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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乾隆没有离开养心殿。真正撂开了手不理后宫的事,一阵烦躁过去反而提足了精神,一头连连督促李侍尧筹办元宵太后观灯盛典,命纪昀于敏中李侍尧召集兵部、刑部、礼部、户部御前会议,直接听司官禀报西部军事、内地白莲教匪异动情形,连春日青黄不接时贫瘠地方赈恤种粮牛具都详加研究,又调集新校的四库全书,耳中听政务,笔下手不停挥批折子写诏书,连原来积得几尺高压在养心殿里的闲案、不急之务都批了出去。又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诏令大天下,六十岁以上老人元宵节每人一斤肉一斤酒一串钱,所有鳏寡孤独废疾人等分发口粮一斗,以示孟子“与民同乐”之义。乾隆平生勤于政务,但像这样无昼无夜坐在养心殿心无旁骛批折子见人毫不倦怠,还是头一回。两个军机大臣跟着:手忙脚乱,六部里也是人仰马翻,乾隆借公务排遣积郁,忙得兴起,也就忘了心中苦恼。
正月十四中午,阿桂返回了北京。听说他递牌子请见,乾隆竟不自禁腾地下炕,指着:外头道:“快叫进!”片刻之间,他高兴得脸上放光,悠了两步,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端了茶杯坐回炕边椅上,啜着:茶静心专候。
第552章 承奏对阿桂谈政务 说笑话皇子献色笑()
阿桂几乎是一路小跑进来的,直到进养心殿东暖阁,重重地双膝跪下,兀自不住地喘粗气,一边叩头一边说道:“主子想死奴才了您身子骨儿可好兆惠海兰察也着:实惦记着:主子,他们说”说着,声音已经发哽。
“起来慢慢说。王廉,扶起桂中堂坐了”乾隆见他这般情重恋主,心头也一阵发热,却笑道,“朕算计道:路里程,你昨个儿无论如何该到京的。敢怕是路上不好走”上下审视阿桂,见他穿着:又厚又重的老羊皮袍,腰带挂剑钩旁还掖着:两只油乎乎的大手套,也是羊皮的,黧黑的面庞被塞外的风沙吹得皴裂了,看去甚是粗糙,不由点头叹道:“难为你这趟差,着:实辛苦了!难道:连点搽脸的油也没嘴唇都裂得结了痂这屋里热,把你的老羊皮袍子除下来吧。”
阿桂一直眼不错珠盯着:乾隆,抿着:嘴小心啜茶,笑道:“到了主子跟前,身上是热的,心里更热,已经热了索性热到底罢了。奴才两三个月没洗澡,脱下衣服汗臭烘烘的怎么好意思的。主子说搽油,更不敢了,下头几万人马,我油头粉面的,怎么带上回勒敏派了押粮官到凉州等交接,打扮得像个粉头,要吃青菜要洗澡,头上还打油!海兰察底下几个兵趁他独个出营游玩,摁到沙窝子里臭揍一顿,一边揍一边说,‘请你这小白脸儿吃沙鸡!’他到我那里哭,说‘沙迷了眼,不知道谁打的’。我很疑心是海兰察这活鬼支使的,叫了来问,他还不认账,说‘我是皇上得力走狗,正经事还忙不过来,怎么会关心这畜牲’”
乾隆听得哈哈大笑,说道:“好,好!海兰察带的好丘八爷!”阿桂道:“带兵就是这样,对了缘分,他情愿当炮灰给你挡箭挡枪子儿,他觉得你不地道,再大的官势也没用。太湖水师一个参将,洗澡时候几个部下千总凫水围过来,说‘帮大人醒醒酒儿’,问他何月何日冒了xx的功,又暗地给谁谁穿过小鞋,黑吃了军饷又往旁人头上栽赃,又吃了多少空额他自然不肯认承,那些人都是水性极好的,就把上司在水里倒竖过来,快憋死才又放开再问,到底问了个清白,这群部下才凫水去了”乾隆皱眉问道:“他是参将,难道:没有亲兵戈什哈跟着:由着:人往死里摆治”阿桂道:“这个人又贪又苛,人人恨得没法子,瞧着:有人玩他,乐得躲得远远的打水仗大声嬉闹装聋子,待到他‘招供’这才过来,乱哄哄连说带笑都装没事人,也就不了了之。当时也是海兰察在水师提督上,说这‘风俗’不好,寻个别的不是,调了那参将去守仓库,下头的人也不说他‘犯上’,都送了地方镇守使。剥了军权完事儿——海兰察和兆惠都是晓事人,大事上头不糊涂。”乾隆拈髯笑道:“朕知道。起用兆惠到金川,把他仇人送到军中给他解恨,听说是掴了一耳光摔了个马趴,当众说饶了——这是德量,大将军么,以直报怨论功行赏,这才带得兵嘛!”
