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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微阖双眼,目光没有泄露一丝内心想法。
法国的高等法院实际相当于地方上的元老院或贵族院。
它集行政权、司法权、立法权为一身,类似中国古代衙门。
不同的是:前者的立法一定程度上能对抗中央,后者不能高于中央;前者大体上是集体议事,而后者的权力大体集中于一两人(比如县令、知府之类);前者的法官职位是世袭或者购买的,后者的官员是中央委派。
总的来说,“破家县令,灭门刺史”种种形容地方权力之大的句子,放在法国也适用。
孟德斯鸠32年前在《论法的精神》明确提出三权分立学说,成为启蒙运动的领航人之一。孟德斯鸠本人就是穿袍贵族,是一个既得利益者,能有这种自我觉醒难能可贵,令人钦佩;不过别的贵族可就未必有同样高尚的觉悟。
虽然启蒙思想发展得如火如荼,但法国朝廷如同一个行动迟缓的巨人,完全不为所动。
王后一直以来与启蒙派学者保持良好关系,但只要是清醒的人都不认为她是完全的启蒙思想者;大众对她的期待,就类似于中国古代人民对好君主的期待一样——施行仁政,轻税减赋,不动干戈。
难道他们都看错了?
惊疑之下,舒瓦瑟尔心中甚至升起了怒火。王后显然早有计划,而双方结盟几年,她竟然半句招呼也不打,就要对高等法院动这么大的刀子!这样的举动,难道不叫人心寒?
政治上的“关系良好”是什么?就是政治资源。
这一个个在朝廷里效忠国王的大臣们,有一些是国王特意提拔起来的孤臣、独臣,但大部分都是某一个势力的代言人。穿袍贵族们支持舒瓦瑟尔站到高位,作为回报,他也要替他们争取利益,如此合作、共生。
王后这一刀不是在割高等法院的肉,而是在割他的肉。
想到这里,疑惑又像泡泡一样冒出来:他自诩对王后了解不浅,这不像她的做事风格。她虽然固执己见,但不是不顾一切的莽夫。
那一边莫尔帕、弗里利埃已经在附和王后的想法。因为职能重合,高等法院和政府一直在相互争夺行政权;今后假如明确权利归属,政府系统加强,对内政部自然更有利,这更合他们的心意。
他们甚至纳闷人事部长小巴托罗繆为什么会傻傻地反对——他难道不知道,公务员系统扩大,就意味着人事部权力扩大吗?
老首相对王后的心理也有自己一番揣测。就像向人借钱,想借200里弗尔的话,最好先开口要500里弗尔。立法权和行政权相比,自然前者更重要;说不定王后的意图就是如此,等穿袍贵族们讨价还价、最终接受削弱行政权的选项。
舒瓦瑟尔也这么想过,但他觉得王后煞有介事地准备了这些动作,不会只是拿来唬人的。
他稳了稳心绪,大声问:“那么照陛下的想法,立法权如果回收,又应该交给谁呢?”
“好问题。”王后抬起头,仿佛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就像汉谟拉比法典一样,法国必须有一部基本的民法典。”
玛丽没有提宪法。宪法是规定国家政治结构的法律;她还有许多“大手术”要动,现在制定宪法还太早。
现在法国最需要的,还是像拿破仑法典一样的成文民法。
“这部民法应当简明扼要、通俗易懂、公开公正,不能轻易改动。任何地方法规不能凌驾在其之上——我说的是整个法国,包括其他高等法院的辖区。”
整饬法律法规,集合成一部统一法典,这一条虽然出乎大臣们的意料之外,但也不算没有先例,在情理之中,对治理也会很大帮助。如果没有跟高等法院改革挂钩,这可能会是一个获得一致同意的计划。
但仔细想想,如果没有法院改革,计划未必能够完全推行。大体上来说,地方法院是会配合中央的,但假如涉及到集团利益,他们既然三权集于一身,就可以在一些条款上阳奉阴违,执行另一套法则。
话又说回来,削减权力后,法院可能存在抵触心理,原本愿意配合的可能都未必配合了。这就是王后强调法官纳入公务员系统的原因之一——薪资升迁都掌握在中央手中,执行者只能乖乖听命。
可以预想,民法典在泛巴黎以外的其它地方,不会那么容易推行;但是做出姿态是必要的,也能为以后整治地方高等法院埋下伏笔。
“那么由谁来制定这部民法典,陛下?”
撇去那些有的没的,舒瓦瑟尔继续问出关键问题。
这就好像在问:奶酪将会放在哪儿?
