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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煌言如此,陈文也不由得严肃了起来。正目而视,以着陈文的威风,现在已经罕有人能够承受这份威压了,但是张煌言却迎着陈文的目光,未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躲闪。
片刻之后,卫队已然完成了登船,陈文直视着张煌言的目光,口中亦是那般金石碎裂:“张主事,军法司的工作看来是很清闲啊。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本王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意义,我陈文比你张苍水,比这时代的所有人都要清楚。”
说罢,陈文转过身子,便向着军船走去。倒是张煌言,官服在这冬日的江风中抽动,但是身体却一如磐石那般矗立于码头之上,目视着军船缓缓远去。
………………
陈文的命令送达,江西那边的部队便开始活动了起来。按照陈文的计划,最先动手的自然是丹阳师和余姚师,至于从袁州进攻湖广南部的豫章师和四明师,先把长沙拿下来吓唬吓唬孙可望,后面的事情却还是要等到武昌有了眉目再为行事,否则被孙可望各个击破,那就会影响到全局了。
所幸的是,作为湖广一省的省会,恰恰正在这个省的东北部,与江西的九江府,正是比邻而居的关系。
动员需要时间,不过楼继业和安有福却根本瞧不起那位号称孔明在世的范文程范先生,连带着陈文,在刚刚抵达九江后没几天就宣布出兵,算来这两个师都还没有齐装满员就去进攻原本就是他们两倍以上的湖广清军。
江浙明军出兵,范文程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只不过,范孔明根本想不到,其实陈文根本就没想过这么早来进攻于他,要不是孙可望先动了手,也轮不到他在这个时候挨揍。
遭了这般无妄之灾,范文程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如今满清的势力回缩,京城里据说还在编练什么新军,重庆那边都已经撤防回川北的保宁了,他的西南幕府已然是满清留在长江以南的最后一颗钉子了。
然而,压在这颗钉子上面的分量却一点儿也不少,足足三面的压力。西面的夔东明军,南面的秦藩系统的西南明军,东面则势头正盛的江浙明军。夔东那边,郧阳、襄阳两府把住去路;南面也有洞庭湖的存在,防御面大幅度降低;唯有下游的江西方向,则基本上是一个无险可守的局面。
江浙明军于正月底自九江出兵,丹阳和余姚这两个师的军队,以水师作为纽带,沿着长江南北两岸齐头并进。
“二月初一,武昌府兴国州沦陷,守将开门投降。”
“二月初二,黄州府的蕲州和广济县开城投降,蕲州守将被叛军献于浙匪。同日,黄梅县守军向宿松方向的浙匪投降。”
“二月初五,武昌府大冶县被浙匪攻陷,守将被杀。”
“二月初七,黄州府蕲水县易手,守军北逃。”
“二月初十,武昌府武昌县陷落。第二天傍晚,长江对岸的黄州府城为浙匪攻陷,守将自杀殉国。”
“……”
这一封封战报,代表的是江浙明军犹如风卷残云一般,以着每隔一两天、两三天的时间就能拿下一座县城,大踏步的向着武昌府城而来。而到了今时今日,范文程更是已经接到了江浙明军兵临武昌城下的消息。
能有如此,其实也是情理之中。入关以来,八旗始终是绿营的胆魄,有八旗军在场,哪怕是未有参战,绿营兵也仿佛是加了什么状态一般,战斗力大为上升。可是随着满清的势力收缩,整个湖广北部地区就只剩下了千余的八旗军,而且还基本上都是汉军八旗。
由此一来,胆魄没了,面对的更是战斗力比之八旗军也丝毫不逊于,甚至更为强悍的江浙明军,能够做到不献城投降的都已经是难得的死忠了,望风而降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就像当年满清刚刚入关的时候,称得上是一般无二。
范文程坐在武昌府城的西南幕府衙门之中,身边能够信任的只有那千余汉军八旗,城内的绿营兵不少,但却根本无法信任。奈何这武昌府城规模不小,光是城墙就长达将近二十里地,更有九座城门,光靠着千余汉军八旗,连城门都顾不过来,更别说是其他的了。
所以,从顺治决定撤回大量的八旗军和部分绿营精锐开始,他就已经是一个弃子了。而他这个弃子,却还要在江浙明军杀过来之前为满清尽可能多的收集粮食、财货,经河南运往京城,以供八旗军使用。
“经略老大人,汉阳门外还有船,趁着现在城门还在,还是赶快撤到江北吧,再晚了只怕浙匪的水师会封锁江面的。”
“老夫走不了了,也不浪费这个位置了。荩臣,一旦城破,带着汉军旗撤回江北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江浙明军的攻势太过猛烈,这座城池能守多久实在难说,毕竟那些绿营兵实在不是能够值得信任的。
然而,如今已是汉军正白旗梅勒章京的孙思克却并没能说服范文程,甚至从一开始范文程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命运,当年真诸葛孔明的七星灯都没能如愿,他这个吹出来的孔明在世自然也找不到逆天改命的办法,唯有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
二人话音方落,一个汉军旗的军官便飞一般的冲了进来,拜倒在范文程和孙思克面前,一张嘴便将他们吓了一跳。
“经略老大人,小东门的绿营兵反水了,他们开了城门,此刻浙匪已经进城了!”
