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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垣战事进展不顺利,刘邦生了一肚子闷气,脸色铁青,坐在御床上,无处发泄。侍卫与宦官们谁都知道他的脾气,此时傍边,等于自找没趣,他骂起人来,不仅没完没了,而且不堪入耳,不如干脆远远地躲着他。
谋士陈平在帐外碰到夏侯婴,夏把战斗经过详细地给陈平描述一番,陈平微微颔首,笑着说一句:“意料之中。”便踅身走进帐内。
刘邦待陈平还算客气,盛怒之下,不失礼节,他指一下木墩,示意陈平坐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这帮狗杂种,竟敢辱骂朕。”
陈平熟知刘邦的德性,笑着说:“兵法云,怒而挠之。陛下可不要上赵利的当啊。”
经陈平这么一提醒,刘邦顿悟,说:“还是卿的脑子快,赵利的小把戏还真的把朕给骗住了。在朕的心中,一个子房,一个卿,可谓算无遗策,计无不中。”
“承蒙陛下信任,臣知无不言。”陈平对刘邦常怀感恩图报之心是诚心诚意的,不是虚伪客套的。
“卿是否已有破东垣的妙计?”
“臣尽知城下战事,已想好破敌之计,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计需用两三旬。”
“太慢。”刘邦恨不能一下子攻破东垣,剖赵利肝胆,以泄心头之恨。
“慢有慢的好处。”陈平慢条斯理地说。
“大军钝兵城下,哪来的好处?”刘邦斜视陈平一眼,用不满的口气说。
“东垣壕深城高,兵坚甲利,急切难以攻破,白白牺牲士兵的生命。臣愚意切断东垣的水粮之道,围而不打,时间一长,城内断水断粮,不战自乱,赵利能耐再大,也难以驾驭。”陈平娓娓道来自己的妙计,仔细为刘邦分析。
刘邦即使再着急,也是一位有丰富实战经验的统帅,他极力调控一下急躁情绪,从御床上起来,在帐内来回踱步,仔细品味着陈平的妙计,觉得此计利大于弊,于是他决定采纳陈平的建议。只见他转怒为喜,笑着对陈平说:“卿说的不无道理,朕采纳了。”
赵利期盼朝廷军队赶快攻城,他每天站在城头,毫不懈怠巡视各处,督查守城将士严阵以待,以便于在敌人进攻时大量杀伤敌方有生力量。正当他打着如意算盘时,他突然发现朝廷军队开始绕城掘壕筑栅。据属下报告,汉朝军队正切断他们所有的运粮之道,包括通往城内的水道。
赵利大吃一惊,因为他知道,仓库里储存的粮食可支撑一个多月,一个月内可以不用考虑吃的问题,可一个月以后呢?一个月以后汉军若继续围城,城内不用说抵挡进攻,恐怕生存都成问题。城内仅有的一口水井供全城军民使用本来就紧张,军马全靠护城河上游的水,如今朝廷军队断绝城内城外的通水运粮之道,此招够损了,也够阴狠的,可见皇帝身边有高人指点。如朝廷军队一个月内师劳兵疲,不战自退,则东垣侥幸,如朝廷军队养精蓄锐,长期围困,东垣危殆。从这几天汉军行动迹象看,汉军似乎并不急于进攻,不像速战速决的样子,倒像旷日持久的战法。赵利越想越感到不妙,但也无计可施。
对东垣来说,固守待援是它目前最好的办法,倘若外援不至,那它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刘邦搂着戚夫人,喝着小酒,准备长期围困东垣时,接踵而至的好消息让他振奋不已。周勃占领晋阳,郭蒙、曹参擒斩张春,灌婴阵斩侯敞,活捉王黄,樊哙擒捉曼邱臣,陈豨大败亏输,逃往匈奴,四路大军取得辉煌胜利,只有攻打参合韩王信的柴武一路尚无音讯。刘邦的心情格外爽,他颁布诏书,让灌婴、樊哙二将押着王黄、曼邱臣,率部到东垣汇齐,自有妙用。
没过几天,灌婴、樊哙如期到东垣。樊哙翁声翁气地问刘邦:“陛下,留着王黄、曼邱臣有何用,干脆杀了得了。”
“你就知道杀、杀、杀,还知道什么?”刘邦瞪起三角眼,奚落樊哙。
“那还供养他们不成吗?”
