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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气得胸疼胃疼哪里都疼的王怡;听到那些百姓居然都敢讥刺自己;而且听那话中还仿佛把杜士仪奉为义薄云天;他终于忍不住嗓子眼里那腥甜;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可见他如此;竟还有路旁走过的小儿学着刚刚听到的那两句童谣;拍手叫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蓣薯”
当此之际;气得直哆嗦的王怡只觉眼前一黑;竟是软软伏倒在马背上;继而滑落了下来
特意出城来给王怡送行;杜士仪确实是为了一出心头恶气。他为姜皎封还制书;结果却险些贬斥岭南;而今跟着王怡到长安安抚宣慰;又险些被王怡构连入罪;他这心里的憋屈就别提了。李隆基是天子;他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能如何;可王怡这刚愎自大;还要用公允来掩饰私心;他早就受够了
尽管不知道自己走后;还有别人替自己添油加醋把王怡气得昏厥落马;可现如今他一路疾驰回长安城;心情却是畅快不少。就因为这么个上蹿下跳的钦差正使;他每ri忙得脚不沾地不可开交;就连明知道崔俭玄和杜十三娘夫妻已经回了长安;而且还住在朱坡杜思温家中;他也根本抽不出空来。好在有了宋憬这么一个铁面宰相在;他终于可以长长舒一口气了
宋憬和王怡一样;是雷厉风行的人;但他却是另一种雷厉风行。初来乍到粗粗看过王怡积累的那一摞案卷;他便一口气把王怡抓来的人全都放出了大牢;而且亲自把人会集一处宣慰安抚;病弱者还吩咐延请大夫好生调治。当这些人被放出宫中之际;与外头迎接的亲友无不相拥痛哭;一时冲着皇城叩首者不计其数。
但有疾呼宋开府明察秋毫的;立时便有书吏上前大声宣示道:“宋开府戒言尔等;此行之初;圣人便告诫宁可宽纵;不可冤屈;此圣人宽待长安城上下百姓之恩德;尔等需谨记”
正由朱雀门入太极宫的杜士仪正好听到了这些话;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到大理寺见到人的时候;他长揖行礼后不禁心悦诚服地说道:“刚刚我由朱雀门入宫;正见百姓感恩戴德;而书吏却奉命宣示圣恩。宋开府胸襟行事;实在是让人敬服”
“本就是我该做的事;冤屈他们在牢中担惊受怕这许久;身为人臣已是失职;又焉敢居功?”
宋憬摇了摇头;这才示意杜士仪到一旁坐下说话。等小奚奴上茶之后;他便叹道:“若非你和长安城中诸公一再上书奏报;圣人也难以下得了决心。即便如此;圣人仍旧委派了一员内官随我同来;待见果真如此;那人方才立时驰马回报东都;否则;我哪有那容易赶了王怡走?其实;管不管事我不在乎了;只王怡此次苛严太过;若任由他行事;怎对得起无辜百姓?”
杜士仪在宋憬面前素来放松得很;可也不敢什么都说实话;此刻只能把能说的先抖露出来:“也是我实在劝不住王大尹;我甚至还通过韦郎君;以苗中书捎话作为由头;请了苗郎君提醒他过犹不及。可谁曾想;他竟是连这个都听不进去;一意孤行;以至于险些铸成大错我刚刚进来时看见那割耳大汉的叔父;已经孱弱得要人抬走;倘若真的在狱中有个闪失;岂不是无法挽回?”
“是啊;幸好还不至于无可挽回。”宋憬轻叹一声;随即才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杜士仪道;“你还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竟然能让苗含液听你的鬼话;诈称他父亲捎了那样的言语?”
“被逼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好在苗郎君和他兄长;全都和苗中书xing子不同;否则我岂非与虎谋皮?”
