丹儿个老侍卫还平安,得自珍自重!不光为你,也多少可以保全朕的名声!”

    魏东亭也叹息道:“是啊!熊赐履也作古了,主子跟前的老人是越来越少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该是下一代出力的时候儿了。刚才在西华门候旨,正碰上赵逢春,也都老得不成样子了。说起勾决人犯的事,奴才倒想起来,想替方苞讨个情儿。这是个有名的才子,可惜的是卷到戴名世案子里。他再一死,桐城派的文气便会一蹶不振,未免有点可惜。”

    “这件事你不晓得,四贝勒、八贝勒都讨情儿,已经赦了方苞。”康熙笑道,“太平时节要懂得将养人才。外臣里头就你还知道朕的心!像这样的事,本应上书房拿出条陈,偏都一声不吭,事事要朕操心,朕又精力不济。别的好说,人头掉了接不起来,后世人不知底细,罪过又要归结到朕身上。”说罢,略一沉吟,命左右从人都退出去,方道:“朕叫你进京,是听说了一件事。当日朕南巡,杨起隆在南京毗卢院架红衣大炮想炸死朕。是穆子煦和你查访破案。当时太子和胤禛为什么中途赏你们物件?赏的什么?有没有这件事?”

    仿佛一个惊雷凭空而起,轰得魏东亭面如土色,张皇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件二十多年的积案。当日,魏东亭和穆子煦拿住逆首杨起隆,顺藤摸瓜,头一个便查封了两江总督、国舅葛礼的书房,发现不少书信是上书房大臣索额图寄来的,很有些暖昧词句。正犹豫时,太子和胤禛竟委专人驰驿南京,赏赐他们如意、卧龙袋等物。老兄弟俩料是戏中有戏,反复计议,焚毁了书信、释放了葛礼,只将首恶杨起隆明正典刑,遮掩了这件泼天官司。二十年了,魏东亭不但不敢居这个保驾之功,连提也怕提这件事,反复叮咛穆子煦不要去提这件事。后来,葛礼被胤禛门人年羹尧斩后,索额图也锒铛圈禁。魏东亭满以为这事成了永久的秘密,不料康熙今日亲口询问,辞气犀利得无可躲闪,怎能不叫他心胆俱碎?

    “你不用怕,事情早已过去了。”见魏东亭噤若寒蝉,康熙已完全明白传闻是真,说道,“这事朕早已知道。只是想知道太子到底当时插手有多深。你魏东亭大约没细想,这事捂到最后,倒霉的还是你自己!”魏东亭心里略踏实一点,他是太熟悉康熙了。此刻再说半句假话,兴许立时就会招来泼天大祸,颤巍巍地叩头道:“这事万岁若不问,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敢讲!太子和四爷当时赐奴才的是一柄如意,穆子煦的是卧龙袋。因为案子涉及索额图,连着太子爷,奴才们当时吓昏了头,又猜不出其中真实缘故,所以匆匆结案。二十多年来,一想起这事,奴才就背若芒刺如坐针毡!不过据奴才的小见识,太子当时才十一岁,四爷才七岁,岂能谋划大事?大约是索额图一手操办的。万岁圣明烛照,有什么不明白的?奴才今儿说出来,心里也畅快了许多,请主上降旨赐死,治奴才欺君之罪!”说罢,连连叩头不止。

    康熙听了,起身趿鞋,背手踱了几步,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红墙黄瓦,出了一阵子神,喃喃说道:“若说胤礽全然不知,恐怕也不见得。只怕他未必知道索额图的用意就是了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怪不得朕第三次亲征准葛尔病在途中,召太子到军前问安,他有点魂不守舍——当时大理寺正审问索额图,他是怕索额图攀咬啊!”说着,又笑道:“这件事还是太子先禀明了,朕不过叫你来对证一下。事过二十多年,还治什么罪?这种事别说你们,落到朕身上,只怕也得这么办。朕告诉你一句话,天家骨肉最难成全,李世民没处置好,赵匡胤烛影斧声,也是死得不明不白,朕焉能漫不经心,太子和你们这些人只要不是心怀叵测来害朕,万事都可包容,你们不可自疑。”

    魏东亭品味康熙这番话,仍是若明若暗,但有一层十分清楚,皇帝不准备追究这事,但对胤礽仍不很放心,怔了半日才道:“奴才明白!”

    其实胤禛的耳目有时并不十分灵动,那个神乎其神的张德明,是胤(礻我)和王鸿绪荐进八贝勒府的。八贝勒胤禩素来持重沉稳,并不相信这些邪魔外道,更兼事涉诡秘,有干物议;因此只将张德明安置在刘家湾一处宅子里,一直没有见面,直到胤(礻我)受罚出来,将养好了,才决定见一见张德明,并命门人王鸿绪用一乘小轿傍晚时分悄悄接来府中,又下帖子邀了心腹兄弟胤禟、胤(礻我),还有一等侍卫鄂伦岱、都察院御史揆叙,阿灵阿等,这些人都是可以无话不谈的。

    鄂伦岱来得早,兴冲冲下了轿直入府门,因见胤禟和胤禩站在廊下说话,笑呵呵举手一揖,问道:“张神仙在哪里?叫咱见识见识!”胤禟看着鄂伦岱笑道:“着什么急?他是神仙,是骗子,还要考较考较!八爷已有安置,你不要冒失!”

    “耍子罢了,我考较他做什么?老九也过于认真了。”胤禩看着落日的余辉,浑身上下都沐在一片金红的晚霞里,款款说道:“若要问前程,早晚各得一个王位是跑不了的;若要问吉凶,我不做非礼无法的事,有什么可担心的?岂不闻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种蒺藜者得刺,八哥你为什么不说全了?”

    几个人回头看时,是胤(礻我)带着揆叙、阿灵阿几个人进来,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微胖老人一脸谦恭地跟在后头。那胤(礻我)穿一件熟罗绛红袍,腰里束一根黄带子,足蹬凉里皂靴,越发显得浓眉虎颔方面阔门,大咧咧地毫不在乎。胤禟便道:“越打越精神,你究竞花了多少钱买通慎刑司的?”

    “慎刑司里都是八哥的门下,还用着花钱?”胤(礻我)笑着拍了拍那胖老头:“有这位任伯安,鬼点子层出不穷,板子打在鸡毛垫上,还真像那么回事!我只学杀猪似的嚎声儿就罢了!”

    胤禩看了任伯安一眼,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不紧不慢也说:“老任,你也太过分了些儿。你是九爷的人,论理我不该管教,你不要再掺和阿哥们的事。”“八爷教训的是!奴才下次再不敢了。”

    正说话间,门上人飞跑进来报说:“张神仙来了!”胤禩说了声:“在逸闲堂安置。”便挥扇踱步而去。

    胤禟、胤(礻我)两个人便带着众人进了逸闲堂。

    “也是我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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