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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一片惊惶,于是,认为小茶壶死性不改的易姐气得给了他脑袋一个爆栗,然后冲着痛苦捂住脑袋的小茶壶接着开骂。
小茶壶此时感觉自己无比的冤枉,整个上午他一直在忍受着两个女人连珠炮似的发难,心里却是一片茫然,他发现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和荒谬——糊着发黄砂纸的窗户、潮湿简陋的散发出难闻脂粉气的房子、盖着的缎面百子图被子,以及眼前两个女人,他除了感觉丝丝亲近之外,却没有丝毫印象,就连自己是谁他都记不起来……
这种揪心的遭遇,令他无比痛苦,紧皱的眉头和慌乱的眼神落在两个女人眼里,变成了小茶壶偷奸耍滑乞求同情,他这幅惹人又恨又可怜的摸样,才是两个女人惯见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市井小赖皮形象。
正午过后,名曰“百翠楼”的后院子里,开始喧闹起来,因昨夜贵人遇刺全城搜捕而被吓了大半宿的妓女们陆续起床,厨房伙夫弄响锅碗瓢盆,尚未成年的仍在充作苦力使用、等待接班的小丫头们一边洗衣服,一边叽叽喳喳叫唤,抖衣服倒水盆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大嗓门龟公低俗不堪的粗话,不时夹杂在这一阵阵市井交响乐之中。
没过多久,伺候小茶壶半天的两个女人要到前堂“上班”,小茶壶终于可以安静下来。
小茶壶无力地躺在床上,长久地茫然四顾之后,开始费力地搜索记忆,尚未理出个头绪只听肚子“咕呱呱”一阵鸣响,感觉肛门肌肉群失控在即,急得他连忙掀开被子,费力地捧着缠绕绑带的肩部和左臂挪下床,顾不上一丝不挂赤溜溜的模样,忍着钻心巨疼,艰难地移到床尾,打开易姐临走时放下的便桶,坐下去“哗啦啦”解决存货,嘴里不停发出痛苦的呻吟,整张脸因生理和心理的多重折磨扭曲起来,似乎已到崩溃的边沿,但他仍然强忍着,直到四处找手纸最后只能找到竹篾做的厕筹时,他终于绝望地发出了嘶声裂肺的惨叫。
惨叫声引来了伙房的大师傅,这个矮胖的五十多岁老头进门看到赤溜溜的小茶壶无比狼狈的样子,竟然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笑够了才上前去帮助小茶壶清理,一边笑骂一边用油腻腻的大手把小茶壶扶回床上,吩咐一声“瓜娃子盖好被子莫要凉着”,最后不情不愿地提着便桶出去了。
仰面躺在床上的小茶壶擦去一头冷汗,接着进行痛苦的自我寻找,这是个茫然而纠结的过程,每次当他好不容易感觉到脑子里熟悉的幻影出现,却怎么也抓不住,直到天色擦黑,他的努力也没有太多结果。
入夜,风花雪月的前院传来了隐约的丝竹声,已经累得闭眼睡觉的小茶壶突然睁开眼睛,呆滞片刻之后他慢慢坐起来,很快就看到窗户边上悬挂的一把秦琴。
一股暖流从小茶壶胸腹间生成,熟悉的感觉很快涌入脑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掀开被子挪下床,艰难地把悬挂墙上的秦琴取下来,慢慢回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下身,细细端详手中蒙盖蛇皮制作精良的乐器。
光线越来越暗,看不清楚的小茶壶只好再次拖着伤腿下床寻找,最后从梳妆台上找到几根剩下半截的蜡烛和半盒火柴,回到床边点燃蜡烛,一根根小心固定在床头的方桌上,重新拿起秦琴细细揣摩。
“铮——”
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是那么的悠扬悦耳,小茶壶却没有继续拨弦,而是喘着大气缓缓躺下,惊恐的眼睛凝望着蚊帐顶一动不动,似乎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他终于记起来了!
