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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庄。”
一个国王能到一个贫穷的农舍,让这位从未见过世面的老汉受宠若惊,不知所措,肚子里似乎有千言万语,看见他们的代王,却不知从何说起。
第36章 野菜团子滋味苦(更换稿)()
郭老汉稍停片刻,便邀请刘恒到屋里歇脚:“小民草屋寒碜,难容代王金玉之躯。代王若不嫌弃,请到小屋一坐,小民自当生火,炖一锅开水,为代王解渴。”
“罢了,郭老爹,我看你还是搬几个墩子,放在院里豁亮。”宋昌进过屋里,知道里边的情况,赶忙截住郭丰的话头。
刘恒不以为然地说:“孤今天来到民间,不到屋里看看,那算什么私访民情。”说罢,迎着一股子霉臭味,走进郭丰的茅屋。
只见茅屋四壁光光的,什么东西也没置办。在茅屋的角落,盘着一个土炕,一领破席子胡乱地放在上边,仅有的一条破棉被孤零零地叠在炕沿。屋中间摆一张由几块破木头勉强拼凑在一起的桌子,桌上放着一个由柳条编成的筐子,里边盛一些儿发霉的菜团子。往里屋走,一口旧锅歪歪斜斜卧在阴暗的灶台上,两个没有刷洗的瓷碗浸泡在里边,旁边储有半罐粗糙的秕糠,算是郭丰的口粮。
“老爹家里还有什么人?”刘恒第一次到农舍,没想到郭老汉一贫如洗,鼻子一酸,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老汉擦一下眼角的泪,伤感地说:“前年老伴去世,去年陈豨据代反乱,儿子运来参加了周勃将军的队伍,前一阵子给家里捎信,说追陈豨追到边境,家里就只剩下老汉一个人了。”
刘恒劝慰道:“老爹不要太难过,情况会逐渐好转起来的。”
老汉用热辣辣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小国王,希望从这位国王那里得到明确答案:“战争何时结束?儿子何时能回家团聚?”
刘恒沉默了,因为郭丰问的这个话题,他目前暂时无法回答,至于战争何时结束,不是以他的喜恶为转移的,而且从发展的趋势看,朝廷与诸侯之间的战争不仅没有结束,似乎又在加剧。
他默默地走到桌前,从筐子里拿出一块菜团,掰成小块,塞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野菜团子发出苦涩的霉味,让他一阵恶心,噙在嘴里实在难以下咽,他狠狠心,硬是咽下去,一边吃,一边不停地流泪,扭过头问道:“老爹天天吃这个东西吗?”
“哪能呢?代王有所不知,连绵不断的战事迫使朝廷不停地给老百姓加税加赋,我一年辛辛苦苦,到最后还不够给朝廷交赋税,能吃上菜团子都算造化。”郭丰心里说,天天能吃这样的东西,都算好时光。
“郭家庄的百姓都这样?”
“都这样。”郭丰认为说了也许能引起代王的同情和怜悯,代王一时心血来潮,来一个大方的施舍也不敢说。
“百姓过得太苦。”刘恒满脸泪水,跌坐在旧墩上,眉头紧锁,唏嘘不已。
正说着,外边一阵喧哗,一群人鱼贯而入院子,为首一个长者跪在屋外,高声喊道:“郭家庄里正郭玉献叩见代王,祝代王千岁,千千岁。”
刘恒从沉痛中回过神来,和气地叫里正起来,问道:“你就是这村的里正?”
“草民郭玉献迎驾来迟,望代王宽恕。”郭玉献诚惶诚恐指着身后一群老幼:“这都是郭家庄村民,听说代王光临敝村,一传十,十传百,奔走相告,争睹代王风采。”
“孤此次到贵庄私访民情,事先没有打招呼,这个不怪你。至于村民争着要看孤,孤又没有长三头六臂,看就看吧。”刘恒大大方方走出茅屋,拉着郭玉献的手,消除他的顾虑。
在郭玉献的人生中,他见到最大的官就是县令。那些县令一个个趾高气扬,颐指气使,从来没有见过像刘恒这样的诸侯王,没有架子,没有脾气,平易近人,和蔼可亲,顿时原来那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担心浑然消失。他执意让刘恒到他家喝茶做客,想让这位尊贵的国王换一个环境稍好一点的地方:“郭丰家太穷,让代王屈尊于此,这是小人的失职。”
“唉,这不很好吗?孤可以一览民情,谁想瞒哄孤,瞒哄不了。”刘恒毫不介意地说。
村民七嘴八舌地议论道:“代王如此尊贵,能来到我们穷苦人家,关心我们的生活,了解我们的疾苦,自古少有啊。”
在里正的陪同下,刘恒走家串户,只要他进入老百姓的家,他都揭开他们的锅盖,查看他们的粮缸,询问他们的生活状况,最后又返回村中央。
村民们有的搬一个石头,有的搬几块砖,非常有秩序地坐下来;有的什么也不搬,席地而坐;有的圪蹴,什么也不坐,后边的干脆立着,把刘恒团团围在中间。
刘恒环视他的臣民,亲切地问:“春天到了,咱们大伙最关心的是什么?”