第273章 三级会议()
众所周知,巴黎有一报一刊——《圣母院报》和《工业周刊》——是郎巴尔公司创办的。
前者是以日常生活为主的综合性报纸;更受普通大众的欢迎。后者原本是工业方面的期刊,不过工商不分家;后来扩展到经济议题;也会出现时事评论;是一份比较受业界精英、知识分子青睐的严肃刊物。
这两份报刊也被视为王后的传声筒,尤其是《工业周刊》,是许多人研究政策走向的风向标。
此外郎巴尔公司还暗中拥有或者控股其它一些刊物;这些联系就不为大众所知,只有部分人心知肚明。
杜伊勒里宫攻陷一个月后,《圣母院报》和《工业周刊》同时释放出一个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
虽然在此之前;有一两个路边小报曾提到过那个关键字眼,但当时大家都不以为意;只认为是为了吸引眼球的胡编乱造。
直到王后嫡系媒体同时发声,大家才知道,这恐怕是来真的。
“王后放出的消息?是巴黎高等法院改革吗?还是修纂民法典?”小巴托罗缪在吃早餐时听妻子提起来。
曾经是王后心腹的热内小姐——现在是巴托罗繆夫人——摇摇头:“是更敏感的那一件事。”
对夫人的政治嗅觉;他是一点也不敢小瞧的。他连忙拿起烫好的报纸;一看之下;才发现她提到的两个话题几乎只是一带而过;“那一件事”才是报道的重中之重。
“难道这才是王后陛下的真正目的?高等法院改革只是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
巴托罗缪夫人摇摇头:“依我对陛下的了解;这些都是她的目的。或许她放出这些风声,是在试探大家的接受度,以此调整策略。但最终她想做的,一定会做到。”
一辆棕红色马车在巴黎郊外一条乡间小路疾驶;不一会儿,它来到一幢土黄色二层别墅前。已经有三四辆马车先到了。
一个戴着假发和帽子的绅士急匆匆下了马车,径直走进屋子里。
原本应该出来引路的仆人这正忙着安置客人的马。
“伏尔泰先生!”
他的声音吸引了客厅里坐着的几个人的注意;其中一位满脸皱纹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向他点头。
“狄德罗先生也来了。你也是来和我讨论那件事的吗?”
“没错。那可是是三级会议!”
“或者准确地说,这已经不是三级会议了。”
三级会议不是刚刚出现的新鲜概念。法国一直就有召开三级会议的传统。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国王要想征收信税必须先获得三级会议的通过,所以通常在国家面临财政上的困难时召开;英法百年战争期间,它的权力一度扩张,但战争结束后逐渐衰落;总的来说,它很大程度上是国王批准新税的笔杆子,但也常常充当收集民意民情的渠道。直到166年前,最后一次三级会议召开。
如此长的时间足够让人们忽视它的存在,但记忆就在那里,迟早会被翻找出来。
三级会议对玛丽和朗巴尔来说,其实不是让人愉快的东西。历史上,为了解决财政困难,路易十六宣布召开三级会议,但第一、第二等级和日益壮大的第三等级之间的鸿沟已经无法填补,会议最终没有谈拢,反而促使第三等级自行召开国民议会。路易十六试图压制国民议会——反弹的结果就是大革命爆发。
现在离大革命还有9年时间;三级会议提前召开,虽然只不过是巴黎地区,这会让冲突提前到来吗?
朗巴尔为这不详的兆头而有些担心。
不过玛丽信心很足——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抛出这个议题。
因为,虽然借着三级会议的瓶子,装的却不是三级会议的酒。
舒瓦瑟尔很快明白过来了。
果然如他所想,王后没有那么鲁莽;她削减高等法院的权力,但为穿袍贵族们提供了一个新去处。
稍晚时候,在私邸分别见了前首席法官达利热和奥梅松之后,他的心更加安定了。
王后单独召见他们,说的是两个重要职位的任命。
其一是法务大臣。不过她也坦诚地告诉他们,因为巴黎高等法院改革,这个职位的权力将会缩小,同时也需要更专精的业务能力,有更大的挑战。
其二就是巴黎三级会议议长,一个很快就会万众瞩目的角色,一个压力和权力一样大的职位。这是因为,和过去不同,三级会议将会长期存在,定期召开,而不是国王用过就扔的工具。
当然,国王总是有解散三级议会的权力的,这意味着王后可以随时收回她的承诺。但这几年王后的政治行动中展露出的性格,能够让人相信她一诺千金。
更何况,这个巴黎三级会议与过去的全国三级会议不同,将不再只能对是否增加新税进行投票——它将负责审议地方法规。换句话说,巴黎地区的地方立法权,将转移到这个部门。
王后表示将会听从两人的志愿后再做出任命决定,意思已经很明显,这两个职务都是他们的,如何分蛋糕由他们自己商议。
穿袍贵族如果愿意,可以在三级会议中获得席位;但不能在同时法院中任职。也就是说,立法权和司法权只能二选一。
此外,还有一个部门,能给两边都不愿意去的法官提供去处,那就是立法委员会。
这是王后新成立的部门,负责起草民法典,重要性也不言而喻。这个部门直接向国王和王后负责,虽然没有实权,却是能时常在王后面前露脸的职位。
地方上的高等法院如果得知消息,可能还会驻足观望,但对于目前荡到谷底的巴黎法院来说,这样的安排已经让人相当满意。
整体来说,穿袍贵族仍然保有立法权和司法权,只不过被分割为两部分人,正如王后所要求的,更加专业化。
至于行政权丢掉,和之前三权只保一权的阴影相比,倒不算什么了;再者,巴黎市政厅今后无论想出台什么法规,都必须由三级会议通过,受三级会议监督;这样一看,三级会议倒是高了一头。
然而,既然叫做三级会议,那就意味它着不是穿袍贵族的禁脔。
“会由什么人组成三级会议?”
这是巴黎所有关心政治的人都在问的问题。
在雅各宾俱乐部,这样的讨论也在持续进行着。
“我看看,《工业周刊》上是这么写的:第一等级的席位由辖区内39个教区神父组成。第二等级,有60个穿袍贵族席位,都由国王和王后下诏指定。至于第三等级,分地区由第三等级一人一票投票选举。选举人和被选举人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