“子不类父……”宋憬再次叹了一声;却忍不住想到苗延嗣还有两个好儿子;自己却是一个成器的都谈不上。但这少许感伤;须臾就被他丢在了脑后。
“好了;闲话我也不再多言。如今王怡不在;民心也渐渐平定;你也不用疲于奔命了。我昨天连夜查看了所有案卷;大多数屯营兵都应是不明就里;为权楚璧以匡扶社稷诛杀佞幸等等说辞蒙骗;罪不及死。但我从权楚璧家中搜出了一本账册;其中多有银钱往来。此事非同小可;你带两个令史仔细去查一查。你之前一直都在抚民;但因王怡之故收效甚微;如今此处便由我出面;也可让民心安定。
见杜士仪凛然受命;宋憬又嘱咐道:“不ri之内;姜皎灵柩就会抵达京城;我与他无亲无故;不便前往;你去拜祭时;替我上一炷香吧姜皎虽则不该和宫禁中的惠妃往来;但终究也是陛下微时相交的旧人;平白无故遭此劫;实在是可悲可叹。”
想到从前言行无忌我行我素的姜皎;不但成了罪臣之子;而且还失去了父亲;杜士仪默默点了点头;心中却忍不住联想到了崔俭玄身上。尽管身有要务;但总能够抽出时间见一见妹妹和妹婿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明察秋毫()
朱坡山第;虽深秋却依旧草木葱郁。 。
京兆杜氏自汉以来便是显宦辈出;杜思温这一支从隋开始始终官运亨通;到杜思温的时候自然底蕴十足;单单是这一座山第移植的树木;以及蓄养的园丁;就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平时杜思温和几个姬妾住在其间;赏花种菊怡然自乐;如今更多了杜十三娘和崔俭玄;杜思温平添了几分乐趣;此刻让杜十三娘搀扶着他走在后头那一片荷塘之中的木桥上;他面上便满是笑容。
“虽然你这婚事匆匆忙忙;都没来得及让我这老叔公喝一杯喜酒;可这门亲事结得不错。”
新婚不久;杜十三娘被人如此一说;不禁微微有些脸红。而杜思温见她这小儿女娇态;不禁更笑眯眯地打趣道:“门当户对只是其一;清河崔氏自崔泰之崔谔之兄弟之后;家门再上一个台阶;但这一代却无甚极其出se之人;本来看着总不免要走下坡路。可你在崔家住过;婆婆小姑全都熟悉;崔十一郎固然不是惊才绝艳;却是能够心疼媳妇的人;所以这门亲事对你来说合适得很。就比如你家阿兄;异ri成亲时;他那媳妇的担子;可就比你重得多;ri子可不好过”
“老叔公……”杜十三娘yu言又止;想到杜思温是知道杜士仪心仪之人是谁;她不由得平静了一下心情;低声问道;“阿兄和王娘子;几时方才能修得同好?”
“这就难说了。”杜思温轻轻摇了摇头;“王家豪富;觊觎之人不知凡几;你阿兄仇人多;除非自保之力足够;否则他也得担心是否会牵连了女方。他们俩啊;各自找的意中人竟然都这么麻烦;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王元宝兴许还不知道女生外向;给他相中了这么个女婿;否则还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发愁”
&ao到;你看;你家夫婿和阿兄走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郎舅是兄弟俩好容易大忙人抽出空来看你们;咱们去迎他们一迎”
“老叔公;阿兄也是来看你的。”
“那是借口你阿兄啊;从来最宝贝的;就是你这个妹妹”
杜十三娘被杜思温说得面红耳赤;心中却是喜滋滋的。等扶着杜思温又沿着原路返回;她就看见杜士仪和崔俭玄一块上前来施礼;少不得松开手后屈膝行礼;叫了一声阿兄。果然;她还来不及道两句别情;就只听崔俭玄说道:“十三娘;我已经说过杜十……咳;内兄了。那会儿就算走得急;同在东都;也应该和我说一声;我怎么也会同他一块到长安来;结果害你担心一场”
“呵呵;说的是;你妹妹尚在新婚;你这阿兄就害的他们俩离开东都跑了一趟长安;还到我这里天天陪我这老头儿赏花赏月赏美人;结果惹得这山第之外好些人猫着盯梢;可是好一片苦心啊”杜思温心情甚好;打趣了两句之后;见杜士仪立时对崔俭玄和杜十三娘赔情道谢;他方才笑眯眯地说道;“别人在宋广平手底下做事;必然都战战兢兢;于你来说;只怕是求之不得吧?”