君臣二人久违重逢未提及政务,只是闲言絮语,温馨亲情如同家人,又说及尹继善傅恒相继故去,于敏中纪昀虽然得力,似乎都还不能总揽政务,乾隆油然又想起中宫内闱的糟心事,不禁悄然,说道:“纪昀在军机处一向只管修撰四库全书,和于敏中一样,威信不足以统筹全局。刘墉和就进来,资望也不能服众。说起来可笑,朕现在其实办的是领席军机大臣的事!你回来了这就好。傅恒不在了,你要当起首席军机大臣的责任,朕肩头也能松和一些。”
“奴才等会儿退出去就到傅恒府。”阿桂大约觉得热,用手提了提前襟又放下来,沉思着:说道,“傅恒一生最大的长处就是蒙宠不恃宠,诚意待下不骄下,终其生主子器重不敢稍有怠懈。这是德量,其智慧还在其次,所以皇上倚重信任,下面的人宾服。奴才是行伍出身,比起傅恒,有其坦率无其细密,奔走在军机处已经足了奴才的材料儿,不敢担这‘首席’的责任,且是傅恒过去也没有首席军机的名义。据奴才看,军机处是皇上处置天下政务的书办房,似乎不必再有领班。天颜近在咫尺,小事有六部办理,大事随时能请旨统筹,也就那么三五个人,都直接对皇上负责,办事反而更灵动快捷,皇上留意,军机处和前明内阁是不同的。”
他说得坦诚真挚,俯仰之间,俨然又是一个傅恒,一边说一边沉吟,静静地望着:乾隆,离别不久,却已显得城府深沉。乾隆遂点头微笑“那就依你,虽然可以不分首从,但你是满洲老人儿,和刘墉还稚嫩,于敏中和纪昀也不成,有事军机处集思广益,谁来集还要你来嘛!”他一边说一边想,又道:“傅恒病重,外间就有些议论。说有人亡政息,军机处人事换马的话,你听见了这话没有你怎么想这件事”
“奴才听见过。也有说奴才是傅恒班底的人,还有纪昀李侍尧的闲话。”阿桂老老实实说道,“傅恒在位日久位高权重,有这些议论不足为奇。当日皇后凤驾薨逝,就有人说傅恒要失势。奴才以为这是市井之徒庸俗无聊之见,谁在奴才跟前说这话都要申斥他!因为傅恒实在没有结党营私的情事,衡人论事不以私人成见。我、纪昀、李侍尧虽然私交很好,但栽培、发见、提拔任用,不是傅恒的推举,连傅恒在内也是皇上圣躬独裁晋升上来的。说这个话,雅一点是以萤虫之明度天心之月,说俗了,小看了傅恒更小看了皇上——皇上岂是可由人臣能左右的所以听见这话,奴才不忧不惧,只是觉得可笑可怜。”这显是早已想定了的奏对,说得透彻有力,略一沉吟又道:“一代后生追前辈,傅恒秉持重器二十年,乍然离去,人事有所更张使政务能顺利实施,不但应该,也必得这样做,似乎也不必在意有什么议论,皇上的宗旨从来没有变过,傅恒就是活着,升降黜陟也是朝廷政务的常事,哪有一成不变的理呢”
乾隆听了一笑,说道:“想得面面俱到,可见还在读书哦!军机处新进几个人,怕的就是新老不合。‘将相不和,国家之害’,这是将相和里廉颇的话吧和早年是你的亲兵,连戈什哈也算不上,现在和你平起平坐嗯,这个这个”下面的话他觉得碍难启齿,便住了口。阿桂微笑了一下,在他心目里并不对和有恶感,但也只觉得他是个侍候人的好料,钻营得无孔不入,伶俐得叫人眼花,要放在他来任用,抬举一点也就给他个工部司官罢了。