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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毅法眼如炬,自然能看穿对手的算盘,陈皇后之所以投井,肯定是李贵妃一伙逼迫的,身为结发妻子,陈皇后骤然一死,不但是皇家的巨大丑闻,更是对隆庆威望的致命一击,看你还敢不敢查下去!
对唐毅这些外臣也是一个威吓,你们都把皇后逼死了,还想干什么?要把老朱家的天给翻过来吗?
用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逼着隆庆和唐毅罢手,如此行径,十分卑鄙无耻,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效果很不错。
就连唐毅都犯了踟蹰,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就在耐性快要消耗一空的时候,隆庆跌跌撞撞,走了进来。
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额头上一层细腻的汗珠,走起路来,身体摇摇晃晃,几乎支撑不下去了。
“快传太医。”
唐毅急忙吩咐,有人把太医请来,给隆庆扎了针,又取来老参汤,给隆庆喂了几口,好半天,皇帝才缓过这口气。
见唐毅在一旁侍立,隆庆连忙伸手,拉着他,还没说话,泪水就流了下来。
“师傅,朕对不起梓童啊!”
唐毅沉声问道:“皇后的身体如何?”
隆庆摇摇头,“怕是不成了,她一直体弱多病,又被流言所伤,井水寒冷,太医说伤了肺脏,咳嗽带血,朕,朕看她的这一会儿,就吐了两次血,只怕撑不了几天了!”
说到这里,隆庆痛哭流涕,唐毅深吸口气,同样脸色不好看。
假如皇后真的死了,那可不是小事情,后宫的事情多半是查不下去了。
果然隆庆叹口气,“梓童她和朕说,天下女子,有谁能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她已经别无所求,佛经上说,临死前七日,念诵阿弥陀佛,心心回向,至心向善,死的时候,就能到西方佛国,转生八宝池。她从明日开始,就要一心念佛。只是顾念和朕的夫妻情分,才和朕说几句心里话。”
隆庆停顿一下,陈皇后蜡黄的面孔,在眼前浮现,好像无数的针,刺痛了心尖儿。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心都碎了!
“唉,梓童她和朕说,先帝因为壬寅宫变,避居西苑,结果落下了千古笑柄。宫外民间,编排先帝的话本,不计其数,这一次宫中闹出的乱子,丝毫不比先帝的时候小,朕若是也避居西苑,只怕皇家颜面也会荡然无存。自古以来,后宫多事,只是历代君王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更不能让外臣彻查后宫,到时候天下大乱,受损的还是皇家……”
最后这几句体己话,显然不能对外人说,哪知道隆庆竹筒倒豆子,都给讲了出来。
“唐师傅,朕此时心乱如麻,已经没了主意,朕到底该如何处置?”
唐毅太了解隆庆了,他能说这话,就代表着内心已经动摇了。
“陛下,臣斗胆请问,您甘心吗?”
这句话戳中了隆庆的要害,他能咽得下去这口气吗?
陈皇后念佛吃斋的一个人,谁背叛隆庆,她也不会,如今却逼得陈皇后以死明志,显然是有人在背后布局使坏。
都怪自己软弱无能,被人家拿住了短处,往死里欺负。
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还不罢休,竟然以皇家的脸面,陈皇后的一条命逼自己认输,吞下苦果。正所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隆庆虽然很面,很弱,很衰,很无能……但好歹他是一条龙,要牙齿有利爪的龙,哪能就这么认输!
“若是没有此事,朕还在犹豫,心存侥幸,以为是朕错了。可此事正好让朕看清了他们的狰狞可怕!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太子,朕一定要废!”
隆庆攥紧了拳头,用力锤击龙床,盛怒之下,又咳嗽起来,好半天才恢复了一丝精神,隆庆又苦笑了一声,“唐师傅,您看朕这个身体,只怕是撑不住了,朕有心也是无力,被人家吃得死死的,朕真是没用啊!”
“陛下切莫如此。”唐毅越发不好受,“陛下,李时珍不日就能进京,他的医术通神,自然能治愈龙体,至于其他的事情,您不必多想,左右三四个月的时间,焦美人就要生产,这段时间,按兵不动,静等结果就是了。”
“没错。”隆庆又恢复了精神,“师傅说得对,朕请太医看过了,他们都说焦美人怀的是儿子,只要等皇儿落生,朕就立刻废太子,咳咳。”隆庆挣扎着坐起来,拉着唐毅的手,激动道:“师傅,朕只怕撑不了多久,骤然废立,势必舆情滔滔,到时候全靠着师傅看护皇儿,辅佐大明江山,朱载垕求你了!”
……
从乾清宫出来,唐毅越发忧心忡忡,隆庆的病说穿了就是酒色过度,精气神被掏空了,这种病最忌讳的就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
当初南巡的时候,一路游山玩水,调理身心,隆庆已经好了很多,可是骤然突变,急匆匆赶回京城,又是怒,又是累,悲愤,失望,痛苦,愤恨,所有负面情绪纠缠,白天发火,夜不能寐,身体严重受创,只剩下一股虚火顶着,结果陈皇后投井,把隆庆的这点虚火都打没了。
龙体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对隆庆来说,他现在唯一要等待的就是焦美人肚子里的孩子,若是连这点指望念想都没有,只怕宾天之日就不远了。
唐毅急匆匆叫来陆绎,让他全力保护好焦美人,万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时间流逝,七天之期转眼过去了,陈皇后果然死去,身边的人都拼命拦着,不许隆庆去看,可是近二十年的结发之情,隆庆哪里能不闻不问。他强撑着病体,去看望陈皇后,趴在尸体上痛哭失声,当场就昏倒了,太监们七手八脚,把皇帝抬回了乾清宫。当夜唐毅和高拱两位阁老就一起入宫,亲自坐镇。
所幸当天晚上李时珍赶到了,神医妙手,保住了隆庆的性命。
虽然皇帝侥幸没死,可是消息却不可抑制地传开了,京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隆庆的时间不多了……(。)
第1057章 唐高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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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乾清宫出来,唐毅和高拱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出来的时候,唐毅交代了李时珍,务必晚上要盯好了,等到白天,他会和高拱轮流过来值班,天子服用的一切药物,食物,饮水,都必须仔细检查,不能有任何的纰漏。
不病不知道,平时没啥存在感的隆庆皇帝,一旦倒下去了,事情还真麻烦!
