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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伤口洗干净了,抹点药。”
“唉!”吴天成连忙点头,实际上伤口不深。血已经不流了,他草草擦了一下,涂上了药膏,感觉一阵清凉,舒服了不少。
唐毅这时候走到了墙边。拾起了那把匕首,看了看,似乎有些眼熟。
“这好像是当年我在倭寇手里缴获的吧?”
“没错!”吴天成连忙说道:“沙洲大捷的时候,师父亲手挑的,弟子这些年都带在身边哩!”
唐毅掂了掂匕首,突然怒火窜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拿着我给你的匕首,跑到我面前自杀,你想演给谁看?”
吴天成一阵语塞,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发疯般掏出匕首。如果不是唐毅一脚,说不定就真的插到了脖子上,即便不死,也要受伤。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了,师父是个多和善的人,他提携了自己,给了自己荣华富贵,自己对待师父也忠心耿耿,何至于弄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吴天成突然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想要抽两个嘴巴子!
他傻愣愣站着,五官都缩成了包子,就是想不明白。反倒是唐毅,猛然惊醒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是四品命官,天子宠臣,而吴天成呢,还不过是交通行的管事,在别人面前,他有骄傲,有自负。可是在自己面前,他一无所有。
自己给他摆脸色,不过是想敲打他一下,可在他看来,那就是天塌地陷,日月无光,除了一死之外,就没有别的选择。
想到这里,唐毅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以自己的身份,做什么事情都要斟酌,天子一怒,流血百万。自己生气,哪怕是假的,也有人承受不住。
“天成,咱们名为师徒,实际上就是朋友,哪怕我的位置再高,也不会改变,永远都不会。”唐毅说着坐在了吴天成的旁边。
泪水唰的一下,从吴天成的眼角流了下来。
“师父,弟子给你惹了麻烦,对不起您的栽培。”
“胡子一把了,还哭什么!”唐毅轻笑道:“我又没怪你。”
“那……”吴天成大惑不解,整个蒙了,不怪我,那干嘛摆脸色啊?
莫非拿我练习演技?
师父,咱不带这么整人的!吴天成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没责怪你,不代表你就做对了!”唐毅终于把脸色沉下来,“你跟我说实话,两淮的盐你掺和了多少?有一个字假的,我立刻把你逐出师门!”
“弟子不敢!”
吴天成慌忙向唐毅坦白,听完之后,唐毅眉毛都竖了起来,二话不说直接抄起了鸡毛掸子,追着吴天成满屋子打,弄得满地鸡毛。
唐毅最初只是以为交通行跟着煽风点火,哄抬盐价。可是一问才知道,吴天成干得比自己想得多得多。
比如鄢懋卿刚刚南下的时候,就有人去给他出谋划策,帮着敛财。那个人是吴天成安排的。
随后上书,重划盐区,也是那个人出的主意。
鼓动盐商和富裕灶户闹事,又是吴天成干的。
哄抬物价,制造恐慌,还是吴天成!
……
听完之后,唐毅都几乎昏倒了。
“逆徒啊,我非要把你逐出师门不可!留着你,早晚把我搭进去!”
吴天成额头挨了一下,又红又肿,狼狈不堪,大口喘息着解释道:“师父,您不用担心,弟子做事小心,保证不会被抓到把柄。”
“呸,你就做梦去吧!”
唐毅气得把鸡毛掸子一扔,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呼呼大喘。
“蠢才,你给我过来。”
吴天成战战兢兢,到了唐毅面前。
“站一边去,看到你的脸,我就想杀人!”
怎么都不对,吴天成差点哭了,“师父,弟子到底是哪做错了,您老明示啊?”
“哪错了?从头到尾,你就没对过!”唐毅气冲冲,提高了八度道:“是谁让你暗算鄢懋卿的?是谁让你给他下套的?”
吴天成被问的瞠目结舌,低下了头,他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当年鄢懋卿南下和唐毅结怨,吴天成都看在眼里。
身为弟子,哪能不替老师出气。
年前的时候,鄢懋卿奉旨南下巡盐,吴天成一想,正好给他挖个坑,把鄢懋卿置于死地。一来给师父报仇雪恨,二来趁机插手两淮。因为要替唐毅报仇,他就瞒了下来,想等着办成了,再和老师报功,哪知道唐毅竟然会气成这个样子,吴天成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罢了,我也就让你明白明白!”
唐毅让吴天成坐到了对面,叹道:“阴谋之所以成为阴谋,就是见不得光。你以为挑起鄢懋卿和大盐商的冲突,他们就会乖乖听你的话,杀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任凭你火中取栗。”
“天真,幼稚,无知,愚蠢!”唐毅毫不客气地给他四个评价,“把眼光放得长远一点,多用你的大脑瓜子想想!鄢懋卿是想革新盐政的人吗?他要的是银子。那些大盐商和富裕灶户是针锋相对,势如水火吗?”
唐毅连续发问,吴天成不知所措。
“你就偷着乐吧,这一回是我南下当钦差,要是换成别人,天就塌下来了!”唐毅道:“你是不是不服气,假使钦差把领头闹事的灶户抓起来,逼着剩余的灶户复工,强力压制盐价,后果会如何?那些富裕灶户能扛得住压力吗?”
“再或者,钦差改弦更张,奏请维持旧有的盐法,鄢懋卿会不会死扛?那些巨贾又会不会坚持?”
