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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点头,“那好,本官问你,她暗害先帝,你可知晓?”
桃红听到这话,身体一哆嗦,脸上的惶恐更加强烈,手里捻着衣角,恨不能搓成米分末。
“桃红,弑君大案,亘古少有。当着天下人的面审讯,更是开天辟地第一回。之所以如此做,就是要真正取信天下人,该是谁的罪过,就是谁的罪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纵一个坏人,主犯从犯,罪情可不一样,希望你能明白!”
桃红愣了一下,把脑袋深埋在胸口,低声道:“明白,奴家明白。”
“说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桃红整理了一下思绪,“大约在三个多月之前吧,顺天府有人告发冯保,说是他害死了李芳,那一次陛下没有拿下冯保,只是把他圈禁在东宫,那时候娘娘就心惊肉跳,坐立不安,连续几夜都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因为……她怕冯保把她供出来,她怕先帝会出手废了她。”
“李氏有什么举动没有?”
“有,她让奴家送一封信到宫外。”
海瑞追问道:“给谁的?”
“是,是给大学士张居正的!”
又牵出一个大人物,饶是大家伙都被轰得麻木了,此时也是聚精会神,打起一百倍的注意力。
“信上是什么内容?”
“信上是问计的。”
“张居正可回了?”
“回了!”
“那上面写的什么?”
“写的是他对情况的判断,他认为陛下是碍于天家颜面,不愿意贸然废掉李氏,免得影响太子储位。一旦焦美人肚子里的龙种诞下来,陛下就可以肆无忌惮,处置他们了。”
“为什么焦美人的孩子诞生了,就敢下手了?”海瑞一拍惊堂木,“说。”
“是,是因为李氏背叛先帝,与外人私通,有辱皇家名誉。”桃红的声音细如蚊呐,可是听在其他人耳朵里,却不亚于惊雷。
冯保说过此事,桃红再度提起,联系到之前宫中的种种情形,多半就是真的了。
刚刚还对李氏有些同情的人,此刻天平都向着另一方倾斜,看着李氏的目光就变得很不友善了。
李氏或许是感到了,她突然暴起,伸出手爪就去抓挠桃红。
“你这个陷害主人的贱婢,我要杀了你!”她张牙舞爪扑上来,负责守卫的锦衣卫立刻拦阻,把桃红保了下来。
李氏见没有机会,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都睁开眼睛看看吧,为了污蔑哀家,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啊,老天爷啊,劈死这些逆臣啊!”
李氏哭喊着,抓着自己的头发,披散着好似小鬼,她冲着两旁的人歇斯底里喊道:“你们还是不是大明的臣子?你们都是铁石心肠,都想遗臭万年吗?哀家没有杀过先帝,这些人都是被收买的,通通都是!对,都是唐毅那个无耻的小人,他受了先帝大恩,却欺负先帝的儿子,还想对哀家无礼,哀家不答应,他就带着人篡位夺权,他狼子野心,他不得好死啊!”
李氏越来越疯癫,海瑞只好摆手,让人暂时把她拖到一旁的休息室冷静一下。
审讯依旧继续。
“桃红,你说李氏与外人私通,还暗害先帝,这都是天大的罪名,你可有证据?”
“有,冯保在宫外有一个别院,里面就住着几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有时候他们就会化妆成宫女,在钟翠宫之外,都是冯保帮忙,至于里面,是,是奴婢操持的。”
王用汲也站了出来,“启禀大人,我这里有在张居正府上,搜到李氏问计的密信一封,还有,我已经派人封了冯保的别院,从里面抓获男子三名,还查到一些账册,请大人过目!”。
第1084章 逆耳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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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幸不辱命,连日审讯,案情已经明白了。”
海瑞将一份写着绝密的案卷送到了唐毅面前,唐毅拆开,仔细从头看了起来,连一个字都没有漏掉。
要说起来,整个案子的经过唐毅都一清二楚,可是真正看到各方供词,把一切都汇总起来,每一项都有真凭实据,有详实的供词,证言证物,明明白白,还是很有震撼的。
直到此刻,唐毅也不得不承认,他本来是有能力救隆庆的,太多的机会,只要他出手,就能掀翻李氏一伙,结果都选择沉默,唯一出手对付冯保,也没有下死手,而是依照隆庆的意思,适可而止,结果留下了空间,让冯保和李氏拼死反击。
就拿冯保的别院,唐毅早在对付滕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冯保,当时这家伙还算乖觉,唐毅没有出手而已。
后来事发,虽然冯保也加着一万倍的小心,可还是逃不过唐毅手下的耳目。隆庆驾崩之后,恰巧当时唐毅装病,朝堂事务都是高拱处置,李氏他们琢磨着对付高拱很容易,也就疏忽了,等到唐毅发动反击,他们措手不及,被抓了结结实实。
唐毅看着这一段,心里头惴惴不安,假如自己早点把冯保的别院给端了,或许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了……
唉,大丈夫做了不悔,悔了不做,有多少愧疚,下辈子再说吧!
作为一个上位者,学会忘恩负义,刻薄寡恩,是必然的,曹阿瞒说的多好啊,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唐毅出神了一会儿,正好注意到了一个册子,随手翻开,竟然是都是诗词……
“刚峰兄,这个算什么证据啊?”
海瑞微微一笑,“这里面昂藏玄机呢!”
“有玄机,那我可要请教了?这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什么意思?”