“你们这个亲戚呀,到一块儿就吵嘴。”陈平乐呵呵地调侃:“樊将军勇武绝伦,在襄国把陈豨打得一败涂地。”陈平一顶高帽子送过去,吹得樊哙心里甜滋滋的。
“卿乃相才,再大的矛盾经卿化解,顿时烟消云散。”对于陈平两头讨好,左右逢源,刘邦心中有数。
陈平很老道,对于刘邦似褒似贬的话,并没往心里搁,笑着对樊哙说:“樊将军,陛下暂时不杀王黄、曼邱臣,你说到底有何用?”
“陛下葫芦里藏什么灵丹妙药?”樊哙眨眨眼,粗大的手搔几下后脑勺,惶急地说:“本将不知道。”
“匹夫之勇。”刘邦粗鲁地骂道。
陈平委婉地说:“兵法云,将者夺其心,士者夺其气,朝廷军队围困东垣一个多月,城中粮草快用完了,但赵利不肯开门投降,什么原因呢?我想他对外援还抱有一线希望,如果把他这个希望断绝,即使他不投降,恐怕他的部下也要各自谋生路,献出城门完全有可能,捉拿他也未可知。”
“夺将心,沮士气。”樊哙敲着脑袋,似乎有所感悟,然后不耐烦地说:“曲逆侯,人们都说你是智多星,我看你也别讲大道理,老樊没那么多心眼,你不妨直接把妙计讲给咱听。”
“将军莫急,你手上那两个活宝贝,用处大得很。”陈平熟知樊哙的性格,不急不恼地说。
“把王黄、曼邱臣怎么处置?”樊哙急忙问。
“押到城下,处以磔刑。”刘邦恶毒地从嘴中吐出一句话,陈平默默地、轻轻地点下头。
樊哙捋起短袖,兴奋地说:“把这个活儿交给我吧。”
“你是杀猪出身的屠夫,干这个活儿手到拈来,不交给你,交给谁?”刘邦知人善用,知道什么人派什么用场。
陈平笑着说:“你刚到军帐,先歇歇脚,一会儿啃几个猪蹄子,喝几碗酒,带几个刽子手,到城下把二囚一刀一刀地剐了,让城上人梦中也害怕。”
“没说的,想当初,咱樊哙冲进鸿门宴,舍生忘死硬保陛下,连项羽也敬咱三分,那才叫过瘾。”在刘邦面前,樊哙又开始炫耀自己的光荣史。
“德行。”刘邦哼着鼻子,拉长脸,戏谑道:“居功自傲,天天念叨在嘴上,你当朕没记着,朕如果没记着,也不会封你为侯。”
樊哙碰了一鼻子灰,扫兴地走出军帐,他与刘邦之间虽是连襟,但经常拌嘴,要不是吕后横在中间,刘邦早把樊哙开涮了。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汉朝刚建立,异姓王的叛乱此起彼伏,连绵不断,还需要一帮武将替朝廷讨伐,樊哙属于那种能征惯战的将军,在平定内乱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刘邦心中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所以平时樊哙顶撞刘邦,或者夸海口时,刘邦稍微训斥几句,也就罢了,从未严加惩戒。
樊哙返回自己的大营,让将士们开饭,厨子为他送来几只肥大的猪蹄,他用刀子切成大小不匀的块状,塞进嘴里不住地狂嚼,一边端起酒碗,连饮几碗酒。等他酒足肉饱,叫来刽子手,押着绑着王黄、曼邱臣的囚车,发着吱吱嘎嘎的、刺耳的、恐怖的声音,在离东垣城一箭之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汉军围困东垣一个多月,城中开始缺水断粮,赵利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外援上,他心里明白,如果没有外援,东垣城不用朝廷军队进攻,恐怕内部阵脚就乱了。他想到陈豨,暗暗叹道:主公啊,赵利已为你尽忠,可朝廷军队兵力太强,东垣城支撑不了几天,城陷之日,末将舍生取义固然是一条路,但这条路却是无谓的,投降吧,刘邦肯定不容,我让将士们在城上辱骂他,他心中已埋下仇恨的种子,末将完了,东垣完了。正当赵利内心暗暗哀叹,苦思无计时,一个军校跑来报告:“朝廷让将军到城上观戏。”
“观戏。”赵利心里一个激灵,嘴里嘟嘟囔囔:“观什么戏?”