吴天成也不笨,事实上,他能横行商场,脑筋绝对是顶尖儿的。很快他们就明白了唐毅的意思。
两淮的乱局,实际上参与进去的各方,都不是意志坚定的人。首先鄢懋卿就不用说了,其次大盐商和富裕的灶户,他们都家大业大,在拼过之后,最有可能的就是妥协退让。
一旦他们松了劲儿,互相和解,潮水一退,穿没穿裤子,一目了然,阴谋也就无所遁形了。
“到了那时候,交通行就是搅乱盐政的罪魁祸首,别说你们,就连我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你知道吗?”
吴天成终于害怕了,比起唐毅要逐出师门,更加惶恐。难道说自己的如意算盘都是错的?
双手抱着脑袋,恨不得把头插到两腿之间,埋到地缝儿里,哀叹道:“完了,完了,弟子铸成了大错!”
”不用鬼叫了,有为师在呢。”唐毅露出信心十足的笑容,“你布的局虽然不算好,可还算有些用处,放心吧,我不会给他们妥协的机会,我会逼着他们往死里斗,到时候咱们就好浑水摸鱼,捞一条大的!”
吴天成如释重负,兴奋道:“我就知道师父最有本事了,对了,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先把你摘出来,只有立于不败之地,才能杀敌取胜,用最快速度把盐价降下来,一定不能出现民变。”唐毅思索着说道。。
第527章 严党的命()
唐毅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最让他抓狂甚至绝望的就是明朝的官僚体系,僵化,保守,令人窒息的低效,如果指望着他们去平抑盐价,把权力交给他们,哪怕是最小的官吏,都会利用手上的权力,去换取利益。
只有当他的腰包装满了,他才会用仅有的一点余力,去履行自己的使命,即便是如此,已经算是良吏了。
故此,平抑盐价绝对不能指望着他们。唐毅进入淮安之后,首先就把当地的锦衣卫请过来。自从天津开海之后,唐毅就和陆炳绑在了一起。
唐毅也吃透了陆炳的脾气,这位大都督看似强大,却缺少一股决然,他依赖嘉靖的~ 圣眷,更重视陆家千百年的荣华富贵。在把握了陆炳的弱点之后,唐毅毫不客气展开了银弹攻势,他把交通行在湖广的生意分给了陆家三成,而后又在天津大肆开办商号,经营各种生意。
别看锦衣卫外表光鲜,权力很大,但是他们内部更加残酷,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他们每换一任指挥使,就要大肆清洗一遍,从头到尾,都换上自己的人。
至于那些落败者,就会被踢出,尤其是大多数锦衣卫都花钱如流水,没有理财的概念,等到被赶走,就会变得一无所有,穷困潦倒,甚至被曾经的仇人欺凌。
唐毅摸准了锦衣卫的脉,借助陆家的力量,将大把的干股扔出来,从上到下,银子虽然不多,但胜在持久,安稳。
收入都会存入交通行的指定账户,除了他们本人之外。谁也动不了。等于是给了锦衣卫们一条可靠的后路。
锦衣卫上下都是感恩戴德,遇到了事情,格外卖力气。
唐毅把情况交待之后,立刻就动作起来,锦衣卫分头押着食盐,前往各个州县。
锦衣卫出面。一路上谁也不敢收税,畅通无阻,不出五天,两淮各府的市面上就充满了质优价廉的食盐,一场食盐危机快速消弭,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有人要问,唐毅能指挥锦衣卫,可是他又从哪里来那么多的食盐呢?
很简单,就是那些富裕的灶户。唐毅请来了其中的领头人王文显,第一次见面,把唐毅也吓了一跳。
听吴天成介绍,王文显手上有五六千号灶户,曾经出现过缺盐的情况,他一口气拿出了三十万引,一引是三百斤。数量之大,简直让唐毅都咋舌。
在唐毅的印象里。王文显就该和那些扬州盐商一样,脑满肠肥。花钱如流水,浑身上下都是金子堆出来的。
可真正的王文显满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穿着短打,带着斗笠,还挽着裤腿,一副刚从地里回来的模样。
往脸上看去。黝黑发亮,沟壑纵横,和老农夫一般,额头还有一层水锈,显然经常在海边干活。唐毅又偷眼观察他的手脚。食指关节粗大肿胀,小腿上的肌肉十分发达,这些细节都显示他是亲身参加劳动的。
试想一下,一个有几十亿身价的富豪,跑到生产线上当力工,是不是非常荒唐?可偏偏就出现在了眼前。
王文显看出了唐毅的惊讶,微微一笑:“钦差大人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是有那么一点出人意料。”唐毅很快恢复了正常。
王文显憨厚笑道:“实不相瞒,家父当年是举人出身,当过一任教谕。”
“原来王先生还是书香门第?”
王文显慌忙摆手,“可不敢这么说,当着唐大人的面,天底下还有几个读书人啊!”王文显嘴上客气,可语气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唐毅吓死人的背景雷到,反而侃侃而谈。
“家父为官清廉,不幸得罪了上级,被罢免了官职,又被充为灶户,那一年小人才十五岁。没有法子啊,为了活下去,只有卖命干活,头一个月,小人就累吐血了,差点没丢了这条命……”
说起当年的惨相,王文显十分坦然,也十分自豪,他没有被困难打到,咬着牙齿撑下来。
靠着肯干和聪明才智,一点点积攒家业,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他手下就有一百多名灶户,日子也彻底好了起来。他还不知足,挖空心思,用尽一切手段,黑的白的,滚雪球一般,扩张他的事业。
到了五十岁,王文显终于成为了两淮有名的灶户之一。
不同于那些手握窝本的盐商,王文显的银子都是用汗水换来的,只要空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