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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源一行人所见确是钱谦益和柳如是,此前济尔哈朗和马国柱在江南大兴通海案,钱谦益由于当年的通浙案起就转入潜伏状态,表演了如许长时间的人畜无害,满清官府也不太敢去轻易的对这位影响力极大的文宗领袖下手。
此番通海案的目的,说到底是在打击江南抗清势力的同时,为大军提供粮饷,同时向满清朝廷输送大笔钱粮,以备不时之需。若是为了钱谦益一人,把那些墙头草也吓得造了反,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毕竟,若是此战得胜,江南依旧是满清最重要的财赋之地。
钱谦益在通海案期间无惊无险,但却也根本不敢有任何举动,唯恐被济尔哈朗和马国柱盯上。等到陈文得胜,甚至直到南京光复的消息传来,钱谦益才敢从红豆山庄里出来,专程赶来求见陈文。
马车行在南京城内的大道上,虽然马信专门派了人护送,但是能不能一举洗白却还要看陈文的决定。他是有自知之明的,郑成功是他的学生,半年前郑成功北伐也被很多人解读为是他的手笔,尤其是那些知道楸枰三局的人们,陈文弄不好也会如此。现在能够指望的,无非是陈文还顾念着他这些年的支持,仅此而已。
相较钱谦益,柳如是则更为跃跃欲试一些。陈文的传奇她听过很多人提及,其中自少不了钱谦益。
如此英雄,始终未能谋面终非是件快事。不过她却也很快就发现了钱谦益的不自然,连忙宽慰道:“牧斋,会稽藩不似忘恩负义之人,否则他也不会专门派人去营救王长叔,就算是黄梨洲在大兰山另立山头,摆明了与他作对,他都可以施以援兵。咱们钱家襄赞军需从不落人后,情报更是大量的送往金华,总会有个说法的。”
“河东君所言甚是,当是如此。”
握着面前年仅三十七的丽人的双手,如今已七十三岁高龄,须发皆白的钱谦益故作宽心的一笑,但心中的忐忑却也没有挥散太多。
嫁入钱家十五年,钱谦益的心事哪还有半点能够瞒过柳如是的。古稀之龄,身后的评价在心头的分量就更重于前。水太凉、头皮痒,他在士林之中已经坏了名声,很多人都认为他有文而无德,就连顾炎武和他的外甥金圣叹都瞧他不起。尤其是后者,在他生日做寿时当众写下“一个文官小花脸,三朝元老大奸臣”的对联来骂他,让他丢尽了颜面。
如今江南抵定,满清看样子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他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但真正能够落在实处,却还是要看陈文的态度。此刻即将见面,忧心就更胜从前。
马车不知道行了多久,钱谦益的身心早已疲惫不堪,只是提着一颗心在马车里强撑着。良久之后,马车停下,车夫的声音传来,说是已经抵达了陈文的行辕。
陈文的行辕所在,正是此前的江南江西总督衙门的所在地,钱谦益并非没有来过,只是心态早已大有不同。
二人下了马车,转身向行辕看去,钱谦益吊着一路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而柳如是此刻也一笑,继而对钱谦益说道:“吾就说了,会稽藩不似忘恩负义之徒,你还担心了那么长时间。”
听到柳如是的调笑,钱谦益也转而笑道:“河东君明鉴万里,确是老夫多虑了。”说罢,钱谦益连忙向行辕的大门走去。
此时此刻,行辕中门大开,一个蟒袍玉带的男子正站在大门口迎候。眼见于此,钱谦益三步并作两步,连忙上前行礼,倒是那个男子率先迎了上来,一把扶住了腿脚有些不稳的钱谦益。
“大王乃是国朝郡王,开中门亲迎,老朽实在愧不敢当。”
“牧翁在江南为国出力良多,居功至伟,有什么当不得的。至于什么大王,还是免了,我称您牧翁,您称呼我为辅仁,咱们是故交,不要那些繁文缛节。”
扶住钱谦益的不是别人,正是陈文。而恰恰是这个答案,却着实把柳如是吓了一跳,原本她见中门大开总算是替钱谦益安下了心,至于迎候之人,江浙明军中侯爵、伯爵还好,挂印将军或是总兵官比比皆是,得赐蟒袍玉带的人可以说是有的是,但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真的会是陈文。
“那老朽便失礼了。”
“您总是这么客气。”
笑着摇了摇头,陈文转而看向柳如是。三十几岁的模样,衣着剪裁得体,颜色略显单调,但却更好的衬托了柔美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只是这份柔美之中,陈文却还是能够看得出,面前的这位佳人,却是个外柔内刚的人物,其内在之刚烈,远胜于她软弱的丈夫良多。
“这位想来就是当年写下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的钱夫人吧。”
这首诗名为《岳武穆祠》,乃是在杭州西湖之畔的岳王庙写就的,陈文记得以前有部电影里,钱谦益和柳如是就是在那里有了第一次交集,但那时的柳如是是着男装蹭课,钱谦益却并不知道一屋子读书人中竟还有个才女。
“正是妾身。”
不待钱谦益介绍,柳如是便自顾自的做出了回答。钱谦益平日里对柳如是宠爱有加,对于这些无礼之处也并不在意。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点了点头,陈文也没有多看,转而向钱谦益说道:“牧翁,接风的酒宴下人们还在准备。咱们进去,您也好沐浴更衣,细细这一路的风尘。”
“一切依辅仁的安排。”
今天一天的事情陈文都推了出去,如今陈文已经收复江南,钱谦益在情报等方面的作用直线下降。但陈文不是那等用人时朝前,不用人时朝后的家伙,钱谦益的软弱虽然他一直以来也不是很看得上,可这些年的大力帮助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知恩图报才是正道。