“他们说将军到了城上,自然明白。”
赵利披上铠甲,随着军校,龙腾虎步来到城墙上,隔着城垛往下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十个刽子手凶神恶煞地站在两个囚犯的身边。赵利瞪大眼睛细看,这不是王黄、曼邱臣两位将军吗?又往刽子手身后看,樊哙趾高气扬地骑在马上,瞪着一双牛犊子似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自己。他不由倒吸两口凉气,暗暗想:“难道襄国、曲逆两路均已失败,那陈豨将军呢?他在哪里?”
“赵利小儿听着,尔的主子陈豨逃往匈奴,朝廷军队已攻占太原、曲逆、襄国、聊城,斩杀侯敞与张春,生擒活捉王黄和曼邱臣,尔现在投降还未晚,我到陛下跟前,为尔求情,饶尔不死,如果冥顽不化,执迷不悟,王黄、曼邱臣今天的下场,就是尔的下场。”樊哙仗着一股酒气,指着王黄、曼邱臣,喝令刽子手:“把他们一刀一刀剐了,让城上的士兵看一看,这就是叛将的结局。”
刽子手割下王黄、曼邱臣的耳朵、鼻子、舌头,剜下他们的眼珠子,残忍地抛到空中,任由落在草地上,两个将军被反剪着,开始还含混不清怒骂,到后来疼得失去知觉,直到身上的肉被剐净,五脏六腑被军校的长枪挑着,方才结束这场残忍的恶作剧。
赵利被樊哙的残暴行为激怒,他命令手下军校:“放箭。”
箭像零落的雨点一样,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无力地落在樊哙眼前。樊哙仰天哈哈大笑:“赵利小儿,本将军早已料着尔有此招,离尔甚远,看尔还有什么把戏,都使出来吧。”
赵利长叹一声,重重地把拳头砸在城垛,偷眼细察守城将士的表情,看到一个个吃不饱肚子、面带菜色的汉子们惊恐万分。他知道这仗打不下去了,这城也守不住了。他强撑着,离开城头,回到衙内,一个人寻思着,外援没有指望,打又打不过,守又守不住,投降吧,又怕刘邦报复,那只剩下突围一条路,至于突围,能不能突出去,看运气吧。
樊哙城下残暴的举动在守城军队中引起强烈震动,他们深深知道:依靠外援已成梦幻,必须自寻出路。他们开始出现骚动,像没头苍蝇乱哄哄的,甚至出现抢劫现象,将官们弹压不下去,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下午。
赵利也根本无力弹压,只好把他们集中起来,让大家伙饱餐一顿,然后换上老百姓的衣服,趁夜色降临时,大开城门,分头逃逸。
刘邦的大帐内燃着明亮的烛灯,小宦官赵谈蹲在地上,服侍刘邦泡脚,刘邦巨大的身影映在帐壁上。他敞着怀,毫无顾忌裸露着像虬枝一样的乱蓬蓬的胸毛,只见他锁着龙眉,细细思量:此时此刻,赵利有何反应?要不吓破了胆,城中不战自溃,要不铁了心,作困兽斗。
帐外传来士兵们的喧嚷声,随后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刘邦怔了一下,高声喊道:“怎么回事?”他低首看一眼小宦官赵谈说:“出去看看。”
赵谈顾不上帮他擦脚,瘦小的身子倏地消失于他的视线。没有多大一会儿,赵谈领着颍阴侯灌婴,大步跨入帐中。
灌婴长得比周勃还要猛些,鲜明的铠甲裹在他那雄壮的躯体上,佩上一柄长剑,就好比一尊天神降世。他站在刘邦的身边,大声禀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