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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督,有话还当直言,说一半藏一半,恐怕有失君子坦荡之风吧?”
江汉对黄宗羲说话,反倒是黄宗炎抢先回答,而且言辞之中也颇不客气。满脸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弟弟,黄宗羲转而对江汉说道:“江都督,这事情不是先前议过的吗?”
“先前是议过,但是……”说到一半,江汉却转而看向了黄宗炎。
“晦木,你说!”
见自家兄长已经流露出了不悦的神色,黄宗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昨日初次操练,将士们都很卖力气,今日难免起得晚些,江都督却要行鞭笞之刑……”
黄宗炎如此一说,黄宗羲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若是旁人,黄宗炎大抵不会多嘴,受罚的肯定是他们黄家的人,或者是包括他们黄家的奴仆、佃户在内。
“军中点兵,三通鼓不至即斩,轻的也要插箭游营。先前既然已经说定,按照秀国公的方法练兵,那么即便是在训练期间,鞭笞五十自然是少不了的。”
“江都督,你是主将,但也得体恤士卒吧。从权二字,难道不可?”
“当然不可,咱们既然说好了,就要坚持做下去,秀国公没有从权过,咱们也不能这么干。我听沈主事说过,秀国公当年也碰上过这个问题,不光是队长和士卒,就连东阳伯尹钺也一起拉下去受罚。甚至镇抚兵有过,秀国公且亲身受罚,方有南塘一营雄兵。抽几鞭子,就要从权,这兵还练得出来?”
“那个阉党余孽一向用法过苛,平日里不读圣贤书,心中不存仁心才会有今天……”
即用阉党余孽、武人乱政来污蔑陈文,练兵却又不得不按照陈文的方法,否则即便是他们也知道这义军很难是绿营兵的对手。这本就是一种矛盾,尤其是体现在心态上面,使得其中一些根本就不懂军务的人便会轻视一些最受陈文和陈文师法的戚继光所重视的东西,比如军法的重要性和严肃性。
“够了!”
听够了自家二弟与江汉这个武将之间的争执,黄宗羲实在是心烦的不行。这些日子下来,操持着这支新建义军的事务,领兵经验只有那么一点儿的他本就是一个头两个大,岂料今天还有这等事情,火气登时就爆发了出来。
“晦木,你在长叔手下做事,岂可随意插手军务。这事情交给江都督,你回去做事去。”
轰走了弟弟,黄宗羲也没有与江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让他依照众人对浙江明军军法、条例的记忆所制定出来的军法行事。
如此一来,到也镇住了下面的士卒几日,岂料没过多久,干犯军法的事情却又出来了。
“你说什么,百姓闹上山了?”
当年带着世忠营残部退入四明山,驻扎于锡杖寺,结果却因为军士偷鸡摸狗、骚扰百姓而被山民聚众放火围攻,导致全军覆没。黄宗羲有事外出,得脱此劫,但是对山中百姓却是畏惧三分,就连大兰山明军全盛之时也绝少入山,反倒是黄宗炎投效到了冯京第的旗下。
带着一干人等冲到了辕门,正看见万斯大要指使守门的士卒赶人。黄宗羲打出的是重建大兰山明军的旗号,大兰山明军原本在四明山地区名声极好,他原本就打算全盘继承下来,用以在面对陈文时说话的力度更大,自然不肯毁却了名声。
挥退了守门的士卒,黄宗羲便询问那些百姓的来意。一经问询才知道,乃是今日休沐,几个军官士卒下山后偷了山民几只鸡打牙祭,结果被山民发现,一路追到了老营。
“就是他偷了俺们家的鸡,还有他跟他。”
“妈的,你说老子吃了就吃了,跑到这里来是欺负咱们大兰山王师没人?!”
被人当众指出来,那几个军官士卒反倒是反唇相讥了起来,全然不似刚刚被一群山民追赶的狼狈。
眼见于此,黄宗羲岂会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可是他正要处置一二,却见万斯大附耳说道:“先生,这几位壮士都我新近好容易才请来的,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足以为一军之胆。还望饶过他们这次,完事了我自会与他们将军法分说清楚。”
“军法、条例过于繁杂,一时间记不住也是正常的,还请梨洲先生宽恕一二。”
万斯大为人“好结纳贤豪”,说白了就是与一些江湖好汉有所来往。这几个江湖好汉如何,黄宗羲一眼就能看出来,或许真的见过血,但上了阵却未必是好兵,至少在戚继光和陈文的标准下是绝对不会要这等人的。
然而,万家与黄家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黄宗羲与万泰同为东林复社明士,万泰还要长他十几岁,但是万泰的六子万斯大和幼子万斯同却都已经拜在他的门下,算是他的学生。而同来的万家老二万斯程当年四明山联军惨败,黄宗炎被清军擒获后还同他一起劫了法场,亲手将他弟弟救了出来。
若这事情是黄宗炎与他说情,长兄如父,他还可以板着脸不许。可是这个学生一向听话,万斯程还对他弟弟有着救命之恩,此间也在代为说情,使得黄宗羲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此事念尔等初犯,不予追究,若有下次,两罪并罚。”
赔偿了山民银两,黄宗羲也没有对那几个犯事的军官、士卒有所惩罚,便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事。
远远看着这一切,江汉回忆起了陈文的军法中关于盗窃百姓家产的严苛处罚,随即又向身边的一个军官问道:“沈兄弟,当年忠烈公在世时,这犯兵要怎么惩罚?”
