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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教司的工作任务首先便是宣传,作为安远侯府的喉舌机构,《浙江邸报》只是第一步,针对那些读书人和有识字基础的平民。要别人自己去理解,其实远不如直接把想要传递的信息和意识通过故事来表现出来,通过感受去接收,所以文工团就应运而生了。
“谪凡,这文工团的团长可是享有府同知级别和待遇的。侯爷也说过,他是武将便是从权也不方便任命文官,所以孙知府他们才会顶着知府的官职干着巡抚的工作。上次大捷,侯爷派去贵州报捷的使者也带着请求提升文官品级的奏疏,今天是同知,到时总有个布政使司参议衔,岂不比你去浦江县从一个知县慢慢熬要容易升迁。”
说到此处,周敬亭也觉得这等纯以利益的说辞有些太过功利了,便话锋一转。“若是旁人,我也不会这般费尽唇舌的劝说,你李谪凡的才学,在咱们金华,甚至在浙江都是尽人皆知的。早些升迁,也早些为更多百姓谋福祉,岂不比在浦江一县作用要来得更大?”
奈何,周敬亭把口水都说干了,李渔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借他当初早已对陈文说过不欲为文字之士,愿在地方为百姓做些实事的说法把周敬亭的好意推了回去。
二人本是熟识,周敬亭对于李渔的才学有一定的了解,同时也知道其人在杭州时曾一度卖赋为生,出于专业性的考量,同时也是为好友谋一个晋升更快的捷径,才会发出邀请。可是谁知道,这李渔竟一门心思的想要在地方做事。一时间,他也弄不清楚这李渔到底是真的喜欢做亲民官,还是反感这个“梨园管事儿”的职务。
其实不光是周敬亭,即便是陈文听闻了估计也会不解。只是仔细想来,历史上李渔乃是“金华之屠”后才开始卖赋为生的,在此之前则是一心投身于科举。以至于崇祯十五年最后一次乡试后很快就面对国破家亡的大背景,李渔在一次祭扫其母墓地时还曾痛哭道:“三迁有教亲何愧,一命无荣子不才。人泪桃花都是血,纸钱心事共成灰。”
由此可见,其实在李渔的心中,科举才是最重要的,但是面对夷夏之防,他也不愿出仕满清,干脆以此为业,聊寄残生。如今受了陈文的征辟,在浙江的官府任职,自然对曾经以卖赋为生,辜负了慈母的教养而心存愧疚,有此周敬亭才白费了唇舌。
李渔是陈文此前给过周敬亭建议的,但是当时想起李渔进文官训练班之前的原话,他也告知周敬亭不要勉强,听从其个人意愿。出现如今的状况,其实他也早有预料,甚至有了第二手的准备,比如清初时的“南洪北孔”也都是极优秀的剧作家,不行的话就派人去寻上一寻。只可惜,陈文根本不知道,洪昇和孔尚任,如今一个不过才八岁,另一个更小,才五岁,想来能把《浙江邸报》上的字认全了就算是神童了,其他的还是想太多了。
送走了李渔,周敬亭顾不上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了,一口气就灌了进去。这个油盐不进的老朋友实在让他感到头疼不已,可是这文工团的团长,以他的认知怎么也得找个有才情的才能胜任。甚至在他看来,不怕这个团长没事跟女团员搞点不清不楚的绯闻,才子佳人,这本就是当前的正常现象,就怕这个团长对戏剧创作什么都不懂,最后坏了陈文的事情。
坐在椅子上沉思了良久,此刻他倒是真正感受到了作为一司主事其实原没有给陈文当幕僚时那般轻松,至少在那时有事情都是陈文吩咐去做的,无需他自己拿太多的注意,于人事等方面操太多的心思。
良久之后,看着桌上的《浙江邸报》,周敬亭猛的想起了一个人,或许那人倒是可以胜任。
“去查查,与吕主编同来金华的那位陈先生现在在哪?”
闻听此言,周敬亭的那个幕僚却没有出去,反倒是向他拱手回复到:“卑职昨天去为吕主事办最后的调职手续时,专门看过李知县和那位陈先生的记录。那位陈先生,此前在龙游县做县尉,最近在驿馆等升迁令。卑职听说,据说可能会被调到处州或是温州的哪个县升任知县,孙知府那里还没定下来。”
“你有心了,做得很好。”未待那幕僚逊谢,周敬亭连忙问道:“官声如何?”
“听说是不错,鞑子围剿时在汤溪那里组织民夫也很得力,就是脾气不太好。”
“哦,去派人把他找来。”
“卑职这就去办。”
幕僚出了公事房,周敬亭接着处理本司的公务,新建的部门,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浙江邸报》那边比较容易一些,底子也已经打好了,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去操持即可。可是文工团虽然任务不算太紧,可他的那个妹夫也要求在腊月前就能开始做事,如今却连团长还没有选定,很多事情就都得他自己参与其间了。
“要不要从教坊司那边抽些人过来,只是到时那些抄没来的女眷该怎么管束倒是个问题。”
………………
张益达被处决后,所在营的军法官和监军官便快马加鞭的赶回玉山县,此番本就是此出差,本营还有不少工作需要处理,自然要赶快回去。况且,张益达一案,站在将士个人的角度可以说是复仇,但是在整个团体来看却是严重违反军法,必须尽快消除其造成的不良影响。民间那边陈文已经着手解决,而军队就要靠他们这些监军官和军法官了。
“皇明之旧式营兵,士卒受军法约束,家丁、亲兵则受家法管辖。军法行于士卒之身,不行于家丁、亲兵,亦不行于军官,遑论将主。军法不能一视同仁,再兼恩赏全由将主而出,有失公平。是故,战阵之上,勇者独进,怯者独退,虽万人不敌虏师千、百,岂曰无因乎?”
