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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依旧是没个结果,潘百户自身抵触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些施政方略的落伍。这些东西太过高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能够插嘴的,自然也就只能如此。
除了百户一家和守职的备补兵以外,其他人是不可能住在百户所里的,到了傍晚自然也就散了,互相约了时间再来百户所闹。石大牛的老娘回了家,男人抽着烟袋,吃着小女儿做的饭,说着今天百户所里发生的事情,没能解决,自然也是气得不行。
“实在不行老娘就去王府敲登闻鼓去,我还就不信连大王都向着他们。”
“别给大牛找麻烦,他可刚升官。”
木讷到家的男人八竿子总算是打出了个屁,说的不能说是没有道理,但却还是免不了灭自己威风。
“不可能,大王是咱们江浙王师的大王,从大兰山上就为咱们说话,当年还动手打了那个姓褚的官儿。但凡是大王知道了,肯定要为咱们撑腰的。”
话虽如此,但石大娘却还是没敢真的去王府里闹。说到底,她的大儿子如今仕途不错,虽说比不得其他南塘营的老兵,但怎么说也是个局总了,还是南塘营的局总,总要顾着大头儿不是。
只不过,她是不想去越王府直接找陈文“上访”了,第二天一早,那个姓潘的百户却是一脸的不自然直接跑到了石家的大院,一见面就是越王殿下召见他们夫妇。
“潘百户,你可别说笑,大王要召见我们,你没听错吧?”
“白纸黑字写着呢,这还能有错。”
潘百户手里抖出了一张手令,上面的字儿,他们夫妇是一个也不认识,但这却并不妨碍昨天还气势汹汹的石大娘被眼前的这些黑乎乎的横竖撇捺弄得手脚发软,昏头转向。
“天老爷啊,越王殿下召见我这个老婆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第四十一章 根本()
命令是从越王府下达的,百户所备了马车便一路送石家的这老夫妻两儿奔着府城而去。
一路上,秋收的稻子已现出诱人的金黄色。向南看去,远处的工坊里水车转动与否虽是看不清楚,但是只要从此间经过的却无不知道那里正在没日没夜的开工,那些烟筒里冒出的黑烟便是一个明证。
自然之美、工业之壮,只不过,这马车上的几个人皆无心观赏。车夫在默默的驾着车,收获时节,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都在田里忙碌着,这时节路上最容易突然窜出个疯跑的孩童,最是应当注意的。
车夫如此,坐在车上的潘百户却是心有顾虑。此前种种,尤其是昨天的事情,眼看着前往越王府,总要提前有个准备。
眼见于此,他悄悄的视线转到了石家的老夫妻身上,不过看到此间,他的心便更是上下不着地,因为这对老夫妻依旧是刚才那般,两个人呆呆的坐在车里,一言不发。这等状况,到了越王府,谁知道是会一直沉默下去,还是突然变得什么都敢往外冒了,实在不好说。而在他看来,后者的可能性甚至还要更大上不少。
要说石家老夫妻,他们的长子和次子当年也是在大兰山上就追随陈文的老兵,他们在南下天台山的路上以及天台山上也不是没有见过陈文,甚至还说过话。
奈何,这阶级地位差距良多,他们的儿子不过是局总而已,一个局不过四百多战兵,放在甲申之前也就是个守备,而他们这对守备的父母即将要见到的却是拥兵十余万,人臣之中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越王殿下陈文,这叫他们如何能不紧张。
马车一路向西,沿着官道而行,很快就来到了城东南的赤松门。赤松门外,如今也已经多有商铺、民居坐落,街巷开始向城外更远的地方延伸,很多摊位甚至已经摆上了官道的边缘。
赤松门内便是东市街,如今已然恢复了金华府城最为人潮涌动的几条街巷之一。潘百户出示了越王府开具的手令,守门的军官验证过后便直接放行。
潘百户、车夫和石家老夫妇都是没有少来过府城的,战争期间,守卒盘查严格,尤其是江西还没有收复之前,四省会剿的阴影尚在,盘查始终是非常严格的,直到洪承畴身死的消息传来才算是告一段落。而在如此间的非战争状态,守卒盘查的目标主要还是那些车马,普通的行人则基本上都是直接放行的。
马车进了城,但速度也彻底降了下来,东市街的繁华更胜他们上一次进城,仿佛此间每过一天都出现变化,时间长了竟仿佛是如天翻地覆那般。
一辆马车、四个人,入城后缓缓而行,渐渐的便接近了越王府的所在。他们是受召而来,下了马车,侧门那里回手令,由卫兵引入门房里等候,这都是应有之义。
踏上台阶,潘百户前去缴纳手令,车夫则会将马车停到王府侧面专门的停车场,老夫妇下了马车看着越王府高大的正门以及门口那站得笔挺的卫兵,眼前就是有一阵眩晕。
大门前没有石大娘此前还叫嚷过要去敲的登闻鼓,其实那也是她听说书听来的段子,不过现在夫妻二人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浑浑噩噩的走到了侧门,那潘百户正好也缴了手令,等待卫兵引路。
“石大娘,这可是越王府,一会儿见了殿下可别乱说话啊。大牛兄弟刚升迁,平白得罪了其他同僚,不值当的。”
“啊。”
提到儿子,石大娘才反应了过来,一口一句的应了下来。反倒是石家的当家的二人都没有提醒各一句半句——老夫老妻几十年,那个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性子能不知道,便是潘百户那个在塘雅镇待了不过两年多的百户都是知道,这石家的事情还是石大娘说了算的。
门房里早有人等候,大多都是官员军身,也有平民百姓的穿戴,只是他们也不敢问及是不是别的百户所过来的。
等候的时间倒也不算长,过了一会儿便有穿着官服的军官前来相请。老夫妇起身随行,潘百户只负责护送,现在就只能在这里等着,倒是临了还跟了一个眼神,提醒石大娘不要把他说的话忘了,直到看到了石大娘问问点头示意才勉强放下了心。
召见的地点乃是陈文的公事房附近的一间会客厅,带路的军官在路上提醒了,陈文不喜欢跪礼,但是进了门,看见陈文起身相迎,老夫妇却还是下意识的想要的下跪,结果却被陈文一把扶了起来。
“看来石大牛在家里也是个闷葫芦,军中早已没有了跪礼,在这里也无须多礼。”
陈文笑着说到,石大娘却是战战兢兢的回复:“回大王的话,我们家大,恩,犬,犬子在家中有讲过大王的恩典,是我们夫妇二人还是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就慢慢适应,不着急。况且今天我就是请二老来聊聊天,叙叙家常,无需太过紧张。”
“谢大王体恤。”
拱手一礼,但是说不紧张,其实却也难免,陈文请他们落座,也是连道不敢,便是勉强坐下了,屁股也是贴着椅子的边缘。看样子,无需行跪礼的事情是忘了,但是听来的那些官场上的习惯和规矩却是都刻在脑子里面,一星半点儿也没有忘记。
阶级啊!