“海云和尚被害死,连同弟子,一起丢进井里。”
“原来如此。”唐毅点头,“那这句‘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呢?”
“李芳被勒死,凄惨丧命。”海瑞长叹了一声,说起来讽刺,冯保那个家伙附庸风雅,他平素做事都要记一个小册子,偏偏又不愿意用大白话,结果都弄了些诗词来代替,看着既可笑,又可恨。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唐毅冷笑道:“这一句应该是向张居正讨对策,一天之内,他就拿出了对付高拱的办法吧?”
“大人英明!”海瑞点头道。
唐毅气得狠狠一片桌子,“我要是英明,就不会被他们玩得团团转儿了。刚峰兄,这个案子还有一大堆的后续,你都要小心处理,务必把所有证据都找齐全了,不要有一点差错。”
“明白!”
打发走了海瑞,唐毅闷坐了一会儿。
让人带着一壶酒,四个小菜,他从值房出来,也没带人,直接坐着马车,赶到了刑部天牢,通禀之后,有人把唐毅带到了最里面的一个牢房。
这个牢房很有趣,一切都是空荡荡的,连桌子椅子都没有,唯一的马桶也是软木的,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自杀。
能这么下功夫,里面的人也不是寻常之辈,正是大学士张居正。
“张太岳,没想到我们会这么见面吧?”
张居正抬起头,看到了唐毅,瞳孔紧缩,旋即哈哈大笑,“有什么想不到的,自从存心和你作对,我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个人太不干脆,做事哩哩啦啦,如何能执掌天下?”
“那太岳兄以为该如何做呢?”唐毅好奇求教道。
“很简单!”张居正抹了抹嘴,“有酒吗?”
“有!”
唐毅拿出了一壶最好的凤洲酒,送给了张居正,接过酒,张居正斜着眼睛看了看,仰起头,张大了嘴巴。
香醇的凤洲酒从喉咙流进胃里,张居正的脸色微红,他越发精神起来。
“要想执掌天下,就要杀伐果决,乾纲独断,********,斩草除根,没有狠、辣、绝这三个字,是干不好事情的。慈不掌兵义不聚财,我是真想不明白,明明都赢了,还装什么蒜,浪费什么功夫,直接下手就是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世上没几个不怕死的,只要亮出屠刀,就没人敢反对。”
唐毅哈哈笑道:“张太岳,到了这时候,你还不忘给我挖坑啊,真要是按照你想的去做,只怕唐某早就千夫所指了?”
张居正丝毫不买账,往嘴里灌了一口气,怒道:“唐阁老,你现在的作法就很好吗?说什么名正言顺,升堂问案?可天下人还是会把你当成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我敢说,要不了多久,就会遍地烽火,到处都是起兵造反的,你信不信?”
“我当然相信!”
唐毅摆手,让人搬过一把椅子,靠在上面,翘着二郎腿。
“我刚刚得到了密报,张学颜辞官之后,跑到了开封府,找到了周王一脉,准备拥立周王为监国,兵发京城。对了,你的好朋友,耿定向回到了湖广,和他的两个弟弟号召乡亲,也组建人马,要北上勤王。”
张居正思量一下,都摇了摇头,“没用的,周王虽然素有贤王之名,却没有什么本事。耿定向对大明忠贞不二,但是他眼高手低,只怕都不是你的对手。依我看,你该担忧的是西南,沐家世代镇守云南,家底儿雄厚,还有不少强兵,而且广西还有韦银豹的叛乱,虽然平定下来,可地方不稳,一旦沐家的人马出了云南,进入广西,再拿下贵州,四川,西南不稳,天下就不安了。”
果然是张居正,见解就是厉害,唐毅手里也有一份密报,说的就是沐家似乎也有了动作。
其实说起来,审讯太后,把天家的事情都掀出来,看起来很惊悚,很危险,说起来,唐毅却是把握十足。
李氏不过是一介女流,冯保也只是一个阉竖,他们就好像庙里的神像,放在供桌上,无数人顶礼膜拜,可是扔到了工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货”,就算张居正厉害一点,也只是根基不深的大学士而已。
更何况他们要对百官下手,早就激怒了所有人,把他们送到大理寺,接受审讯,只会让大家伙拍手称快,除了形式上有些难以接受,其余的倒没什么了不起的。
而且在审讯之前,差不多有两个月时间,唐毅和海瑞可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他们早就你定好了办法,也不用动刑,也不用威胁,就是摆证据,然后不间断疲劳轰炸。
冯海顺,冯全,桃红,还有一大堆的宫女,太监,侍卫,全都早早招认了,虽然弑君是死罪,但是新修订的律条,对各种犯罪界定清楚,处罚项目也进行了大规模调整。
比如奇奇怪怪的死刑,什么灭九族,凌迟,五车裂,点天灯,扒皮萱草……都被取消了,只保留两项,一个是枪毙,一个是赐毒药。
还有充军一项,历来都被作为惩罚手段,也被唐毅废除了。作为国家的保护者,军队是神圣的,该是人们争相加入的大熔炉,岂能成为丢弃废物的垃圾箱!
唐毅将充军改成发配海外,其余项目也改了一大堆,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帮人老实招供,老实配合,兴许还能保住命,要是死不悔改,那可就要倒霉了……
把下面的全都攻克,只剩下冯保和李氏,那就不用说了,冯保一心拉李氏下水,而李氏除了撒泼之外,就没有别的本事。
整个审讯顺利的超出想象,张居正却颇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