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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救济院的是神父和修女以及一些雇佣者,但此时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通常人手不够。如果没有虔诚和仁爱之心,很难在这儿干长久。”维耶尔低声告诉她。
“恐怕还得有足够健康的身体还有大难不死的运气,”玛丽说,“看看这环境,简直是病菌的天堂。又缺乏消毒和隔离手段……”
神父对某些词汇表达了疑问,不过玛丽没管他。
“救济院的钱从哪儿来?”
“捐款和赞助。目前最主要的赞助人是蓬切瓦公爵。咦?”维耶尔眯着眼睛往角落里盯了几秒,转过头来,笑着咬耳朵,“看到那边那个褐色头发的中年男人了吗?靠在窗户下的。他这套破烂衣服是进救济院前刚刚穿上的。”
“怎么看出来?”
“他在脸上和手上都涂了灰,可不小心露出的手腕是白的。你再看衣服,豁口都是长条状——这是故意撕出来的,而不是被磨损坏的。衣角也没有掉出来的线头。他肯定是来骗取救济的。”
“……你认识一个叫福尔摩斯的人吗?”
“不认识。听起来是英国人?”
“呃。你的推断能力令人吃惊。”
维耶尔得意地点了点帽子。
不过不只是推断能力。没有和穷人长期接触过,就算脑袋再强,也不可能分辨出这些特征。这位据说是贵族家浪荡小儿子的神父,却有高超的剑术、丰富的阅历和敏锐的眼睛。他绝没有那么简单。
玛丽隐约觉得,关键可能就在他自豪地提起的那位叔父身上。
不一会儿,一位黑衣修女宣布准备发放救济金,大厅顿时沸腾起来。在几个穿制服的壮汉的呵斥声中,人们排起了队。玛丽注意到,每发放一笔救济金之前,修女都会询问对方的名字,在名单上做记号。看起来,被救济者都是经过登记的。
等救济金发完,大厅里的人立刻少了三分之二;剩下的或者老迈、或者身有残疾或者受着伤。到午餐时间,又有十来个人进来,领走了工作人员发放的黑硬的粗粮面包;但人数跟领救济金比起来也只有一半。篮筐里至少还剩下一半面包没有被取走。它们被简单用一块布盖上,收了起来。
“准备留到晚餐时再继续发吗?”这种干燥发硬的面包在现在逐渐转冷的天气里可以随意存放一个星期以上。
“不,当然不。很快就完了。”维耶尔神秘地眨眨眼:“只要你们保证待会儿不发出任何声音,我就带你们去开开眼界。”
热内瞪他:“是危险的事吗,神父?”
“有我和卢卡在,保证一点都不危险。”
维耶尔带着他们绕到了救济院背后的大街,往一条僻静小巷里拐了两拐,就做出噤声的姿势。
只要再拐一个弯,就是救济院的后门了。他们探头探脑地轮流偷看,只见有个小胖子扶着一辆手推车,正站在门边打盹儿。
不一会儿,后门就开了;一个神父指挥着一个修女,往小推车上搬面包。他们压低了说话声,动作轻手轻脚、熟门熟路,看来并不心虚害怕。
维耶尔打了个手势,又带他们原路返回。
“那个人是谁?”
“是救济院主管的弟弟的妻子的堂兄,经营一家面包店。”
玛丽决定放弃思考这个亲戚到底该怎么称呼。
热内问:“所以说剩下的面包都卖给了他吗?”
“恐怕是白送的。”玛丽猜测。这种事真是一点都不新鲜,“主管明知道面包发不完,却不肯减少供应量,是为了给亲戚方便?”
“您猜怎么着?那家店是聪明的主管阁下和亲戚合伙开的。”
热内问:“就没人管吗?”
“巴黎是全国最富有的人聚集的地方,”维耶尔说,“这些富人们一股脑儿涌到教堂和救济院施舍自己的善心,向上帝证明了自己的虔诚;至于最终是不是真的能让最需要的人受惠,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玛丽忙着做她的社会观察时,她的家庭教师有时会全程陪同,有时也会声称另有要务。
“家族事务总是让人烦扰。我多么希望抛却世俗,一心一意地将自己奉献给上帝啊!”
热内表示这话笨蛋才会信,而博伊双手赞同。为此,维耶尔花里胡哨地说了一通废话才离开。
他到了新桥附近——这是众所周知繁华而又混乱的地方,在这儿滋事、扒窃的不只是郊区来的失业者,还有一些寻求刺激的年轻人。发生过贵族小姐被掳走施暴的惨剧,为了抓住犯人,他还出过小小的一份力,然而最终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凶徒虽然抓住了,受害者的父亲却决定不予追究,而是让女儿嫁给对方。
今天他用不着穿上女装在这儿徘徊引诱罪犯;在河岸边的石墩下,他找到一个流浪汉,给了他一个苏。
“好心的神父!您愿意再帮帮我的孩子吗?”