“中玄公,我刚刚回京,好些事情还不太清楚,今夜要叨扰老兄了。”
高拱不动声色,用力点头。
到了一更天,唐毅提着一壶凤洲酒,到了高拱的值房。
高胡子也早有准备,一张小桌,摆着四个碟子,两副碗筷酒杯。
“陛下龙体欠安,老夫也无心准备什么,元辅不会见怪吧?”
唐毅苦笑一声,“现在能吃得下去什么,我这一肚子苦水,也唯有和老兄倒一倒了。”
撕开封口,浓郁的酒香飘出,每人倒了一杯,唐毅品着酒,满嘴都是苦涩,他不过是借着酒盖脸,喝了一点就放下了,抬头看去,高胡子竟然也把酒杯放下,两个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中玄公,今天只有咱们两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弟斗胆讨教,您以为这五年的隆庆新政,效果如何?”
高拱挺直腰杆,以手按着大腿,思索半晌,“要是按照历代的标准,老夫以为功绩巨大,眼下户部扭亏为盈,朝廷每年能动用的财力超过三千万元,吏治几次刷新,北方边患解除,心腹大患没了,只剩下西南疥癣之疾,不足为虑,中原的水患治住了,征收税负的方式也改了,遍及天下,八大粮仓建成,百姓负担也小了。要说对外吗,漠南逐渐纳入版图,东番和吕宋,还有不少岛屿都落到咱们手里,也算是开疆拓土……”
算了一圈下来,高拱道:“以老夫入阁之初,也没有想到过能做这么多的事情,算起来还是元辅筹谋之功,高拱佩服之至。”
唐毅端着杯子,凝视着清澈的酒水,淡淡说道:“我的确有些功劳,不必自谦,可是真正居功厥伟之人,并非我唐毅也不是高肃卿。”
高胡子倒吸口气,瞳孔紧缩,旋即有展开,大笑道:“元辅说的没错,是陛下,正是陛下无条件的信任,才有今日的局面!”
“没错,世人都小觑了陛下的才智,他不争,不夺,不疑心,不猜忌,不搞平衡,不玩权术……正因为陛下心思坚定,从源头上遏制了党争,内阁才能在五年之间,相安无事,大刀阔斧,推行改革,假使陛下学习先帝,只怕早就杀了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了。”
高拱经历过嘉靖朝,他心知肚明,其实严嵩还有徐阶,甚至更早的那些大臣,之所以陷入无休止的党争,很多都是嘉靖在背后怂恿挑唆的,只有大臣不和,君王才能从容统治,随便揉搓,要像隆庆朝这样,内阁一致,皇帝还有什么着力的空间?
“中玄公,我们的变法到了最要命的时候了!”
高拱点点头,可是又摇摇头。
“元辅,依老夫之见,未必如此,眼下你握着批红之权,老夫掌票拟,内外大权,尽数在握,还有哪些宵小能够兴风作浪?”
“不然!”唐毅一点不乐观,“陛下龙体康泰,则天下太平,假如……四方宵小必定冒出来,见缝插针,搬弄是非。”唐毅突然笑道:“中玄公,是不是有人去找过你了?”
高拱一愣神,心说唐毅还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我没有监视中玄兄,其实是有人找我了,以我想来,只怕也有人去找你,故此才有一问,若是中玄兄不愿意说,也就算了。”
高拱属顺毛驴的,吃软不吃硬,把眼珠子一瞪,“就你唐阁老是君子,高肃卿就是小人?虽说不该出卖朋友,可是那些人也算不得什么朋友。的确有人找我了。他们说你窃据批红之权,把天子权柄拿在了手里,是要成为王莽,赵匡胤,要让老夫力挽狂澜,替天下除了你这个祸害!”
唐毅笑着点头,“中玄兄可信了?”
“不信,一个字都不信!”高拱道:“若是你真想做王莽,就不会要批红之权,我以为你有做权相之心,而没有取而代之的念头!”
唐毅没有否认,只是笑道:“权相并非我一人,而是属于内阁,也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大明的决策者永远英明睿智,不会犯致命的错误,圣天子垂拱而治,盛世大明,才有希望!”
高拱说的很露骨,唐毅更加直接。
经过了多年的观察,高拱的脾性唐毅看得明明白白。
这家伙虽然和隆庆的感情深厚,但是在高拱的心里,其实存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虚君实相。
把一国的安危,都寄托在一个家族身上,实在是太危险了,自从大明立国以来,皇帝很多时候不是优中选优,而是没得选!
孝宗只有一个孩子朱厚照,正德连儿子也没有,嘉靖生了八个,活下来两个,而且景王也先于嘉靖去世,到了隆庆这里,同样子嗣艰难。
孔老夫子收了三千个学生,成才的也不过是七十二人,哪怕老夫子在世,也不能保证朱家辈辈都出明君。
于此相反,大明的文官系统已经相当成熟,从人才选拔,到培养历练,最后再入阁拜相,哪一个至少都要十几年的宦海生涯。
本就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