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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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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画共是三张。一幅中堂画儿非松非竹非梅,也不是麒麟鹿鹤之类的瑞兽珍禽,只有天上一钩皎月,月旁彩晕周环,下头一泓清池,漂一株青萍,伴一枝孤标高耸的荷花,一只细腰蜂在花旁振翅欲飞。一联书法更显精神:

    霞乃云魄魂

    蜂是花精神

    �苏麻喇姑看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已是痴了一般。此时真是万绪纷来,神不守舍,不知身在何方,心在何处。高士奇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生怕这个马屁拍在蹄子上。

    原来这联语大有来历。十四年前,伍次友也曾当众挥毫写过这幅联语赠她。

    “写得不好,不及伍先生多矣!”高士奇笑道,“然而据高某看来,推心而言,大师之病实由此引起。常挂中堂,比常存于心对身子更有裨益。”

    苏麻喇姑一怔,回过神来,觉得高士奇的话也不无道理,双手托着纸微笑道,“这个字谁敢说不好?不过我可是没东西还你这份人情。不像那干子不要脸龌龊官儿,圆的扁的只管填塞你们上书房的臣子。如今的世面大非昔比,真正令人可叹——我只管收了,出家人万缘俱空,你也甭指望我给你办什么事儿!”

    她这一霎儿的精神焕发,刻薄锋利的言谈使高士奇吃了一惊——何曾想,这个寡言罕语、寒气袭人的石头菩萨竟如此泼辣!他却不知,康熙九年前的苏麻喇姑本就是这个样儿——一怔之下,忙笑道:“那是那是!我从不收人家钱,更无事央求大师。大师收了字画就是我的脸面,高某同朋友又有吹牛的资本了。哦,差点忘了,京师新近来了几班戏子,编的好戏文,听说虎臣大人都极为赏识。贱内不日就过门来,一片虔心想奉请大师过去散散心,大师可有心情?若四格格也肯赏脸,皇上不定也能搬得动,这就是高门祖上有德,也不枉了芳兰一片敬奉之心了!”苏麻喇姑还在看着字画,口中说道:“我素来不看戏,皇上叫我去畅音阁看戏,我还懒得去呢!无非是飞燕、玉环、紫钗、牡丹,再不然就是封神、西游、包龙图夜断阴曹,有什么趣儿呢?——你八成请不动皇上,竟拿了字画来撞木钟的吧?”孔四贞久闷宫中,却想出去走走,遂笑道:“慧真大师亏了还是‘万缘俱空’,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心思儿,一世也难以成佛!你若去,我倒想陪陪你,多少年没见你这副笑脸儿了!”

    高士奇眨了眨眼,半晌忽然失声笑道:“大师,你若是男身,又不出家,像士奇这些人真得卷铺盖回乡再读十年书!——正被说准了!何尝没有这个意思!凭士奇这点能耐脸面,哪里搬得动皇上!——这戏却并非寻常脚本。虎臣信里说,连伍先生当年看了草稿,还爱得手舞足蹈呢!”他灵机一动,又搬出伍次友这座尊神。

    “什么戏?”苏麻喇姑果然动了心。

    “桃花扇!”高士奇眼睛一亮,来了精神,“山东才子孔尚任的得意手笔,写了整整二十年!述说前明一代兴亡,侯朝宗与香君的离合悲欢。里面的诗词曲赋、格调意境都是绝佳!我请皇上倒也不全为巴结,一来皇上原就应承过的;二来戏文气派很正,虽说圣学渊深,万机余暇看一点这样有情有致、有事有训的戏,也不无裨益呢!”

    苏麻喇姑听他说得天花乱坠,想想他素来治病十分精心,又实是好心,不宜太不给面子,因道:“你且回去听信儿。四格格是老佛爷的养女,我陪着她一道去请。请得动是你的造化,请不动你也别埋怨。”

    高士奇费了半日唇舌,兜着弯儿得了她如此一诺,生怕她再变卦,忙不迭地答应着告辞回府。

    果然金钟一撞洪声异常。这两个女人的情面大得令人咋舌。第二日辰末下朝,何桂柱便来传下懿旨,命上书房二十六日休假。老佛爷将携皇上、太子、贵妃钮祜禄氏、惠妃纳兰氏、荣妃马佳氏、德妃乌雅氏、宜妃郭络罗氏、成妃戴佳氏、良妃卫氏,并皇子胤禔、胤祉、胤禛、胤祺、胤祚同来看戏,叫高士奇备好关防。何桂柱还带来太皇太后赏芳兰的二十两金子和三十匹宁绸。

