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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及此言,萧漠看向张衍圣的眼光愈加的诧异,点了点头,赞道:“子佳此策大善。但却会得罪很多人。据我所知,即使是在庙堂之中,也有不少官员早已打定主意,要趁着北地之乱为己牟利呢。”
张衍圣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之è,轻笑道:“无能之辈,怕他们作甚。”
萧漠却是叹息一声,举杯道:“我不如你。”
说着,两人举杯轻碰,皆是一饮而尽。
并非萧漠自谦,张衍圣的主意,萧漠早已想到,甚至比张衍圣设想的更加细致完善,为此而写的折子,也早已放在楚灵帝的御案之。
然而,这种得罪人的事,尤其是这样做之后,依然改变不了最终结果,让萧漠隐在幕后出谋划策可以,让萧漠站在台前亲力作为,平白得罪无数官员,萧漠却是谨谢不敏。
张衍圣的魄力,让萧漠敬佩。
但仅仅如此,还说服不了萧漠。
如前文所言,在萧漠看来,这么做并不能改变北地数州的最终结果。
萧漠不善饮酒,最近身体状况也是不佳,所以一饮而尽后,脑子有些昏沉。
轻甩了一下头部,恢复了一些清明,萧漠言归正传,缓缓说道:“子佳此策虽善,却只能立足于长远,不能解燃眉之急。而当务之急,是朝廷缺粮。据我所知,如今朝廷剩下的余粮,只够赈济十万流民,而北地流民数量,却早已不下三十万之巨。粮食不够,无法赈济百姓,一切皆是空谈。百姓有田却无粮,觉得活不下去,即使有些盼头,依然会乱,不过是早乱与晚乱的区别罢了。对此,子佳可有何策教我?”
听到萧漠的询问,张衍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并沉默良久。
似乎,他和萧漠一样,对此也毫无办法。
毕竟,他们只是凡人,即使有些才华,也没有那般凭空变出无数粮食的仙家手段。
看到张衍圣的表情,萧漠是这么想的,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他其实很希望张衍圣有良策可以扭转乾坤的。
然而,这一次,却是萧漠想错了。
沉默良久后,张衍圣突然苦笑,缓缓说道:“我就知道,这些空话瞒不过子柔,燃眉之急终究还是没粮。”
萧漠叹息一声,道:“子佳能想到分田于流民之策,已是了不起了,可惜仅此还不够。”
言下之意,已是拒绝了帮助张衍圣获取北地安抚重建的事宜。
然而,张衍圣却突然说道:“办法……还是有的。”
萧漠猛然抬头,看着张衍圣,心中似惊似喜。
如若张衍圣真的有扭转乾坤之策,哪怕因此张衍圣会压过他一头,势力大涨,萧漠还是会喜闻乐见的,毕竟这关系到整个天下的安定,数十万百姓的xing命。萧漠终究还没能做到那般为一己之利而弃天下于不顾的地步。
不过,看张衍圣的样子,却不似胸中自有良策的自信幸喜,这一刻的神情,反而yin沉的可怕,让萧漠愈加的诧异。
不知为何,心底深处,对张衍圣的危险感觉,这一刻愈加的明显。
“子佳请说。”
萧漠心底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又想不清楚明白,只是说道。
张衍圣缓缓说道:“我大楚如今固然存粮不多,但那些大粮商们,手中的粮食却不少。”
萧漠摇头道:“户部没钱,百姓也没钱,而且那些粮商们手中的粮食,对于北地各州至少三十万流民而言,依然是杯水车薪。”
张衍圣却是一笑,笑的似乎很勉强,却又似乎很自然坦荡,轻声道:“子柔可曾想到,此次危机,如若反过来想,或许并不是我朝存粮不足,而是流民太多了?”
萧漠眉头微皱:“子佳此言何解?”
张衍圣突然抬头,看着萧漠,目光似乎闪烁,又似乎坚定,道:“其实早在你我回京之前,我就已迁派亲信给各地粮商透l消息,称朝廷有意以高价在北方各州就地买粮,所以如今此刻,那些粮商们已是将不下十万担粮草运集于北地各州了……”
萧漠终于猜到了什么,与张衍圣对视着,继续问道:“所以呢?”
“与此同时,我也派了不少亲信潜伏于流民之中,一待粮商们将粮食运到北地,他们就会鼓动流民强抢,而北地各州的驻军,则会马得到消息,前去镇压拘捕,但那些驻军是无法将流民镇压下去的,流民毕竟太多了,面对诸般镇压,只会奋起反抗。所以,那些镇压流民的各地驻军会死很多人,但手无寸铁的流民却会死的更多。然后各地官员会奏朝廷,称流民作乱,请朝廷迁派大军前去征讨支援。”
顿了顿后,张衍圣喃喃说道:“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有八百里加急奏报向京城赶来了。”
或许是今日张衍圣让萧漠吃惊的地方太多了,或许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听到张衍圣的解释,萧漠竟然没有太吃惊。
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张衍圣。
这个不久前还在自己面前满是忧国忧民的张衍圣,却早已在暗中处心积虑的陷害鼓动流民作乱谋反了?
楚朝粮食虽然不足,但至少还是可以多多少少的赈济一些,至少短时间内,能让百姓每日有碗稀粥,能让百姓存着活下去的希望。虽然无法持久,但总能坚持一段时间。
但张衍圣却把危机提前引发了。
按照张衍圣的谋划,北地数州在初经战乱后,恐怕又将面临着一场大乱。
只不过,之前是对外作战,如今是对内镇压,之前是大楚军队与草原联军厮杀,如今是大楚军队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的屠戮。
如此一来,多少无辜百姓要伏尸于野?多少人间悲剧将重现世间?多少急盼安定的希望将突然破灭?