尽管这份断断续续的记忆,如同残缺的影像般在脑海里时隐时现,飘动不定,但他还是记起来了:城里霓虹闪烁的夜总会舞台,强劲的打击乐声和人工烟雾……一个手握话筒衣着暴露做仰天嘶嚎的金发女子,她身后是两个忘情弹奏吉他和贝斯的青年,闪电般频频爆闪的激光灯和幽蓝式追光灯……
等等!弹贝斯的高个子青年怎么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天啊!这不正是我吗……
“是我,是我啊……”
床上的小茶壶紧紧闭上眼睛,紧咬的腮帮变得发白,恍然不知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沁出,此刻的他,仍在变幻莫测的命运中痛苦挣扎。
他脑海里不断浮现那家喧闹的夜总会,耳中回响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曲声,五个年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女面对台下数百疯狂的观众在疯狂弹奏叫喊……
最后呢?最后,五个衣着前卫的年轻男女走出夜总会大门,在午夜的街头边走边探讨什么……一辆越野车和一辆面包车飞驰而来,十余名黑衣汉子手握棍棒钢管,冲下车便开打……女歌手在惨叫哭泣中被掳上车,鼓手和键盘手满头是血逃跑了,勇敢的吉他手在棍棒中倒在地下……贝斯手发疯似地冲向汽车救人,突然飞来的一根钢管重重击在他膝盖上,另一根木棒直接敲在他脑袋上……
“啊——”
烛光中,小茶壶头上、脸上和身上汗水淋漓,呼吸急促满脸痛苦,不知不觉间他捂着脸低声抽泣起来。
天色彻底变暗,小茶壶平静下来,他抓过床沿上的秦琴,伸出修长而颤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缓缓抚摸,最后轻轻拨动琴弦。
这是把按照十二平均律制作的老式乐器,琴头雕琢梅花图案,小茶壶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拨动四根弦,脑子里便涌出这样的意识:这是以五度音程定弦的民族乐器,音域大约在G——E3之内……
小茶壶从未摸过民族乐器,觉得这玩意儿与他熟悉的木吉他和贝斯完全不同,但细细琢磨,似乎很多地方是相通的,于是,他用右手三个手指开始轻轻拨弦,眼睛不知不觉闭上,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缓慢弹拨出一个个单调的音符。
弹了十几遍,小茶壶的手慢慢停下,睁开眼睛呆呆望着手中的秦琴,消瘦的胸膛再次剧烈起伏,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声声单调的弦声中,他的记忆无序地复苏,虽然汹涌而来的一个个片段残缺不全,但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要死啊你?真是个败家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有你这样点蜡烛的吗?老娘辛辛苦苦偷回来几节蜡烛你就这样糟蹋,照这么亮干什么?数卵毛啊?这几年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就算我背时了,可你不能糟蹋老娘的东西撒,老娘眼戳戳养倒你盼你赚钱,哪时你才能让我享点儿福……”
易姐不知何时冲进来,一面高声痛骂,一面放下手中的竹编小食盒,弯腰嘟嘴“噗——”地猛吹,四根蜡烛瞬间熄灭,只剩下最短的一根顶着如豆般的火苗摇曳,原本敞亮的房间,顿时变暗许多。
小茶壶惊愕的脸慢慢松弛下来,很快对凶巴巴的易姐露出个自认为亲切的笑容:“你的嘴巴好大哦。”
“啪——”
“哎哟——”
