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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其华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房间。
她拢了拢半开的领口,那里的一颗纽扣不在了。
天黑了,屋外大雨滂沱。
陆其华走的很慢,很久才跨出了大门,却没有回过头看一眼。
齐思任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自己视野里,大雨浇透了他们彼此的衣裳,还有心。
陆其华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垂着胳膊漫无目的的走,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连跨出一步都难,有大风吹过她都要踉跄几步。
街上已经没有人了,万家灯火在雨夜里星星点点,只有她无家可归。
偌大的北平城,她什么都没有。
顾月,她突然想起顾月,她在这儿唯一的朋友。
顾月说过她住在万国饭店,她借着昏黄的路灯朝那里走去,路上的积水钻进鞋子里,她冷的不停地发抖。
到饭店大厅,她说找叫顾月的客人,柜台前的侍者很犹豫的看着她。
也是,她现在这副鬼样子,没叫人赶出去已经万幸了。
“先生,麻烦你打电话给她,说陆其华找。”她现在只想见顾月,她的好朋友。
“好的,您稍等。”
“谢谢。”
事实上,电话接通后侍者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月一听到陆其华的名字就扔了电话跑了出来。
路过顾靖安房间时还喊了声,告诉哥哥陆其华在楼下。
顾靖安是差不多跟顾月一起下楼的,他从楼梯上往下走的时候远远看见了大厅里的陆其华。
她用双臂紧紧地抱着膝盖,蹲在那里瑟瑟发抖,全身的衣服正滴着水,半开的领口极力的藏着。
听见楼梯上有声音,刚抬起头就看见了顾靖安。
顾靖安被陆其华的样子惊到了,步子只停顿了一下,便大步的朝陆其华走去,一边脱了自己的外套。
过去蹲下用他的外套裹住浑身冰冷的陆其华,狠狠的将她揽进怀里,死死的抱着她,胳膊紧了又紧。
侧脸一遍一遍轻揉着陆其华还在滴水的短发。
怀里的人毫无生气一般,不说话也不躲,一直坐着。
十多年的戎马生涯,走过枪林弹雨,见惯遍野尸痕,如今却见不得她有一丝伤心。
原来每个人都是有软肋的,只是他顾靖安的迟到了这么多年。
顾月跑下来时,陆其华才终于动了动眼珠,“顾月。”
她看着顾月,眼泪突然就下来了,“顾月顾月,顾”
她不停的喊着顾月的名字,渐渐声音越来越小,泣不成声。
顾靖安的衬衫都被陆其华身上的水打湿了,看着怀里缩成一团的陆其华,他的心头就好像被狠狠的刺了无数刀一样疼。
还有明显掉了扣子的衣领,齐思任,他居然敢。
他将陆其华稍稍挪开些,交给顾月,吩咐:“带她回房,赶紧找大夫。”
吩咐完站起身,拔下姚晟腰间的配枪,等姚晟反应过来时,顾靖安已经迈着步子准备离开了,他跑过去出手拦他。
顾靖安没有防备的被推的往回退了几步,目光冷冽的瞪了一眼姚晟。
握紧了手里的枪准备再出去,衬衣袖子突然被扯住了,她回头看,是陆其华,她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她说:“顾先生,谢谢你。可这是我跟他的事。”
这是你跟他的事
顾靖安垂着眼睛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陆其华,她明明那么难过,却什么都拎得清,又那么倔。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她跟齐思任的事,从来都跟他无关。
紧握着的拳头慢慢展开,将另一只手里的枪扔给姚晟,手轻轻地覆上陆其华攥在他袖口的手。
蹲下轻声的说:“好,听你的。来,我先带你去换身衣服。”
“我想跟顾月一起。”她说。
他看着她,半天说了句:“好,都依你。”
顾月扶起她慢慢的上了楼梯,顾靖安还在大厅站着,姚晟依旧生硬的跟在一旁。
“你说,她怎么还护着齐思任,是有多喜欢。”顾靖安突然开口,像是在问姚晟,也像在喃喃自语。
姚晟略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大厅里就他们两个人,外面雨越来越大,冷冷清清的。
夜里的时候,陆其华一直在梦呓,顾月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醒来。
全身烫得吓人,姚晟连夜请了西医,可还是病倒了。
药吃下去,入的是胃,不是心。所以病了几天不见好的时候,顾靖安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心病。
他不敢在陆其华醒着的时候去看她,他怕看见她伤心的样子。
在陆其华病的第三天的时候,齐思任终于也找来了。
姚晟拦住脸色铁青的顾靖安,说道:“少爷不可,这是在北平,一旦被政府抓了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顾靖安拨开姚晟,“他自己找来的。”
“少爷,他跟柳总长相熟,北平政府本就对您亲南方军政府一事耿耿于怀,你不可意气用事。”姚晟堵在门口。
“你当我会怕吗?”顾靖安大声说道。
“少爷”,姚晟吼道,“那你想想陆小姐,若你让姓齐的出了什么事,她会怎么样。”
顾靖安半天没有再说话,陆其华是杀手锏,姚晟用的很好。
“那你去,赶他走。”顾靖安吩咐。
“是。”
姚晟下去之后,齐思任从餐椅上站起来,问:“其华呢?”