江汉询问之人名为沈家宝,宁波人士,师桥沈家的后人,原本就是大兰山明军中营的一个什长。四明湖一战侥幸逃脱,便带着自家的女人躲在了山中,依仗着对地形的了解,躲过了永历四年和永历五年的两次洗山,运气可谓是极好。
后来得知陈文在金华站稳了脚跟,曾一度打算前去投效,奈何妻子有孕,未能启行。此番黄宗羲等人扬言要重建大兰山明军,他便投奔而来,因为本就是大兰山明军的老人儿,武艺也颇为精熟,便在江汉手下补了一个游击将军的缺,协助编练这三百余士卒。
“要说王经略,那也是治军极严的。敢偷百姓家的东西,最差也是个穿箭游营,价值稍微多少一点儿就会斩首示众,哪会有现在这样的。”
看着沈家宝一脸的不屑,江汉转而望向了那几个簇拥着万斯大离去的犯兵,不由得长叹了一口大气。
“这大兰山王师,想要重建,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秀才造反()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支重建的大兰山明军中违抗军法、条例的现象层出不穷,但是由于黄宗羲第一次的偏袒开了先河,使得军法在任何与为首的几个士人能够拉上关系的将士都开始怀揣着诸如“我上面也有人”的心态视军法如无物。
为此,江汉、沈调伦二人与其他人之间的争执越来越多,甚至到后来连沈调伦因亲信犯事都无法站定立场,继续在军法的执行上坚持下去。
就这样,很快效仿自陈文,而陈文很多更是效仿自戚继光的军法便被“阉党余孽用法过于严苛,违背圣人关于仁的教诲”之类的理由废止。有此,这支大兰山明军的军纪败坏便日甚一日。
自古而今,团体、军队、国家之类组织的规矩和制度往往就是这样一点点被这种人情、私利逐渐蚕食殆尽,以至于走向灭亡的。然而在这一件事上,其事实上更不过只是那段历史的复刻而已!
原本的时间线,永历十年,沈调伦响应张名振、张煌言、陈六御收复舟山,于这一年起兵重建大兰山明军。恰逢王江设局自杭州软禁处逃脱,便加入到了那支全新的大兰山明军之中。而除了王江和沈调伦,当时还有后营指挥,当年的大兰山明军中首屈一指的猛将毛明山的回归,可谓是完完全全的王翊时代的大兰山明军的原班人马,并不存在如黄家兄弟、万家兄弟这样的外人。
当时的浙江沿海抗清形势开始发生逆转,舟山收复、马信反正、而擅长主持财计事而闻名的王江更是从杭州脱身,时人皆以为大兰山明军能够得以复兴,重新与舟山形成掎角之势,浙江抗清运动即将死灰复燃。
然而,半年之后,这支曾经有着光辉历史的浙东义军却不仅没有得以复兴,反倒是“声势寖衰”,长达半年的时间不光是影响力几近全无,在接下来的围剿中也没有一战之力,最后以王江、沈调伦、毛明山的战死为清初四明山抗清运动画上了一个句号。
后来,黄宗羲在《行朝录*四明山寨》中对于那段历史曾有过这样的评价:“甲庚冬,复啸聚半载而平。然皆偷驴摸犊之贼,徒为民害。其父杀人报仇、其子行劫,浸失其传矣。”
原本的那段历史,黄宗羲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和记述者。可是到了如今,由于陈文的缘故,他却取代了沈调伦成为了这场重建大兰山明军运动的发起人。
奈何,鲁监国初立时,黄宗羲散家产组建的那支三千人的世忠营最后就是因为军纪问题覆没的。可是作为一个文人,一个在后世还曾在文字狱的压迫和恐慌下盛赞过康熙的文人,自然无法坚持王翊在世时所坚持的军纪森严。哪怕他或多或少也能够明白这里面的一些道理,但是他本就是士人阶级的一员,而且还是一个没有任何行政经验的东林复社名士出身——评价别人在行,亲身做事则是外行。其自身的立足点如此,自然不可能如当年的王翊一般。
至于,在未来的日子里,于《行朝录*四明山寨》中他会否如作为旁观者时那般写下诸如:“甲午春,复啸聚数月而平。然皆偷驴摸犊之贼,徒为民害。其父杀人报仇、其子行劫,浸失其传矣”之类的文字,那就犹未可知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兰山上的军纪也越加不堪起来,变得与同时代的其他明军、义军越来越没什么两样。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原本黄宗羲等人托关系谈好的那些资助,其实际到位的也越来越少,以至于原本效仿浙江明军的每日一操也被迫一停再停。
“我早就说过,当时就应该一鼓作气收复余姚,有了稳定的税赋才能练兵,岂会像现在这样不进不退。”
以着万家和黄家的关系,万斯程指责是谁,在座的无不明了。只是就连王江都无动于衷,其他人也就更没有反驳的可能了。
每天的例会已经开始成了抱怨的时间,黄宗羲听了听,结果又跟昨天一样,没有任何实质的内容,便散了会,各忙各的去了。到了晚上,王江处理完了今天的事情,吃过了饭便将旁人挥退,与黄宗羲单独聊了起来。
“太冲,恕我直言,在我的印象中辅仁不是那种听不进去话的。不如还是让我再劝劝他,毕竟完勋对他有知遇之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会有效果的。”
这些日子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王江感到了有些心灰意冷,使得他不得不旧事重提。然而,黄宗羲或许是还没有意识到如今的情况意味着什么,亦或许是骑虎难下,但无论如何却依旧是不肯相让。
“呵呵,长叔,劝说的话,我不是没与他说过,可是他居然告诉我他是在替完勋澄清士风。士人的事情,自然有士人自己解决,一个武夫,哪怕是国公也轮不到他澄清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