易姐气得用力煽小茶壶一个响亮的耳光,虽然她身材婀娜,长得一点儿也不难看,可她的大嘴巴和右脸上的大块烫伤疤痕极为显眼,好多人至今仍然不叫她的名字而叫她大嘴妹,几乎所有客人都因为她的大嘴在相书里是“吃死男人”的恶兆而嫌弃她,使得空有一身技艺的易姐生计惨淡,流落风尘七八年没攒下几个钱,反而因为五年前一时心软,收养了倒卧街头如同野狗一样的流浪孤儿小茶壶,弄得她境况更为窘迫,要不是她精通韵律,琴技超群,兼之性格坚毅,自尊自爱,获得妓院老板和老鸨的赏识同情,留她在百翠楼帮着调教一群小丫头的技艺,恐怕她早就流落到东城外下等窑子,为活下去而天天去接待贩夫走卒了。
易姐的一切小茶壶都不了解,但他看到了易姐潮红的眼里深切的痛苦和失望,于是,他捂着脸的手慢慢放下,抬起头看着气鼓鼓的易姐:“你很像我姐,其实我有个姐姐的……哎哟……你怎么这么野蛮啊?男人的脸不能打你晓得不……”
“啪啪——”
又是两巴掌煽在小茶壶的脑袋上,易姐抓着自己打得生疼的手,又骂起来:“***瓜娃子,我不是你姐,你滚出去找你姐去啊,找你妈都得,你做啥子还赖在老娘的床上不走?你这不要脸的龟儿子!老娘辛辛苦苦给你送吃的来,就得你这句没良心的话,你这个没娘养的白眼狼……”
“喂喂、喂喂喂……我是伤员啊……我重伤啊我……”
小茶壶躲了几下没躲过去,干脆抓住易姐的手,裹小脚的易姐早已经累得全身无力,被小茶壶抓住一带,不由自主跌进小茶壶腿上,刚想挣扎又被心有余悸的小茶壶单手紧紧抱着动弹不得,气得她左右扭动破口大骂。
可小茶壶根本不管,忍着身上的伤痛就是不松手,直到香汗淋漓的易姐骂累了不再动弹,他才喘着气说道:“姐,不要生气了,我不是故意气你,只是……只是我醒来之后脑壳浑浑沉沉的,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难受得要命。”
“啊?先松手!”
易姐撑起身子,定定望着小茶壶的脸,抬手贴在小茶壶额头上。她确实被吓坏了,从没见过小茶壶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特别是那双狡猾的眼睛,此时似乎藏着深深的悲苦。
小茶壶把易姐的手抓到自己手心里:“姐,我今年到底是多少岁?我怎么感觉跟你过了好多年一样?”
易姐抽出手叹息一声,坐在床沿上整理衣衫:“我也不晓得你到底多大了,五年前那个下雪天,我把你从大门口捡回来,那时你瘦成皮包骨的猴子,矮矮的个子,细眉细眼病恹恹的,估计也就十岁左右吧,还是这两年才开始长起来,有了点儿男人的模样,唉!就算十六岁吧。。。。。。你得长点儿记性啊,十六岁可以自己养自己了,只是你性子太野,太贪耍了,好不容易我求街口邓掌柜收你进茶馆做事,每天白得吃一餐有点儿油水的,每个月也能赚个两三块工钱,可是你从来不学好,有了钱就出去找你那群狐朋狗友,没钱了就死皮赖脸回来混吃混喝,还经常打架惹事……喂,你做啥子嘛?”
小茶壶揉揉酸涩的鼻子,长出口气,苦笑着道:“姐,等我养好伤就安分下来,出去找个好点儿的事情做,每个月赚了钱就拿给你。”
易姐没想到小茶壶突然变得懂事了,惊愕之后颇为激动,双眼开始发红,呆呆望着一脸郑重的小茶壶,慢慢伸出手来,捧着小茶壶的脸,潸然泪下:
“有你这话,不枉姐养你几年,姐知足了!你懂事就好,姐不要你的钱,今早抬你回来的几个军爷留下一百两银子,说是给你养伤用,我暂且帮你收起来,留着以后有大用。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学会做人做事,以后还要成家立业,总不能一辈子跟姐住在这人人看不起的妓院里头吧?”
小茶壶感激地点点头,沉默良久,抬起头来:“姐,今天是几月几号?”
“我想想啊……昨天是立冬……”易姐掰着手指挺费神:“立冬是九月二十三,今天是二十四喽。”
“我是问今年是哪一年?”小茶壶满脸疑惑。
易姐愣了一下:“马年,你问哪年做啥子嘛?”
“马年是哪年?”小茶壶有点抓狂了,他哪里懂六十甲子这些老朽玩意。
“马年就是丙午年,丙午年就是马年,六十甲子轮流转,十二生肖来回排,今年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