    高士奇一听便知,这是将延育皇子的嫔妃和三岁以上的阿哥一股脑儿全搬到了。上书房放假,必是孔四贞和苏麻喇姑的主意,既然太皇太后要来,不怕皇上不来,皇上既要来,索额图、明珠、熊赐履、汤斌、李光地和翰林院的编修们自是也要凑趣儿来了。这大的体面、这大的排场满朝文武谁承当过?高士奇愈思愈妙。叫来老关,立拨两千两银子赏了家人。

    高府上下一百余人得了银子,个个兴高采烈。前奔后跑走马灯似的忙了一宿,仍是精神抖擞毫无倦色——已是差不多将府邸翻了个儿:正厅改作太皇太后、宫眷宴息之地,前头设一幅纱屏挡了;厅前正中为康熙设了软榻;两旁厢房为机枢要臣也设了座位。二门一溜仿宫墙拆成平地,前后院打成一片空场,东边用毛竹拼搭成歇山式戏台,好似琼阁仙台般矗立在当院。台前一大片空地上,设了许多矮几,留着边看戏边饮茶用的。一应细巧宫点、茶食、酒菜、笔墨、纸砚也都预备停当,连女眷入厕也都想周到了——既不能离得太远,又不能闻着什么味儿。

    第二天便是二十六,高士奇匆匆忙忙当了一会子新郎官。康熙奉着太皇太后驾幸高府。随驾的部院大臣来了一大群,果然是十分热闹。

    一阵锣鼓之后,跳加官谢了皇恩。先演一出帽子戏叫霞萌关,生角关羽“灯下观春秋”,一折下来,太皇太后在纱屏后传出旨来吩咐康熙:“这个戏子好,赏点什么吧!”

    康熙也正看得入神,入关定鼎以来,文圣早已确定了孔子。只武圣定谁,议了几次没有结果。礼部拟了三个——伍子胥、岳飞和关羽。由于战争不断,康熙没有下决断,也就撂开了。此时见台上勇武沉稳的关云长在灯下捋须读史,周仓手持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守护在一旁,那忠义气概、大将风度着实叫人赏心悦目。听见老佛爷叫行赏,康熙从遐想中醒过来,忙吩咐李德全:“拿一把金瓜子赏他!”又转脸对下头一班文臣说道,“就台上这出戏,以关羽为题,你们各拟一联来交给朕看。”

    高士奇等遵旨退至庑下,却见查慎行也在,多日不见,忙过去一揖,想说几句体己话。查慎行握着笔管呵呵笑道:“澹人兄吉人天相,万事顺心,就忘了故人香火之情?”“别扯淡了,岂敢忘吾兄荐扬之德?”高士奇提笔铺纸笑道:“你的心思我晓得,今日没演你评点的长生殿,心里委屈,是不是?”

    “哪里的话!”查慎行笑道,“洪�思的长生殿结局丧气太重,我干什么要主子不欢喜呢?——今夜写联,你就不要与我争了吧,小心美过了头儿!”高士奇正写着,听查慎行这样说,一笔便涂了,说道:“好,你说,我代录,我们不要做榜眼探花——还不快着点,那边翰林们有交卷的了,再去迟了,还称得上是什么‘烟波钓徒查翰林’?”

    写罢,二人厮跟着来到康熙面前,台上的帽子戏正唱完,“关羽”率着“周仓”跪在台上正向上头叩头谢赏。康熙见他二人联袂而来,笑盈盈说道:“大手笔来了!朕正等着瞧你们的呢!”高士奇忙道:“奴才喜昏了头,没得文思,却是查慎行出文,奴才出字儿。”康熙笑道:“好啊,要夺头名了?”说着便展开了,却是:

    �着青袍对青灯读青史册擎青龙偃月刀六合充忠义之气�生赤面秉赤心闪丹凤目骑赤兔追风马千古树儒将风标

    �康熙不禁开怀大笑:“好好!夺了魁首。不过二人一卷,只能赏一份!”再看汤斌的,却是:

    忠延汉室三分鼎

    志在春秋一部书

    康熙看了默然不语,心里想:看来伍子胥和岳飞都比不得关羽。伍子胥替父兄报仇,鞭尸楚平王,虽有孝道,却亏了臣道,算不得忠;岳飞忠孝两全,只是他的对头是“金”,正犯了本朝祖讳。惟关羽集忠孝节义于一身,确乎配得上“武夫子”三字。这人,行!

