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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渐渐远去。
骤然充实又骤然空下来的屋子好像更空了,就连方才明媚的阳光都随之黯淡下来,他耳边反反复复缭绕着奶妈临去时所说的话,即使不能十分明白,他也知道,自己被嫌弃了,本就惶惑不安的心中,深深地漫上一种难以言说自惭形秽……
病好之后,留住杨府,他离开了养病的房间,住进了仆人房中,开始跟着人学做事。
一年又一年,他由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长成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因为早年出痘,脸上落下几粒白麻,可这丝毫不影响小丫鬟们偷偷向他投来的爱慕的目光。
可他全无所觉。
他心思单一,只想报恩,话语不多,手脚勤快,不管什么样的重活累活,只要有人叫,他就会去做。
渐渐的,在家人中赢得了一片好评。
私下里,他也会听到那些年轻仆人悄悄议论家里的夫人、小姐、丫鬟们,评论她们哪个最漂亮,哪个最勾人,哪个最有味道……
还说,长房大小姐不愧是相州第一美人,听说,连京城来的小王爷都在打听她呢……
他听后心头茫茫,他们说的那些人,他全无印象,他脑中晃过的,只是一片莺歌燕舞,花红柳绿。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大小姐的真容。
彼时正是初夏,她从一顶小轿上下来,盈盈的裙裾如花朵曳地,纤纤玉手拈着一柄美人扇,不经意间回眸一笑,便如一轮骄阳当头砸来,他的眼前不由一阵眩晕,心悸良久,才好不容易抑制身体深处牵起的一阵莫名的痛楚,匆匆低了头,快速离开。
她如天仙明月,即便是仰望,也是亵渎。
这样云泥之别的两个人原本该是不应该有什么牵扯的,然而世事总是难以预料,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把两个人的命运真正牵扯到了一起。
那日,他奉老太爷之命向大老爷传话,听闻大老爷在后花园中与新纳的小老婆赏花饮酒,便按着指点快速向后花园走去。
谁知人还未到,便听见扑通一声,有人落水的声音传来,他心中一惊,起身便往水塘处跑去。
远远看见有个女子的身影在水中沉浮,他未及细想,纵身便跃入水中,向女子的方向游去。
直到把人拖上岸来,他才看清那女子是她,登时惊得两眼圆睁,手足无措。
她歪在岸边盈盈哭泣,衣服已经全湿,裹贴着玲珑的身材,他下意识地别过脸,低声道:“小姐还是快回去吧,给人看见了不好。”
可是她全然不听,只是哭泣。
他缩手缩脚地站在旁边,既不会劝,也不敢走,更害怕给人看见,败坏了她的名声,待听到远处有喊“小姐”,才像影子一样匆忙避开。
衣服已经湿透,他只好重新回去换过衣后再过来传话。这一来一回间,难免碰上熟人,难免会被人问题为何会这般狼狈,可是他一句话也不说,不管别人怎么问,都不说。
那时,他心中想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知晓,她跳过水,甚至还被一个卑贱的仆人救起,接触过她的身体。
杨家最高贵的小姐,绝对不容许别人有一丝一毫的中伤。
可是心中却浮起深深的忧虑:她这样尊贵的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让她想不开到去跳河?
他的心像被谁投进了一锅正在煎煮的水中,越来越煎熬,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自觉注意着,暗暗打听着,关于她的消息。
然后,终于知晓,她一直心仪自己的表哥,而且从不怀疑,凭自己的家世美貌,有一天会嫁给表哥。
但表哥却突然和另一个样样不如她的女子定亲了,而且不久之后就要成婚,一个从小到大被爱护娇宠的女子,如何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于是一时想不开,便投了水。
向他述说的小厮鬼鬼祟祟的道:“投水偏要选父亲赏花饮酒时投水,显见的是想吓唬自己的父亲,想挽回自己的婚事,但做得也太过了,被大夫人教训了一顿,然后乖乖地和另一个公子订了亲……”
他听到后,纳罕,非常纳罕,除了不可置信还是不可置信,这天下还有看不上她的男人?
那男人该有多眼瞎呀!
幸亏大夫人教导有方,她应该嫁给爱她慕她珍稀她的男人,眼瞎的男人,不值!
再后,大老爷突然把他叫去,意味深长地问他:“那天,是你救的大小姐?”
他呐呐不敢言,最后期期艾艾道,他没有看清水中的人是谁,所以才冒然跳下去救人,如果他知道是大小姐,他会想出更妥当的办法救她。
然后信誓旦旦说,这件事没有一个人看到,他听到丫鬟的声音后马上就离开了。
大老爷看着他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事情紧急之时,那还容得人前思后想……只是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向父亲申明,要下了你,让你做小姐的随嫁男仆……小姐,你以后多照看些吧……”
他顿时惊住。
第100章 镜中影(7)()
第100章
杨小姐许配的男子,亦是家世才学容貌相当的男子,对此婚事,杨小姐唯一的要求是,快些成婚,至少要赶在表哥之前成婚。
刚刚不久之前还跳河非表哥不嫁的人,转眼间便迫不及待地要嫁在表哥前面,这种行为,怎么看怎么有赌气的成分,关键是,你再赌气,也得有观众才行啊,只怕该小姐就是马上生个孩子,她表哥也不会在意的,她到底是赌气给谁看啊?