萧漠很想拍案斥骂质问,但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之前张衍圣的问题——“此次危机,如若反过来想,或许并不是我朝存粮不足,而是流民太多了?”
最终,让萧漠自己都没能想到的是,沉默良久后,他即没有斥骂,也没有质问,只是缓缓说道:“晚乱不如早乱。”
张衍圣点了点头,似乎重复,又似乎强调,说道:“晚乱不如早乱,所以我这么做了。”
楚朝的粮食不足,用只能赈济十万人的粮食去赈济三十万人,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三十万流民把粮食吃完后,或者饿死,或者作乱。
而在那个时候,为了赈济种种,楚朝早已元气大伤,恐怕连军队都粮食供应不足,面对作乱流民,只会两败俱伤,欲石同焚。
原本只是限于北地数州的危机,甚至会席卷天下。
与其如此,还不如提前引发矛盾危机,诸般镇压之后,让无数流民死于战场,用来赈济的粮食相对变得充足,再加张衍圣之前所提到的分田之策,不仅叛乱会很快平息,剩下的流民反而能活下去。
更何况,如此一来,还可以额外从粮商那里得到至少十万担粮草,不用花一两银子。
张衍圣的计划,可谓是狠绝,釜底抽薪。
只不过,事情真的能像张衍圣计划的那般顺利吗?
萧漠明白,这种计划,他恐怕永远都想不出来,因为他没有一口气牺牲数十万人的魄力与狠决。
看着眼前的张衍圣,想着之前张衍圣的所作所为,萧漠不知道,这究竟是大善似恶?还是大恶似善?
。。。
第六十八章。古今天下(完)。()
。 第章。古今天下完。
早乱不如晚乱,对于这一点,在心底深处,萧漠或许早已是隐约有了想法。
只是,受那传统的道德观念束缚,主动引发流民作乱这种事情,萧漠却是从来都没想过。
在这方面,萧漠自认不如张衍圣。
只看结果而无视过程,只看收获而无视牺牲,这是一个成熟政客的必修课,如今的萧漠,虽然已是开始渐渐向一个成熟政客转变,但比起家学渊源、从小受张谦言传身教的张衍圣,这方面还是要差不少。
所以,有些事情,张衍圣能做到,萧漠却无法做到——至少目前还不能做到。
只是,虽然无法做到,但并不妨碍萧漠他可以理解张衍圣的想法。
只是,虽然可以理解,但并不意味着萧漠能接受张衍圣的这种做法。
只是,虽然无法接受,但萧漠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
所以,沉yin片刻后,萧漠虽然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反对,只是叹息道:“子佳,你这是在玩火啊。”
张衍圣并没有反驳,只是轻声说道:“这‘玩火’一词倒是用得恰当,但还请子柔相信,我之所以敢如此谋划,就有自信不会引火烧身,更不会让它变成无法收拾的燎原大火。”
见萧漠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似乎在等着解释,张衍圣继续说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百姓们只要还能活下去,就不会轻易暴动。所以,北地各州的那些流民,即使提前暴动,但只要朝廷手中还有多余的粮草,就可以随时进行安抚,拉拢那些安分守己的流民,并让参与作乱的流民立场摇摆不定,将流民暴动控制在最低程度。即使有那趁乱而起的野心之人,在手中无粮的情况下,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让其他人决心相随。”
听了张衍圣的解释后,萧漠轻轻的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是啊,方才我之所以会说出‘早乱不如晚乱’之言,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些。在如今的形势下,只要手中有粮,哪怕粮食不多,也依然是处处主动;而如若手中无粮,即使人人思乱,也必然会处处被动。如今朝廷手中的余粮不多,经不起消耗,或许提前引发乱局,当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听到萧漠的总结,张衍圣竟是轻轻一笑,说道:“子柔看的明白,正是此理。按照我的诸般谋划,流民暴虽会提前发动,但形势却可以得到控制。而如若按照老规矩将手中余粮全部用来赈济,虽可求得一时平安,然一旦日后粮食不足,形势就会急转而下,到那时,恐怕就再也无法收拾了。”
然而,虽然已是表达了赞同之意,但萧漠却并没有接话,似乎依然没有被完全说服,只是继续问道:“但你又如何能保证那些参与暴的流民不会四处流窜,最终祸及全国?又如何保证原本流散各地的作乱流民,最终不会汇集于一处,势大难除?”
听着萧漠接连的质问,张衍圣的神情反而轻松了一些,因为他明白,这代表着萧漠已是渐渐认同了他的计划。
所以,张衍圣的解释耐心而又详细。
“子柔不必过虑,对此我早有考虑。回京之前,我之所以会派遣亲信之人潜伏于各地流民当中,除了让他们鼓动流民作乱之外,更是为了让他们趁机在作乱流民之中获取大小首领之位。有他们在,那些作乱流民就不会四处流窜,即使想要流窜,其动向也瞒不过各地驻军。不仅如此,在他们的控制影响之下,各地的作乱流民之间亦会矛盾重重,自行拼杀,消耗元气,待日后招安时,也会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方便许多。”
“但如若按照子佳你的计划行事,日后即使成功,但也会有无数百姓无辜惨死,民怨冲天,恐怕到时候怨恨朝廷者无以计数,隐患无穷,那时你又该如何善后?”
萧漠盯着张衍圣,继续问道。
张衍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