姚晟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最后微不可察的笑了笑。
随即沉声道:“跟我来。”
第19章 暗香浮动(三)()
姚晟直直领着齐思任到了饭店后门的仓库旁边,齐思任刚觉得不对劲准备问他,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走在前面的姚晟突然转身一手揪住他的衣领,生猛的一拳立刻就落到了齐思任脸上。
齐思任不防备,被甩在了地上,嘴角破了皮渗着血,他站起来冲过去回了姚晟一拳,扯住他的衣领怒骂:“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动手。”
姚晟出身行伍,力气自然比齐思任大了不少,他拨开齐思任的手,冷冷道:“你最好趁早滚回去,别让我们家司令撞见,不然就不是打你一拳这么简单了。”
说完平了平军装上的褶皱,转身离开的时候停下步子,没有回头,说:“还有,刚刚接你一拳不过是给未来的司令夫人面子,跟我动手,你也不配。”
姚晟说完就踩着笔直的步子走了,齐思任的脸色阴沉的有些可怕。
抬起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离开了饭店。
因为陆其华的病,顾靖安总静不下来处理事情,姚晟去上海的行程也一直拖着。
他很少见顾靖安这个样子,想劝慰,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口,情之一字,终究分不出对错。
他九岁卖进顾府,给小他两岁的顾靖安做了书童,到今日整整跟了他二十年,他是最了解顾靖安的人。
于顾靖安而言,其实如今英雄不英雄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最终也都过不了美人关。
一身侠骨,却心有百转柔肠,还不得不在烽烟乱世的漩涡里浮沉。
他记得顾靖安很久以前说过,这都是命。
春水煎茶,秋果酿酒才是顾靖安想要的生活,可是这都是命。
自那天之后,齐思任又来过几次,前几次还西装革履的派头,后来面容渐渐萎顿,可陆其华还是没有见他。
其实陆其华已经不伤心了,大病了一场,好像有些东西也像抽丝一样,一根根剥离了身体,开始剥的时候还会疼,等剥光的时候,茧破了,也就逃出了生天。
她只是,还不知道要以怎样的身份回去继续跟齐思任相处,这次这样闹,无非是两个人分开多年,少了默契和信任。
齐思任一直是富贵之家养出来的大少爷,对她也只是关心则乱。
她不伤心了,只是有些失望。
又过了几天,陆其华的病也终于好的差不多了。
一大早,她吃过早餐被顾月追着坐回床上休息,闲着无事,正拿了本书看,就听到外面有些动静,随即就没了,她也没有在意。
是齐思任又来接陆其华回家,顾靖安听到手下的人来汇报的时候,冷着脸一只手折断了手中正在练字的毛笔。
白色宣纸上的几个俊逸的大字一下子就被墨汁溅花了,依稀可见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八个字。
恰好姚晟不在,他吩咐了人不要吵到陆其华,自己套了件外套就出去了。
齐思任看见来的人是顾靖安,心里顿时起火,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顾靖安身后跟着的手下顿时警戒起来。
顾靖朝后摆了摆手,命令道:“退下。回去保护陆小姐,别让她被闲杂人叨扰。”
齐思任听到陆其华的名字,急切的问:“你将其华留在你这里这么多天,是何居心?”
顾靖安拉开椅子自顾的坐下,瞥了齐思任一眼,说:“我是何居心,你不知道么?”
顾靖安这样毫无遮掩的承认,让齐思任更加恼火,但想着自己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接其华回去,强压下了怒气。
“顾靖安,你最好收起你的龌龊心思,不然我不会善罢甘休的。”齐思任也拉开椅子在顾靖安对面坐下。
“哦?我倒很好奇,你要如何不善罢、如何不甘休?”顾靖安轻谑的说道。
齐思任看出顾靖安分明是在挑衅,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出言相讥。
“我自然没本事奈何得了顾司令,不过顾司令这几日,也不快活吧,我猜这些天你见其华的次数大概也比我多不了几回。”齐思任轻笑了一声。
摇了摇茶杯,继续说道:“其华啊,看着胆小,其实倔的很,莫说跟我闹了小别扭,就是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这么快就一个外人亲近。”
顾靖安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问道:“这样啊,可齐大公子难道不是因为其华跟我亲近了才跟她闹成这样,好让我这个外人有机可乘的么?”
齐思任听出了他话外的意思,咬着牙说道:“你故意的,胡同里的花,同心结,你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对不对?”
顾靖安似乎很满意他的质问,“也不全对,主要是讨其华开心。顺带也让你看看罢了。”
齐思任气极,骂道:“真是小人,你就不怕日后其华知道了,看清你伪善的面目。”
“也不要紧,反正其华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正经人。”顾靖安似笑非笑道。
齐思任也笑了笑,挖苦道:“呵,顾靖安,你也不用得意。我跟其华彼此相伴十几年,这里面的感情根本就不是你出现的这个把个月可以比的,你最好趁早死了这份心。”
十几年,的确是最让顾靖安心里没底的一个数字。
他当然知道十几年的陪伴意味着什么,从出生到现在,那些陆其华长大的样子他一样都没有见过。
“那又怎样,老话说的好,‘后来居上’,我不急。”顾靖安定了定神说道。
齐思任已经明显感到对方心里少了几分谱,紧接着又说:“是吗?后来居上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儿。不知顾先生,敢不敢跟我打赌?”
顾靖安本来不应该和小他几岁的齐思任计较的,可是他突然也很想知道,到底在陆其华心里,齐思任到了什么位置。
他当然不是赌谁在陆其华心里更重要,他没那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