可和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自己攀龙附凤,斩将夺关连连腾达,在如此繁复纷变的中央机枢人事中如入无人之境,没有过人之处是万万不能的,他还觉得自己眼下还想不透这个人,因道:“和跟我时日很短,是他自己的能耐主子赏识,才得平步青云的。奴才和和没有恩怨,既是同僚,一定好生共事,断不至因昔日分属上下逞今日之强,也不敢因昔日同部瞻徇今日是非。”“很好,这样朕就放心了。”乾隆满意地笑道,“军事政务的事你多留心些,财政上的事是和,刘墉和于敏中分管治安和吏治。一路上朝廷诏谕都发给你看了,朕别无所虑,兆惠那边一旦冰封解冻,要立即进军,福康安这边也不能出意外,首剿不利,再剿就十倍艰难——金川就是例子。你大约还没有进餐本想赐膳的,在朕这里你也进不香,这就跪安吧,今日不必办公了,明个儿早递牌子,先见见太后,陪朕送太后上正阳门。”
“是,奴才遵旨!”阿桂肃然说道,“石家庄到高碑店一带下了暴雪,压坍了几千间房子,奴才在那里安置了两天,得赶紧调运煤柴米面过去,奴才已经下令洛阳绿营,连夜用车运送退废了的军用帐篷,这里还要请旨,圆明园修造用的余料,残砖短木之类便宜作价给户部,贱售给这里灾民皇上,那里雪下二尺,景象真凄惨哪!都是一家人捂一条破湿被子,缩在庙里吃冻窝头喝凉水,走一路都是哭声,奴才着:令几个县衙、文庙、书院这些官用房舍都腾出来了。雪化天暖传起疫来,更是不得了的事长江北各省巡抚,奴才也都要写信关照一下,有这种事也照此办理。皇太后、皇后和圣上都要上正阳门,奴才还要陪李侍尧城里走走,看关防治安别有什么疏漏。忙过这一阵再歇息不迟,好在奴才是个猛吃憨睡的,一觉好睡就打起精神了”说完这才起身,臃臃肿肿行了礼退出殿去。
出了永巷进天街,阿桂看天色,只见灰蒙蒙不厚不薄的云浮翳似的凝着,看不见太阳也见不到日影,掏出怀表看时是午过一刻。在隆宗门内已站着:一大群官员,六部三司的都有,有的认识,有的只是面熟,阿桂便知是得了自己回京消息回事迎候来的,还有几个翘足引颈巴巴地看着:自己笑的,是离京前的“老油条串门户”,仗着:早年和阿桂是“贫贱之交”,为自己调优缺的,给儿子谋差求升迁的,绿头苍蝇般没皮没脸整日缠绕,自己这刚回京,前脚进来后脚也就来了,阿桂不禁又好笑又好气,就在军机处门口站定了,双手一拱又一揖说道:“诸位老兄,兄弟刚刚见了驾,回京还水米未进呢!还有多少交办差使要料理,所以这就算见面了。兄弟不敢大样,要请诸位见谅,外省远道:来的有急务请在这里候着,其余老兄除了军情重务救灾政务要回的,且请回步。我就是给皇上办差的臣子,不怕麻烦,过后我们再谈,如何”脸上笑着:抱团一揖,那群人说笑着:如鸟兽散。阿桂这才进军机房,却见于敏中纪昀李侍尧都在,盘膝坐在炕上都望着:他笑,因问道:“纪兄去六爷府回来了你们就三官菩萨似的这么坐着,笑个什么鸟”
“我们笑那一群鸟,乌鸦、夜猫子、麻雀、鸨儿、老鹰、白头翁什么的都有。”纪昀笑道,“也笑你是个麦秸垛儿,什么鸟都落。”说着:三人都下炕来执手见礼,于敏中和阿桂还不十分相熟,打了一躬笑道:“前一程子你不回来,这几日皇上亲自料理积案,都忙得手忙脚乱。我们都盼你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