他点点头,跟着对方在大小街道穿梭,大约二十分钟后才停下来。
“就在里面。”
第69章 密探vs密探()
维耶尔神父一眼就认出了这里。再过半年,普罗旺斯伯爵——王储的弟弟——就要结婚了。作为成人的标志、组建家庭的礼物,路易十五将会送给孙子一幢豪华非常的宅邸。
“问题来了,一个奥地利密探到这儿来干什么?”他自言自语。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阿妮珂,自称夏尼子爵夫人,挽着普罗旺斯伯爵的手,脸色微红地走出宅邸。如果不知内情,维耶尔会猜这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至少从男方的脸上,能明白无误地看到痴迷。他甚至还会叹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和兄长一样,普罗旺斯伯爵脸颊圆润,身形痴肥,走路摇摇摆摆,像一只鸭子(维耶尔得承认,路易·奥古斯特和路易·斯坦尼斯拉斯可真是亲兄弟);而阿妮珂是一位明艳动人的美人,只要见过一面,任何人都很难忘记她。
这位女士的危险性不单只是她的美貌,还在她过人的聪慧上。她拥有惊人的应变能力,为了任务不择手段,绝不吝于用自己的身体做武器,也从不排斥夺人性命。她能让任何对手头痛心悸。
想到王储妃与她出自同一个国度,想到那位奥地利女王,再想到路易十三的大名鼎鼎的王后奥地利安妮,他不禁怀疑,与哈布斯堡有关系的女人可能天生自带一种让世界为之掀起狂风暴雨的能力。
现在,法兰西的敌对者再次来到巴黎,并且接连与两位王位继承人产生亲密关系,不能怪维耶尔多想。
是要从高位者或许更宝贵的□□消息,还是要施展魅力,重演伊利亚特,挑起一场王室内乱?
更重要的是,王储妃是否知情?这一切只是单纯出自特蕾西亚女王的授意,还是她年轻的女儿也掺了一脚?——让一个不到15岁的小姑娘参与这种阴谋是挺疯狂的,他知道,但放在那位王储妃身上就一点也不疯狂了。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她默许甚至操纵的,他应该将她看做法兰西之敌吗?
维耶尔擅长控制自己的表情。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扮演老人、青年、少女,也总是带着轻松和无谓的表情。此时阴霾却飞到他眉宇之间,落下了重重的阴影。
为什么偏偏让他注意到这件事呢?如果什么也不知道,就不必苦恼,一心一意跟在王储妃身边享受巴黎之行了。
巧妙委婉地以适当的借口打发了普罗旺斯伯爵,阿妮珂脸上没有半点迷惑了一位皇亲国戚的成就感。叫仆人去召唤马车,她抿着嘴站在台阶旁,默默望着小广场中央从罐口倒出泉水的纯白少女雕像。
只不过是诱惑一个毛还没有长齐的小家伙而已,这应该是再轻松不过的任务。又不是说她没有做过。
但心底的角落告诉她,这次不同了。她以往的任务,最长的一次也只有半年,不宜再久,否则容易被人看出破绽。但这一次……
“好久不见了,女士。”
突兀的声音让她猛地回过神来。
迅速转身,她看到了一个年轻男人,右手拄着一支手杖,斜斜地靠站着。他唇边抿着微笑,深褐色的眼珠好像猫眼石,镶嵌在精心雕制的大理石雕像上;若不是脸上的小小雀斑破坏了完美,若不是表情太过玩世不恭,或许会有人将一身黑色教服的他当做到凡间传达上帝之意的使者。
就像是发现有敌人闯入自己地盘的猎豹一样,阿妮珂全身心地戒备起来。虽然她自诩身手也算矫健,但跟眼前这位剑术大师比起来,几乎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只要对方愿意,她随时都会被俘虏、甚至杀死。
“也不久。”她冷笑。
“很抱歉这么晚才打招呼。”黑衣神父假模假样地说,“我本想早点的,又怕打搅到您和普罗旺斯伯爵。”
所以他全都看到了?
前密探没有乱了阵脚:“我也要抱歉,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才好。是‘女士’,还是‘先生’?因为上次我们见面时,您穿的衣服截然不同,对吧?”
“您不妨简单地称呼我‘曾经并将再次破坏维也纳的阴谋的人’,女士。”
阿妮珂忽然放下戒备的神色,坦然而笑,用纤长的手指捋了捋被凉风拂起的秀发。
“那么您找错人了。我没有任何阴谋。”
“您是想告诉我,其实您爱上了普罗旺斯伯爵和沙特尔公爵两个人,无法选择放弃谁,所以同时与他们交往?真是浪漫又伤心的爱情故事。您猜我会不会相信?”
阿妮珂握紧拳头,努力保持轻松的微笑:“为什么不相信?我发现法国男人比原先以为的还要有魅力得多。”她甚至朝对方颇有暗示意味地眨了眨眼。
“后面一句话我得承认是真的。但是有魅力的法国男人里肯定不包含那两个草包。像您这样仿佛雅典娜和维纳斯的结合在一起的女士,会看上他们?我很怀疑。”
我的男人不是草包!——虽然心中如此呐喊,但阿妮珂只能咬着嘴唇阻止自己说出来。
“随您怎么怀疑。您总不能妨碍一个可怜的姑娘追寻幸福吧?”
“这样吧,您去向我的上司解释怎么样?”
阿妮珂脸色一变,复又镇定下来;“请容我提醒,我能从你们国王机密局逃出来一次,就能逃第二次。”
“有道理。”神父漫不经心地将手杖把柄转了个方向,抽出一把长细剑来。抬起头,他杀意的目光猛然锁住阿妮珂,好像在盘算怎么玩弄一只老鼠的猫,“所以我想通了。死人是逃不走的,不是吗?何况,只带一颗头颅,总比带一个活人方便得多。”
獠牙露出来了。
逃,逃不过;打,也打不过。她只能靠自己的脑袋。必须拖延时间——等到仆人把马车叫来,对方就不能下手了,除非他想把无辜的国民也一起杀掉!
就在冰凉的剑尖抵到喉咙时,她开口了。
“我投降。您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哦?您是这么容易放弃挣扎的人吗?”
“我的命是第一位的。”
“哼。”神父没有放下剑,“你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监视沙特尔公爵和普罗旺斯伯爵的动向。”
“原因?”
“他们可能对王储造成威胁。”
“什么意思?”神父的剑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