第123章 下说辞士奇平大狱 谈彗星君臣议朝政() 
康熙正要叫过熊赐履来议关羽赐号,猛听台上箫鸣筝响。桃花扇第一出听稗开场了,侯方域方巾皂靴甩着水袖出来,一开腔便吸引了康熙:

    �孙楚楼边,莫愁湖上,又添几树垂杨。偏是江山胜处,酒卖斜阳,勾引游人醉赏,学金粉南朝模样。暗思想,那些莺颠燕狂

    �康熙静静地望着台上,倏然间想起伍次友,正是侯朝宗的高足,前次派素伦至五台山,回说他挂单化缘去了,如今在哪里呢?他的心不由一阵凄凉。因思自己年过而立,台湾战事凶吉未卜,西部叛乱无暇顾及,既无良将可当巨任,又无向导随行参赞,不自禁叹息一声。又看了一会儿,见天色已近申时,便起身进大厅来。一大群嫔妃命妇正立在太皇太后跟前凑趣儿,见康熙进来,“唿”的一声都跪了下去。

    太皇太后正扯着芳兰的手说家常,见康熙进来,笑道:“外头大臣那么多,皇帝进来做什么?我老天拔地的,这些戏文都听不懂,有她们陪着说笑解闷儿罢了,不要你来立规矩。”康熙赔笑说道:“坐得久了也想走动走动,天这早晚了,又怕老佛爷饿了,进来瞧瞧,可要传膳?”太皇太后道:“你瞧瞧这桌子上的东西,还饿着我老婆子了?只芳兰可怜见的:一个新媳妇,踏进门就应付这么大的场面,真难为她了。”

    芳兰听太皇太后提到自己,忙闪出来向康熙叩头。康熙见她还穿着大红喜服,越发显得面白如月,羞颜似晕,俏丽中透着精明,遂笑道:“好好!起来吧。朕原说过为高士奇主婚来着,总算不食前言了。这会子没东西赏你,回头让礼部早些给你进诰命!”太皇太后因笑道:“你没事还去吧!没的在这里,她们连个笑话也不敢说,你饿了只管传膳,我是不用的。”

    康熙出来,戏已演到中部,弘光帝败亡之余偏安一隅,不思振作,却一门心思搜求美色,又不肯直说,叫马士诚“猜”他的心思。老奸巨猾的马士诚却故意屡猜不中。康熙不禁一皱眉,大声说道:“伪君子!”

    明珠怀着鬼胎,哪里有心思看戏?一会儿看看高士奇,一会儿偷看康熙神色,猛听康熙这一声,吓得身上一抖,好一阵才想起康熙是说马士诚。

    至选优一场,弘光和诸歌女打十番取乐儿。弘光帝一手举扁鼓,一手打莲花落,蝴蝶穿花似的在十几个歌伎中穿行,这儿丢个眼色,那儿送个秋波,生角做工极到佳处,捏着嗓子唱道:

    �旧吴宫重开馆娃,新扬州初教瘦马。淮阳鼓昆山弦索,无锡口姑苏娇娃。一件件闹春风,吹暖响,斗晴烟,飘冷袖,宫女如麻。红楼翠殿,景美天佳。都奉俺无愁天子,语笑喧哗。

    �康熙看得兴起,不禁失声大笑,回身对熊赐履道:“像这样全无心肝的人居然也做了天子!弘光弘光,虽欲不亡,其可得乎?”

    “万岁说的极是!”从不看戏的熊赐履也入了神,见康熙和自己说话,忙笑道,“天夺其魄,以神器授我大清!这戏虽是稗史,却也于世道人心大有裨益呢!”

    纱幕后陪着太皇太后的苏麻喇姑却又是一种感慨。侯公子和李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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