想到这里,陈文摇了摇头,继而笑道:“石大牛是我的部下,从大兰山上就跟着我陈文,今天我请二老前来叙叙家常,您二位却是官场的做派。哎,咱们又不是文官,都是武人,真心不讲这些没用的繁文缛节的。”
陈文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老夫妇略显尴尬的一笑,也将身子后移,尽量做得舒服一些。其实刚刚那样坐,他们也是很不适应的,尤其是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也未必能撑上多久。
“这就对了吗,咱们是叙家常的,自由点才能聊得痛快嘛。”
陈文哈哈一笑,挥退了随侍的下人,见夫妇二人也稍显了些轻松,他便开口说道:“想当年在大兰山上,我记得那还是南塘营刚刚在演武场上战胜了中营,故经略王公许以南塘营扩编,我便在山下的大兰镇的城隍庙里树起了招兵的大旗。记得就是那时候,石大牛,对了,还有他弟弟二牛也是那时候投入南塘营的。”
“蒙大王还记得,我们一家子当年都是靠着大王的赏赐才活了下来,现在有了好日子也都是蒙大王的厚恩……”
石大娘絮絮叨叨的说着客气话,说了几句就没词儿了,反倒是陈文坐在那里摇了摇头,继而笑道:“记得是应该的,现在人多了,记不过来了,但是当年在大兰山上不过几百兵,我陈文也不过只是个加游击衔的守备,那些患难与共的日子,那些一同浴血奋战的袍泽,又怎么能忘了呢。至于今天的好日子,咱们都不是外人,我厚着脸皮说一句是我带着大伙拼出来的。但是说到底,如果没有大牛兄弟的努力,没有二牛兄弟的奉献牺牲,也不可能会有今天不是。”
陈文说的都是大实话,句句说到了老夫妇的心坎里去,尤其是提到了石二牛,那个当初被清退到二线的驻军,结果在曹从龙之乱中奋力死守军火库,最终寡不敌众,战死于军火库的二儿子,老夫妇更是无不动容,泪水甚至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奉献、牺牲,回报是那几十亩的抚恤田,但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说他们心里没有疙瘩,没有想过如果能够重来,哪怕没有这几十亩抚恤田也要儿子能够活着的念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然而,逝者已矣,几个月前大儿媳妇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已然过继给了二儿子,他们能够补偿的也只能如此了。如今又有了陈文这样星宿下凡一般的大人物的赞许,顿时间老夫妇也是老怀开慰。
“能得大王记在心上,犬子便是在那边也当是知足了。”
“还远远不够啊。”
陈文叹了口气,继而说道:“抚恤是应该的,将士们浴血奋战,要是连身后的家人福祉都不能保证,那我这个主帅也就太失职了。倒是你们这一家,二牛兄弟殉国,大牛兄弟在军中勤勤恳恳的效劳,本王甚是欣慰。尤其是大牛兄弟的次子过继给了二牛兄弟,兄弟之间能有如此,也不枉他们二人当年的兄友弟恭。”
关于石家,陈文还是记得很清楚的。两兄弟一起在大兰山从军,两个笨蛋火兵动不动就出错,时常被罚,四明山殿后战过后,哥哥似乎是开了些窍,但弟弟还是老样子,结果被清出了战兵营。后面发生的事情,陈文也是提前派人查过,石家的过继并非特例,军中也有不少阵亡将士是过继了兄弟,乃至姊妹的儿子,并非由军中安排。只是想起这兄弟两在大兰山上的种种,有些事情自然也免不了那为之一叹。
“不瞒二老,此番相请,并非仅仅是叙旧那么简单。我听说现在各地的卫所的军户对现在的政策有些不太满意,有道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需要二老为我讲解一二。”
“这……”
陈文此番请他们而来,自然并非是叙家常那么简单,毕竟现在也是最为忙碌的一段时间,很多事情需要做,哪有那个时间。而今天,陈文此举,自然是要借聊天来对军功地主们的普遍情况有一个初步的认识,虽说监察司也并非没有察觉下面的异常,但是让亲历者诉说一二,也总是好的。
奈何听到这话,原本还有些动情的石大娘陡然便是一个激灵,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