“宋开府固然崖岸高峻;但只要以诚相待;不怀功利之心;实则是好相处的人。听其分派效力;只需竭尽全力;无需有后顾之忧;我自然求之不得。”杜士仪想起之前应付王怡的殚jing竭虑;如今忙归忙;睡得却踏实安心;不由得笑了起来。但他今ri拜访杜思温;除却因为私情;却还另有要事;这会儿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卷抄录的纸;双手递给了杜思温;“实不相瞒老叔公;今ri前来;还想请你过目看看这个。”
“嗯?”
杜思温展开一看;刚刚的戏谑玩笑之se便一扫而空;目光显得非同一般的凝重。而杜十三娘悄悄瞥了一眼;见竟仿佛是银钱账册之类的东西;她微微一思量;心中也不禁为之凛然。
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杜思温方才沉声问道:“从何而来的?”
“权楚璧家中抄检而来;据他家中管事说;是主人亲自记的;应是往来账目无疑。这只是我摘抄的一部分记录;实则更加庞大;所涉数目……”杜士仪停顿了片刻;声音一时变得无比低沉;“所涉数目高达数万贯;人员则有上百。”
别看杜士仪给杜十三娘预备的嫁妆就有整整两万贯;可除却真正豪富的王侯公卿;等闲人家根本拿不出这样的现钱;更何况权家早已不如当年;权楚璧又只是权怀恩的侄儿。所以;杜十三娘即便知道自己一介女流不该插嘴这样的家国大事;此刻仍不禁失声惊呼道:“莫非就是他为了逆谋而筹措的钱?”
“可上万贯这样的数目;谁会轻易出借?”崔俭玄皱眉反问了一句;便意识到自己忘了杜士仪刚刚所言;这并不是出自一人的账目;而是相当可观的人;“莫非是他这里一百贯;那里两百贯借来的?难不成是向那些屯营兵……”
杜士仪不等崔俭玄说完就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他是从多达上百人的手中借了这样一笔大数目;然后用来大手笔地慨然资助那些屯营兵;因此方才得了人信任;那天晚上便借着所谓圣旨为名;从景风门斩关杀入了太极宫。”
直到这时候;杜思温方才再次问道:“你既然拿来问我;总应该查过这些人了?”
“不错;查过;是长安城中的富户;不少都是在东西两市开寄附铺和柜坊的;从前圣人尚未取消天下公廨本钱的时候;他们之中不少就是捉钱人;以放钱取利为生。”
“那就对了。”杜思温微微一笑;又将纸卷递还给了杜士仪;“怪不得;上头有些名字怎么那般熟悉;原来还有京兆府廨的捉钱人。如此说来;你今天见我;应当就是请教此节?”
“此前那些屯营兵所胡乱供称的所谓同谋;宋开府再三查证;纯属子虚乌有;因而已经全部开释;而这一册账簿是宋开府再次令人清点权楚璧家产时;从一件锦袍夹层之中搜检出来的。而我令人拿着账簿前去其中一人那里查证时;他却一口咬定绝无假贷之事;又拿出所有借券与我清点。正因为如此;我反而心生疑窦。冤枉无辜;自是不该;可若一味宽纵;亦是不妥。”
“很好;不宽不纵;不严不苛;这正是中平之道。”杜思温顿时笑了;旋即却撇下杜士仪和崔俭玄杜十三娘;信步走到桥头;伸手召来一个小童吩咐了两句;随即方才转过身缓缓走了回来;“京兆府廨的那个捉钱人;曾经拜见过我两次;我召了他来你亲自问;如此也好过我空口说白话。”
见崔俭玄吃了一惊;倒是杜家兄妹面se如常;杜思温就笑容可掬地对崔俭玄解释道:“十一郎;眼见为实;耳听为虚;ri后到你为官时;也得谨记这一点。无论文武;偏听偏信都是决计不可”
杜思温留了杜士仪用过午饭后;前往长安城中的一个从者便带着他要见的人来了。那京兆府廨从前的捉钱人罗生财人如其名;面相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