“我浙江王师之新军,初起于大兰,以戚帅成法练兵,更以重现戚帅之军为己任。军法森严,军令如一,恩赏公平无差。是故,战鼓声起,纵炮火锋镝于前而必进;金声响起,虽万金珍宝于后而不停。”
玉山县临时驻防的乃是神塘营,这个营的番号得自神塘源之战,这是每一个入营的军官和士卒都是很清楚的事情。即便刚来时不知道,军中也有监军官在给他们讲述这个营在每一战中的表现,都有那些军官、士卒立过大功,甚至连他们所在队的老兵们所立下的军功都能如数家珍,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够尽快的形成荣誉感。
神塘营最初只是分属于金华各县的驻军在战前临时组编起来的四个步兵局,在神塘营一战中,补充右翼的两个局配合那半个东阳营击破敌军,而另外两个局则与义乌营的少量部队一起力抗改练鸳鸯阵的督标营大军。
野战中的进攻、防守,再加上金华一战中与其他两个营配合着迅猛突击,这个原本只是野战补充部队的营头一跃而成为浙江明军中王牌营头,这份荣誉的获得便是如刚刚监军官在点兵台上宣讲陈文的公告中所提到的那些——赏罚分明,无有偏私,军令如山,自然能够在战场上忍受更大的伤亡比例。
“本营第一局乙哨第六步兵队火器队队长陪戎校尉张益达,于永历六年作为东阳县驻军弓箭手期间,公报私仇,按照军法处以极刑。今通报全军,使诸君知,军法森严,不容丝毫违背。”
不同于其他营的事情,张益达乃是本营自得到番号之前就已经效力的老兵和下级军官,营中很多将士或多或少都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尤其是张益达同哨、同队的那些袍泽更是熟悉非常,甚至其中的一些还参加过年后时的婚礼。
张益达死于军法,在军中早已传开了,到此番正式通报,原本的窃窃私语已经开始转换为低声的议论。只是军中军法官和镇抚兵威信早已形成,议论中的军官和士卒们听到呵斥声便连忙住嘴,任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军法官抓去当众作为典型抽上那二十鞭子。
通报结束,全营解散,营官安有福回到大帐坐营,参谋官继续监督其他参谋制作玉山一县的沙盘,军法官带队巡营,而监军官则喝了口水,开始挨个步兵队协助军官解答通报,顺带着平复此番恶行事件所造成的影响,首先要去的便是张益达生前所在的那个步兵队。
“将心比心,若是王师包庇了张益达,那么其他将士有此类经历的,也势必将会伺机寻仇,而被杀者则同样会将仇怨发泄出来。届时,私杀一起,驻军、营兵必与那些无良士绅杀成一团。营兵和驻军他们打不过,那么军属、烈属以及伤残袍泽也势必将成为报复的对象。况且,我军如今所占据之金衢严处台温六府,南、北西三面皆是鞑子,到时只要洪逆大军入侵,我等是迎战外敌,还是清除内患?”
“黄监军,那些鞑子打不过咱们的!”
“是啊,咱们不怕鞑子。”
“……”
天真!
摇了摇头,监军官不由得暗笑,这些士卒将战阵之事都想得太过简单了。“呵呵,打不过?正常情况下我军确实胜绿营良多,但是如果内患尚在,我只问你,到时上了阵,你还能心无旁骛的杀鞑子吗?”
“这……”
“满心都是自家的父母、婆娘和孩儿的安危,想着他们是否在家乡被那些仇家和士绅屠戮,满心都是赶快回去找仇人报仇雪恨,以免被其逃脱了或是被别人先下手杀了。心里只剩下了那些私事,与同袍无法协同并进。无论是鸳鸯阵,还是长枪阵,再好的阵,袍泽间没了那股子全军如一人般的令行禁止也不过是样子货,摆饰!”
一语说罢,众人登时便陷入了沉思。军中对于纪律一向是三令五申的,军法和条例也基本上都是用来申明纪律,便是训练时,那些畏缩不前或是闻金不止的也往往会受到重罚。就像通告中所说的那样,军纪严明是这支浙江明军在战场所向披靡的根本,而得到这个结果却是靠着赏罚分明而来的。
“可张队头是好人啊,黄监军,在战场上他救过我的命。”
“是啊,张队头也救过我的命。”
“还有我。”
其他人监军官没有会注意到过,但是眼前的这个汉子,他在伤病所里见过,当时便是张益达把他从战场上背下来的,据说当时也是这个汉子受了伤,张益达冲上去逼退了当面的清军,把他换到了后面。如果说最无法接受这件事情的,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
“没人说张队头不是好人,只是他违反了军法,损害了咱们浙江王师这个集体的利益,就必须接受相应的惩罚。”
“可是,可是,这法外就不能容情吗?”
“不能,军法就是军法。”
“那军法也太过残忍了。”
说出这话,身旁的队长连忙拉了他一把,那士兵也立刻意识到了他的错误。军法是陈文制定的,可是说陈文残忍,却是军中几乎没有人这么觉得的,因为和同时代的那些大帅们相比,陈文从来没有虐待过士卒,军功授田也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便是战时受了伤,也会亲自巡营探视,残忍二字跟他们的这位主帅根本挂不上勾,至少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
“卑职失言,还请黄监军恕罪。”
“没事,我是监军官,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给我听。”微微一笑,卸去了在场众人的忐忑,只见那黄监军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