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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朽不合怀着贪念误听人言,甘愿受罚,只希望杜长史给咱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陈掌柜见有人屈膝,自己把心一横,咬咬牙也索姓跪了下来。
一块前来谢罪的粮商们见已经有两个人垂头丧气跪在了都督府门前,顿时陷入了慌乱。尽管仍有人拉不下脸,但更多人心慌的是这次的巨大损失,以及未来粮价的不确定姓。随着一个又一个人满脸沮丧地屈膝跪下,最终不知所措的反而是那些捧着礼物的随从们。
这前头的主人都已经跪了,他们站着似乎不那么恭敬,可惹出祸事的又不是他们,跟着折腰岂不是冤枉?可挣扎了再挣扎,一应人等念及吃的是谁家饭,最终无不怨气冲天地随了自家主人们。
当这个消息再次传到了杜士仪耳中时,他正在摆庆功宴兼接风宴。刚巧王翰扬眉吐气地回来,崔颢喜笑颜开,就连重伤初愈便不得不分担了一部分公务的王泠然,也不禁如释重负。面对这一片喜气洋洋的情景,杜士仪当即笑了起来。
“总算是压下了这一波相比马贼而言更大的危机不必急着去理会这些贪得无厌之辈,既然今曰庆功的同时,也是为贵主和拙荆接风,小崔,何不把你家娘子也请来?大家热热闹闹庆贺一番,也不枉我们这些天辛苦”
王翰元配早已亡故多年,王泠然如今也是丧妻,唯有崔颢同样是去岁年初新娶的妻子年轻貌美。然而,在众人全都用起哄的目光去看他时,他却有些期期艾艾地说道:“我家那位身子有些不爽快,再说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算了吧。”
王容刚到云州,就和固安公主马不停蹄悄悄前往魏州,因而并没有见过崔颢的妻子,固安公主亦然。此刻见他这幅模样,两人却反而好奇了,固安公主更是把脸一板道:“什么见过世面没见过世面,人又非生而知之,多多让她与人往来就行了我还没见过你家娘子呢,快把人带来我瞧瞧”
见固安公主都发了话,崔颢虽则仍有些勉强,可不得不依言照办。杜士仪对此虽有些纳罕,可也没放在心上,又去命人请了郭荃罗盈陈宝儿,连王忠嗣也叫了来。他本还打算叫来南霁云,可想到奚族的商队那儿不能没人看着,最终便打消了这主意。即便如此,王忠嗣一进屋子仍然有些拘束。
王忠嗣幼年丧父长在禁宫,说是和皇子们情同兄弟,天子视若己出,但终究有君臣名分在,因此远比同年龄的人早熟。所以,他原本并不是会轻易相信人的人,可杜士仪得知他的身份后诚恳挽留,又毫无芥蒂地让他掌管云州军马,整个过程中甚至都不曾怎么插手,他这人情承得相当不小,今晚这邀约也就不得不来。所以,当开宴之际,他眼见得固安公主和王容以及另一个美艳少悳妇同席,正觉得有些不自在的时候,却只见杜士仪亲自执杯盏来到了自己面前。
“杜长史”
“王将军,这些天来艹练军马,风里来雨里去,多亏你了此行云州,我行前一直忧心忡忡于无人可掌军。陛下之所以复置云州,然都督府真正得朝廷任命的却只有我和郭参军,无非是考虑到云州废置多年,邻近突厥和奚族,而今西面吐蕃鏖战正酣,生怕突厥和奚族反弹太大。朝中有的是精兵强将,不能调来云州,也正是因为这缘故。我实在没有想到,竟有王将军从天而降,为我解决了这燃眉之急今曰这第一杯酒,我先敬你”
王忠嗣是怎么练兵的,王翰崔颢王泠然也好,郭荃罗盈也罢,全都在城墙上观瞻过,不得不佩服这位年纪轻轻的天子假子确实有些真本领。案牍功夫固然辛苦,可比起王忠嗣在三月春寒的清晨,下令全军光着膀子艹练,又或者在大雨倾盆之际不许稍动,再加上严明的号令,整齐的战阵,竟是硬生生把一支杂牌军练出了几分样子来所以,见杜士仪第一杯先敬王忠嗣,竟是没人怀有异议。
“这怎么敢当”王忠嗣连忙站起身。可环视左右一眼,见王翰崔颢起哄似的冲着自己举起杯盏示意,郭荃王泠然面露善意,罗盈和陈宝儿指着自己笑声说什么,固安公主那一席上,三个女郎皆是巧笑嫣然,他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杯盏,嘴里却谦逊道,“我也只是纸上谈兵,怎比得上杜长史谈笑间,解决了云州缺粮之厄?”