里正郭玉献带头说:“要说咱们老百姓最关心的事情,莫过于春耕生产。”
“孤从晋阳到郭家庄,沿途没看到欣欣向荣的禾苗,遍地野草荒芜,入村十室九空。百姓没有吃的,没有穿的,孤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靠挖野菜,靠掘地鼠,靠”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
刘恒静静地听着,村民们朴诚憨实,毫无顾忌,说了好些平时想说而没有机会说的话,他想听到但在深宫中听不到的真话。等村民们说完,他敛起笑容,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情绪激动地说:“孤的臣民靠挖野菜掘地鼠聊以度日,孤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如何才能摆脱当前这种穷困不堪的局面呢?”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郭丰,亲切地说:“郭老爹,你说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爷用老爹的字眼称呼郭丰,郭丰心里热乎乎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像他一个几十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从来没有哪个当官的把他当人看待,如今尊贵的代王称他为老爹,并且谦虚地向他讨教春耕生产,他的心情无比激动,热泪盈眶。他直言不讳地说:“没有谷种,一切都是枉然。”
“能把人气聚集到一块儿,也十分重要。”里正郭玉献插嘴说:“北方战事方兴未艾,青壮劳力全部征到前线,直接影响春耕生产。”
对于郭丰和郭玉献提出的意见,刘恒高度重视,扭过头,问站在他身边一直不言语的张苍:“丞相,里正郭玉献提出聚集人气以及郭丰老爹提出的春耕备播,你看如何妥善筹措?”
“丞相的职责不外乎协调各方面的关系,作为代国的丞相,理应把春耕放在首位。乡亲们有谷种的应该利用眼前大好季节,抢播抢种,没有种子的可以到官仓租借。至于里正提出聚集人气一议,本丞相从内心赞同,但是北方讨伐陈豨的战事一时难以结束,在前方打仗士兵能否归家耕种,本丞相认为指望他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张苍停顿一下,见众人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果断地说:“那我们是不是就无能为力了?回答肯定不是的。我们可以招集流亡,分给他们土地,来聚集人气,本相认为,这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租借春种,招集流亡。”刘恒从张苍的一番话中提练出两条简便易行的措施,仔细回味,觉得丞相的建议是解决郭家庄乃至整个代国春耕生产的最好办法,于是,他提高嗓门说:“丞相所言,完全符合我们郭家庄的实情,切中要害,至关紧要。孤回去后,在向朝廷奏请的同时,颁布租借春种、招集流亡的政令,解除百姓春耕生产的后顾之忧。”
一个困扰郭家庄很久的难题,今天意想不到迎刃而解。村民们为刘恒深入到乡村、关心民生的非凡举动深深感动,他们黑压压跪满地上,高呼:“代王爱民,自古罕有,代王千岁,千千岁。”
刘恒双手一展,颇具王者气度,大声说:“各位乡亲请起,孤知道你们各有各的苦难之处,孤恨不能顷刻予以办理,但孤不是万能,不能包罗万象,囊括一切,咱们得慢慢来,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不能心急,战胜困难最终要靠你们自己。”
村民们更加激动,一个个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太阳也似乎善解人意,金灿灿的光芒格外耀眼。
“快到晌午,代王何处用膳?”宋昌觉得私访目的已达到,想请刘恒原路返回。
没想到刘恒的回答出人意料:“不仅孤王不走,随从也不能走,要让大家都尝一尝野菜团子,都了解一下百姓的疾苦。”
里正郭玉献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最后心一横,愧疚地说:“说实话,郭家庄很穷,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招待代王,我这个当里正的,感到很失职,但我们有一颗颗火热的心。”
刘恒笑着说:“孤今天来体验百姓生活,就是要尝尝野果子野菜团的味道,与百姓同苦同难,从而在代国官员中树立一种改善民生的执政理念。”
话没说完,村民们群情振奋,欢呼雀跃,“代王千岁,千千岁”的喊声此起彼伏。而对一群朴实的百姓,流淌着高贵皇族血液的刘恒双眼潮红,翕动嘴唇,轻声叹道:“多好的百姓呀。”
在里正郭玉献的陪同下,刘恒一行在露天中简单吃了一顿野餐,然后打道回府。
刘恒从乡下返回春和宫,心里像有一块棉絮堵塞似的,感到憋闷,以前只听说百姓生活艰难,今天亲眼一看,果然与牛马生活没有什么区别,这实在是人间悲剧。
晚膳时,刘恒没吃几口,就停箸不动。细心的薄姬注意到儿子的变化,轻声问:“恒儿,怎么不吃了?”
“我吃不下去。”
“原来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下了趟乡,就不吃不喝了?难道你下乡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太悲惨啦,地没有种子播种,家没口粮下锅,一群饥民水深火热。”刘恒挪近薄姬,攥紧她的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儿善心热肠。”薄姬掰开儿子的手,叹息不已。她扭过头,询问张苍:“丞相有何高见?”
张苍就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薄姬:“当务之急,一则从官家仓廪中租借谷种给农夫,二则招集流亡人员,开垦荒芜之地。”
“你说到点子上了呀。”薄姬连连赞许,继而教诲刘恒:“当着百姓的面,你应该极力倡导两议,显示出国王的仁慈”。
“儿臣已顺应民心,首肯两议,百姓无不响应。”刘恒细嫩的脸上闪现出自豪感。
“两议既定,儿何愁之有?”
“当儿臣尝到野菜团粗糙难咽的滋味,心如尖刀剜割般难受,即使人参燕窝、大鱼大肉摆在眼前,也难咽一口。”
薄姬久久凝望着自己的儿子不语,为儿子一往情深地挚爱着一群嗷嗷待哺的饥民而高兴。难怪朝廷称赞自己的儿子温智贤良,儿子也确实堪称一位仁贤之王。
她吩咐王敏撤去剩余的菜肴,声情并茂地说:“今后给厨子说一声,把我们的饭菜减少四成,节俭下来的东西全部施舍给城中那些饥民,也好积些阴德。”边说,边返回景明宫。
当月牙儿悄悄挂在高高的树梢上,月光像水银一样,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在寂静的院中泻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刘恒来到薄姬的景明宫,在宦官的服侍下沐浴,然后麻利地钻进薄姬旁边的被窝。与往常不同的是,昔日刘恒一旦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