对此,夏初菡甚觉无语。
嫁过去的头两年,该小姐还是很幸福的,公婆疼爱,丈夫纵容,且很快就有了孩子,虽然仍会不时想起表哥那张风华无双的面容,但到底不如先前那么浓烈了。
何况,比起没有功名在身的表哥,自己丈夫科举得意,很快有了实缺,至少在心里上是个安慰。
三年知县后,丈夫鲍庭玺升任知府,派人接她去任上。
也是直到此时,扬小姐才知晓,丈夫身边早已有了一房美貌小妾,丈夫在外的这三年,就是由此小妾寸步不离地陪在丈夫身边,就连小妾的女儿也比自己的儿子大……
也就是说,她的丈夫,她那表面上对她温存纵容的丈夫,早在她之前就将该小妾收在了身边,且一直瞒着她,甚至还把小妾带到了任上……
杨小姐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心中蓦然起了一片尖啸。
她紧紧地盯着小妾那张被长期的宠爱滋润得红润欲滴的面庞,以及对方微微凸起的肚腹,心中呵呵冷笑,而面上却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凄厉可怖来。
好恶心,这些人好恶心,颤抖从指尖开始,渐渐蔓延到全身,小妾被吓得浑身发抖,她身旁的奶妈见状,连忙让人把小妾扶走,转而柔声安慰起她来。
“论理,这件事是老爷的不是,身边收了妾,怎么着也该知会夫人一声。但,话说回来,男人在外,穷山恶水的,身边有个人服侍也很正常,夫人还少受这份罪呢。
而且,老爷一升任,马上就把夫人接过来,孰轻孰重,老爷心里是掂得清的。她左不过是一个妾,怎么着也越不过夫人去,看,夫人一到,她就是大着肚子,不照样得乖乖过来磕头请安?
夫人就不要把这件事往自己心里去了,如果看她不顺眼,来日方长,要收拾她的法子多的是,夫人您一定要放宽心啊。”
最后一句,已含了泪意,奶妈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
她心中悲凉一片,嘴唇颤抖着,满眼泪水:“好恶心,这世上的男人好恶心,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就不能遇上一个干净的男人?”
奶妈扶着她,红着眼圈叹了一声:“小姐啊!”
还是那句话,如果不和表哥比,以杨小姐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以她的亲身经历所见所闻,这些事便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依旧可以做她高贵的主母,依旧可以享受丈夫的温存体贴,依旧可以过她尚算幸福的生活。
可一和表哥比,这世上的男人便都成了粪土,变得污秽可厌,让人憎恶。
她实在是为男人们立了一个太高的标杆。
当然,这也说明,她那表哥是个奇葩。
她再也不能忍受丈夫的亲近,可是丈夫去亲近小妾她又忌恨发狂,有一次,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她突然闯进小妾的房里,那时,小妾正斜倚在一张铺着软垫的圈椅里,满面娇红,两条腿被面前的男人高高掀起,正在得趣。
她的闯进让两个正在娱乐的人吓了一跳,小妾慌忙蹬开面前的男人,也不顾大着肚子,衣不蔽体地便往床上跑,男人面上绯红,衣衫半解,某处不体面地支起,他慌忙兜上裤子,又羞又恼:“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心突然沉寂下来,心如死灰的沉寂,心中像有什么东西彻底撕裂碾碎,再也不剩分毫。
她的话平静无波,却带着刻骨的讥诮:“大人真是好兴致,白日宣淫还大刺刺地不锁门,这也就是我来了,如果来的是大人的同僚下属,大人您和您爱妾这副‘光’辉形象可真就尽人皆知了,得,既然大人不愿我来,我也懒得说什么事了,您继续,”充满恶意的目光扫了扫他业已疲软的下身,“但愿大人雄风犹在。”
说完扬长而去,徒留屋内的两个人脸上乍红乍白。
事后,丈夫倒是腆着脸含蓄地表示求和,但她爱答不理,拒绝恢复邦交,两人虽然表面上没有撕破脸,但到底越来越疏远,丈夫也是越来越少往她这里来了。”
不久便传来小妾让一个丫头为丈夫侍寝的消息。
天渐渐冷了下来,目之所及,秋叶萧瑟,残荷丁零。
可别人那里却依然笑声盈耳,春意融融。
妾室和通房联起手来对付她。
她感觉到了,可是她不屑,从小到大,她得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这样糟烂污的男人,她不屑和人抢,可即便不屑,她也不容别人给她上眼药。
她找来杨执,对他道:“我祖父救了你,你欠我们杨家一条命,我父亲说你是个忠心的,那我让你去做一件事,你敢不敢去做?”
杨执低着头,问:“什么事?”
杨梦娇转目望向窗外,面目冷淡,简单直接:“去把老爷的妾室和通房睡了。”
“!”杨执惊怔。
不但他惊怔,就连听到这里的夏初菡也不禁惊怔。
她一向以为,这些大家女子,教育良好,见识广泛,因着身边的人事复杂,不管心地如何,心智肯定是不会差的。
可是看看这位杨小姐做的事吧,先是在父亲面前跳河,再后勇闯丈夫和妾室的睡房,接着还让自己的仆人去睡丈夫的女人……
关键是……这个仆人是她自己的人啊……
当别人是瞎子还是傻子?
这是几头驴踩过的脑袋才能想出的主意?
或者只是不在乎,她已经不在乎和谁撕破脸,已经不屑和谁玩弯弯绕,就是我做的又如何,有种你来咬我,有种你休了我?
端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裂。
杨执心颤良久,才稳住心神,说道:“夫人不必着急,这件事容小的好好想想,一定给夫人一个圆满的答复。”
其时已近中秋,中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