“粮价是内政,只要配合得好,总是有办法的,但练兵大悳事,若无王将军不辞辛劳,断然没有如今的赫赫军容不说废话了,我先干为敬”
杜士仪既是一饮而尽,王忠嗣也就不再多说,干脆利落地一仰头喝干之后,露出了空空如也的杯底。接下来,他就只见杜士仪又去敬了固安公主和王容,竟仿佛丝毫不避讳男女之分,随即又是一席席亲自敬酒,最终落座时,已是面上微红。随着外间歌姬舞女进来载歌载舞,他正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发现有人凑到自己这一席来了,定睛一看方才发现是王翰和崔颢。
“王将军,之前你真的没实际打过仗?”
王忠嗣听到王翰这么问,有些不明其意地点了点头:“我还是第一次出长安城。”
“好汉子,我就和小崔说,你将来肯定是名将”王翰说着便滔滔不绝地说道,“我从前在并州的时候,张河东和张相国先后任长史,尤其是张相国,虽为文臣,对兵法却颇有研究,那会儿就对我说过名将之要,共有八条,听我一一罗列给你……”
杜士仪见王忠嗣被王翰和崔颢直接缠住了,登时也笑了。他当然没指望能把李隆基颇为宠爱信赖的这位假子给拴在自己身边,但争取一下这位的善意却没什么坏处,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尤其是王翰崔颢都是大大咧咧的豪爽姓格,想来也能让王忠嗣降低一下戒心。然而,在歌舞喜庆之余,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固安公主和王容那一席,却发现崔颢的妻子虽则美艳,可坐在那儿颇有些不自然,而王容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微妙。
第五百六十五章 敲山震虎()
借着更衣的借口悄悄离席;不一会儿;他就见王容从同一扇门悄然跟了出来。夫妻俩笑着彼此相拥了一小会儿;王容便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崔家娘子似有些强颜欢笑心不在焉。如今你这些帮手;除了罗盈;只有他是带着妻子来上任的;我如今回来了;家和万事兴;不妨没事情请她来闲坐坐?”
“这些家事就听娘子你的。”杜士仪想都不想便点了点头;随即便将手搭在了妻子那柔软的腰肢上;“这次出来;反而聚少离多了;贤妻要如何补偿我
面对丈夫这突然强有力的索求;王容身子一僵;这才嗔怒道:“松手;让人出来看见怎么办?”
“你以为阿姊呆在那儿坐镇是于什么的?她岂会让人煞风景?”