第四十七章 意如何(下)()
武昌府城,大小城门,由北而始,顺时针分别是武胜门、忠孝门、宾阳门、中和门、望山门和保安门,西面濒临长江,亦有汉阳、平湖、文昌三门,共计九门。至于被称之为是武昌府城第十座城门的通湘门,则是清末时为了修铁路而开出来的,现在并不存在。
此时此刻,军官口中的小东门,正是名为忠孝门的那座位于府城正东偏北的那座城门。这座城门得名于并祭岳飞和东汉孝子孟宗的忠孝祠,忠孝祠就在小东门外,随着兴国州的降将说服了城门守将,刚刚抵近城下的明军先锋便沿着忠孝门外正街杀进了刚刚打开的城门,入城后便顺着忠孝门正街杀向了城内各处要地。
范文程得到消息的时候并不算晚,正因为不信任绿营兵,汉军八旗的数量又实在太少,范文程派了汉军八旗的军官在城内要点预警,此间正发挥了作用了。
“经略老大人,快走吧。来的不是西贼和夔东贼,是浙匪,真正满洲都不是对手,咱们就只有这点儿人马,能守到今日已经是难得的了。况且现在朝中乏人,老大人经验能力都是上上之选,朝廷是不会怪罪老大人的。”
孙思克还在尽心竭力的劝说,奈何范文程却只是摇了摇头,挥退了那个前来报信的军官后,此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才对孙思克低声说道:“皇上让老夫这个奴才留在这里,就是要老夫死在此处。只有老夫死在此处,浙匪的目的达到了才有可能不会在短期内继续向北蚕食;只有老夫死在此处,朝廷里的辽东籍官员才会真正死心塌地的跟着朝廷,再生不出异心!”
范文程的话在孙思克的耳中如惊雷般响起,他是一个王府护卫出身的汉军旗人,顺治八年,刚刚二十三岁的他就已经做到了牛录章京和刑部理事官的位置。出身王府,很多政治斗争的东西都是看得分明的,但阅历上比起范文程这等饱经风霜的人物却还是要差上太多,此间范文程已经看到的东西,他却是知道范文程说出口才算是反应了过来。
辽东籍贯的官员充斥汉军八旗,在满清朝中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范文程、宁完我他们这些辽东旧臣在清初的政治军事版图上有着极重的分量。范文程是他们之中的代表人物,以着江浙明军的历来作风,这样的老牌汉奸是断不会放过的,而范文程的死便可以让其他辽东旧臣和汉军旗彻底死了反正的心思。
孙思克咽了口唾沫,睁大了眼睛,瞪着范文程那张满是苦涩的面庞。奴才就是奴才,主子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哪怕是再资深的老奴才,如今也可弃之如敝履,而江浙明军那边没有饶了洪承畴,没有饶了蔡士英,也没有饶了宜永贵、刘清泰和佟国器,那就更不可能饶过了范文程。
“这天下就没有咱们辽东汉人的容身之地了吗?”
自努尔哈赤反明,辽地的汉家百姓便再没了活路。后金在领地上屠城、抢掠,杀富户、杀穷鬼,将交得上五斗米的汉人贬为满洲人的奴隶、将汉家女成批成批的卖给蒙古人,甚至在交易时更是将拔光了衣服,如品评牲畜般评头论足,与欧洲人贩卖黑奴时没有什么两样。
有幸能够逃到东江军占领区的,奴隶的身份是摆脱了,也有了机会去杀鞑子报仇,但更多人和更多时候却还是在忍饥挨饿,甚至是冻饿而死。便是逃进了关内,也往往会受到歧视和排挤,因为沉浸在党争之中的明廷没有办法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解决他们生计,而他们的廉价劳动力更是抢了关内自然经济下的百姓的工作。
孙思克所言,范文程又岂会不知,但是像他这样的高官在汉家复仇的怒火中是断不可能幸免的,与其死了也要断子绝孙,不如顺着满清权贵们的意图走下去,万一满清的垂死挣扎成功了的话,他的子孙后代依旧是有条富贵路。
范文程自知必死,向孙思克坦露心迹,其实也是希望最后再卖孙思克一个人情,由此才好照顾他的儿子们。
孙思克如此,范文程知道时间紧迫,连忙对他说道:“跟着朝廷消灭了浙匪,只有这一条路才是活路。荩臣,你还年轻,未来还大有可为,带着城里的汉军旗快走吧,勿要在此丢了性命。”
眼看范文程如此,孙思克也只得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待到起了身子,只是拱手一拜便转身离开了经略府,匆匆忙忙的向军营赶去。
孙思克离开没有多久,一阵哭爹喊娘之中,明军的骑兵冲进了经略府,而更多的骑兵则将经略府及其周围的大片区域顺势包围了下来,唯恐跑掉了什么重要人物。
“范文程,你这老狗竟然没跑?”
明军杀入,范文程依旧坐在那里。为首的军官赶到,一张嘴就是如此的侮辱,范文程连媳妇被多铎欺辱了都能恍若无事的厚脸皮自然也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倒是这军官的口音,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是辽东汉人?”
“没错,本将李还乡,江浙王师四明师新昌营营官,辽东铁岭人士。不光是本将,咱们江浙王师里还有不少辽东汉人,不是所有辽东汉人都是你这样的汉奸!”
铁岭,李成梁的家族也是铁岭人。范文程长叹了口气,他刚刚用辽东汉人不跟着满清干就没有活路的说辞说服了孙思克,转眼就被另一个辽东汉人教训,也算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那就请这位李营官带本官去见你们的那位越王殿下吧,是凌迟,还是五马分尸,老夫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家大王的一句话了。”
“呸,辽东汉人里有你这种货色,真是把列祖列宗的脸都丢光了。”
李还乡也奇怪,当初在南昌,他还在特别行动队,抓了个巡抚蔡士英据说还曾劝降过罗永忠队长。上次他抓了个尚可喜,也是哭着喊着求他看在都是辽东汉人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