沐浴更衣完毕,宾主落座,菜色都是厨房精心准备的,陈文当年还是个见习级吃货,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下来,早已无所谓了,在军中与士卒吃的没什么差别,只有在家里面和行辕里,周岳颖以及那些行辕里的厨子才会变着法的勾起他一些口腹之欲。
与陈文一般,钱谦益此来也不是单纯为了吃饭的。叙旧是自然的,有些事情也需要陈文来帮他平反昭雪。
“牧翁放心,牧翁这些年在钱夫人这样的女中豪杰的辅助下,为驱逐鞑虏可谓是殚精竭虑,居功甚伟。不光是在下,很多仁人志士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有些已经不在了,但也有更多人对此是有所了解的。像是梨洲先生、湖州的魏先生,像是吕主编、陈布政使他们都是亲眼所见,江南的邸报在下也在准备当中,牧翁的事迹绝不会泯灭于历史长河之中的。”
钱谦益这个人并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英雄,他软弱,甚至到了寡廉鲜耻的地步。但是在人生的后半段,能够毅然决然的投身抗清事业之中,成为东南抗清人士幕后的主导者以及永历朝东南、西南明军联手的实际联络人以及大战略的制定者,虽然无法抹去他降清的污点,但是其人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物。
“那就有劳辅仁了,老朽,老朽……”
端着酒杯,钱谦益已然泣不成声,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对他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了。便是柳如是,也是激动万分,干脆毛遂自荐,表示要为陈文弹唱一曲,也算是聊表感激之情。
有机会得见柳如是的表演,陈文自是受宠若惊,柳如是弹唱的大抵也是歌颂陈文的曲目。这种曲子,陈文倒是听过不少,南京城的教坊在这些天也出了一些在坊间反响很是不错,但是比起柳如是,总少了一份期待感,现在能够补全倒也不失为一件快事。不过,比起欣赏这位在后世人尽皆知的名妓的才艺,陈文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牧翁的功绩,在下准备写奏疏,求取天子的表彰和嘉奖。另外,在下打算举荐牧翁入阁,只是不知牧翁之意如何?”
听到这话,钱谦益自是明白,陈文需要在内阁有一个自己人,他夹带里的文官,虽然才具都不差,但是说到底都是些举人、秀才,国朝虽然已经沦落如斯,入阁之臣庶吉士已经寥寥无几,但是举人、秀才入阁,却还是有些匪夷所思。而钱谦益个人在士林的影响力极大,陈文也需要这样的一个人在朝中作为他的代表来影响施政。
陈文有此一问,钱谦益自然是满口应允。酒宴之上,宾主尽欢,钱谦益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而且还同时是两样,陈文则有幸得见柳如是弹唱一曲,看上去虽然有些生疏了,但是那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却依旧让他有不小的触动。
数日后,专门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南京明孝陵陈文率领江浙明军将士,以及以钱谦益为首江南士绅于享殿殿后祭拜明太祖朱元璋。
“……陛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光复汉家旧地,使天下重现汉官威仪,华夏文明不致湮灭于暴元屠戮之中。”
“臣,提督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广东等处水路兵马援剿总兵官,特赐蟒玉,便宜行事,挂征虏将军印,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太保兼太子太保,会稽郡王陈文,今以虏酋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和硕安亲王岳乐之首级为祭,望陛下护佑我江浙王师早日扫平建奴,光复汉家江山!”
刽子手上前,刀光闪过,济尔哈朗人头落地,随即便被摆放在了祭台之上,与岳乐那颗已然干瘪的头颅摆在了一起。
陈文亲自草拟的祭文读过,率众人拜倒在地。行礼如仪,而他也已经做好了渡过长江的准备工作,只待明日一到便可启程出发。
第三章 国难出孝子()
大军渡过长江,收复淮南各府县,首当其冲的便是扬州府。
扬州府城位于扬州府的西南部,由镇江府城北渡长江,不过二三十里的路程。这座城市毗邻运河,历来是极其繁华富庶的所在,古有扬一益二的说法。到了明末,此间更是繁花似锦,商贾会聚,工商业和服务业大行其道,甚至衍生出了扬州瘦马这一暴利行业,以满足权贵、富商们在纳妾上的高标准。
直到十年前的扬州十日,那场长达十日之久,遇难超过八十万人的大屠杀,扬州的工商业、服务业一落千丈。没办法,人都被我大清杀光了,哪还有什么业不业的。
出于政治考虑,陈文从南京出发,大军渡过长江,陈文带着金华师以及飞熊、羽蛇这两个骑乘步兵营向东直奔扬州,而李瑞鑫则带着永嘉师向西,以占领庐州、安庆及滁州、和州这两府两州之地为目的。
长江以北,尤其是下游在长江边上的各府县大多向陈文表示了善意。满清一连被杀两个王爷倒不算什么,毕竟有过李定国两蹶名王的例子,谁知道满清还会不会继续走那等狗屎运,但是八旗军和北方绿营的大量损失,这就不是说着玩的了——核心武力的大量损失,满清赖以威慑天下官吏、绿营的硬实力的减退,人心倒向明军这边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大军顺利的渡过长江,早已宣布反正的江浦、六合两县官吏、守将纷纷赶来拜见,陈文对他们的处置很简单,官吏到文官训练班回炉,绿营接受改编,愿意返乡的也可以适当发放路费,而他们在江浙明军强大的实力面前也无不遵从,甚至早在求见之前就已经把辫子都剪了,表示了与满清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