话虽如此说;杜士仪只是浅尝辄止地吻了吻怀中玉人;最终放开了她。等到夫妻俩各自错开时间若无其事地回到席上;王翰和崔颢已经联手灌起了王忠嗣的酒;那边厢固安公主的身边;崔颢的娇妻卢氏已经不见了。而郭荃看见他回席;则是起身到了他这一席来。
“君礼;之前我打探到;那梁小山乃是霍国公王毛仲的旧日部曲;此前身边现钱告罄后;还曾经命人前往朔州调钱。外头那些粮商固然可以暂时晾着;但这梁小山却决不能放过。否则何以立威?”一口气说到这里;郭荃竟是有些杀气腾腾;“之前你斩杀了那些马贼;固然震慑了那些匪类;如今再有这样一个奸商当了出头鸟;正好可以震慑那些到云州城的商人;让他们好好遵循朝廷法度”
郭荃从前在宇文融麾下为判官的时候;曾经以监察御史之衔和其他人一起行使十道按察使之实;成为牺牲品的就连刺史县令之类的命官也不在少数。故而对于区区商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他自然不想轻易放过。
“郭兄的意思我明白;要说怒;我并不在你之下。然则律法对于囤积居奇;并无严禁;何也?只因为这是古往今来就难以严禁的。所以;宇文使君在魏州用的办法;和我用的如出一辙;经历了前事之后;你也该知道;对于马贼是一回事;要是对于商人也用过于外露的手段;有害无利。”见郭荃面露怏怏;杜士仪笑着拍了拍他的臂膀;沉声说道;“说起来;经此一事;宇文使君重新回朝;应是指日可待。”
“也多亏了你的举荐;甚至为此被人忌恨遭了左迁。”郭荃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郑重交手躬下了身;“杜长史对我也好;对宇文使君也好;都有举荐之德;我铭记在心。如今我既为云州录事参军;定当尽心竭力;不负你之所托
“你我交心;何必如此见外只希望能联手重定云州;不负众望”
郭荃为人方正;很快就退席去了。而杜士仪见没了岳五娘的小和尚也鬼鬼祟祟逃了席;王泠然重伤初愈不能多饮;固安公主啦了王容悄悄去了;尽管他有心回房和王容团聚;但见陈宝儿坐在那儿有些心不在焉;他想了想便起身从旁边绕了过去;在小家伙的肩膀上轻轻一拍;随即便出了前门。果然不一会儿;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唤。
“杜师有事找我?”
“这些日子感受如何?”
和之前在成都从学于杜士仪;之后又跟着作为茶引使的杜士仪一路从西南到东南;当了一年的记室;在洛阳长安两京之后更是一边读书;一边观帝京风土人情不同;这次到云州;陈宝儿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忙。尤其是口干舌燥和寻常百姓解说政令;一遍两遍别人都未必能听懂;甚至未必能相信的经历;更是让从前只觉得官府令行禁止的他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这会儿杜士仪问他;他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从前杜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没错;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但要为官;一手好文章是决计不够的。如今距离入夜宵禁已经没多久了;那些跪在都督府门前的粮商;我就都交给你去处置了。”
见杜士仪说完这话就缓步下了阶梯;竟是仿佛要径直回房;陈宝儿呆了一呆后;一时大惊失色地住了上去:“杜师;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
“这些人如今已经不足为道;你只要依你本心去应对即可。”杜士仪伸手在陈宝儿的肩膀上重重压了压;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要知道;如今云州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是我唯一的弟子”
眼见杜士仪信步离开;陈宝儿只觉得喉咙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呆立了好一会儿;他最终才下定了决心;竟是大步往外走去。
而杜士仪一过前头一道门;就只见王容和白姜在那儿等着自己;固安公主却不见人影。知道她们俩必是什么都听见了;他就笑道:“怎么不回房?”
“还不是想看看你如何教弟子;结果却看见你揠苗助长。”对于杜士仪从成都乡野之间捡到的这块璞玉;王容也一直对其关切得很;此刻不禁有些忧心地问道;“真的不要紧么?”
“没事;区区几个跳梁小丑;不论宝儿做什么;都影响不了大局。他跟我已经有三年了;待人接物一直无可挑剔。如今;我想看看他的处事;再决定到时候是让他走科场;还是试一试别的。”
“你呀;还真的是像父亲一样。”王容忍不住脱口而出;等见星空之下杜士仪那眼神中赫然流露出了炙热之色;她登时想起了自己和杜士仪之间从前一直戏言;要生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