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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皇上与我大谈鬼神,不谈国家大事,使我感到报国无门,壮志难酬,十分失望,但我看皇上对这次谈话比较满意,说不定这次会把我留京城。”贾谊喟然长叹一声,替妻子把眼泪揩干,小声安慰道。
“最好是这样的。”永丽双手合一,默默念叨。她催促丈夫说:“快上床睡觉吧。”
贾谊激动地说:“睡不着啊。”
妻子替他脱下衣服,吹灭烛灯,扑进他的怀里,顿时屋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至于贾谊留京城,还是到外藩去?刘恒动了一番心思。
梁王刘揖是刘恒的小儿子,是一个喜欢读书、钻研学问的藩王,深得刘恒的喜爱。为更好培养儿子,让儿子成为一代贤王,在如何精挑细选师傅方面,刘恒想来想去,觉得没有人比贾谊更合适。
在满朝文武中,如果论学问渊博,文章绝妙,非贾谊莫属,贾谊的过秦论、论积贮疏在当时都是最好的政论文章,观点新颖,论据充分,不管在朝在野,都能传诵,可见其文章的感染力与传播力。论人品,贾谊正直善良,恩怨分明,嫉恶如仇。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贾谊也有孤芳自赏、多愁善感、政治经验不够老道的缺点和不足。
用人之道,用其所长,避其所短。刘恒深谙此道,觉得应该取用贾谊的长项,让他在传授学问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而不是浪费大量的精力,卷入纷争的勾心斗角的官场。想到这里,一个关于贾谊去留方向的问题有了明确答案,那就是梁王刘揖的太傅之位。
当然,那个平庸无能,靠着溜须拍马、阿谀奉迎而官运亨通、已经荣升中大夫的邓通,看到贾谊入朝,深得皇帝赏识,唯恐贾谊抢了自己的风头,便利用自己与皇帝的特殊关系,在皇帝面前没有少给贾谊添坏话,如性格孤僻,清高自负,恃才傲物等等。还有大将军张相如、典客冯敬,尽管周勃、灌婴不在了,也没有忘记攻击贾谊喜欢标新立异,扰乱朝政。这一切让刘恒充分认识到,贾谊适合外用,而不适合内用。
贾谊接到担任梁王刘揖太傅一职的诏书,犹如头上响了一个炸雷,顿时立在原地目瞪口呆,深感意外,连说一声叩谢皇恩的客气话都忘了。使者见他神态失常,也没有太在意。
“皇上这是怎么了?召见臣的时候多么和蔼可亲,谈话多么投机,一直谈到月上三更,这圣眷优渥从古至今,从未有过。怎么一扭头,就把臣踹到外藩呢?”等使者走后,贾谊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簌簌而落,模糊他的视线,搅乱他的心绪。
朝廷诏书的任命与贾谊自己心中的期盼有很大一段距离,他一时半时扭不过来这个弯子:“别的人不理解臣的真实想法,难道皇上你不理解吗?臣想留在京都,一心一意辅佐你,至于官大官小,臣不计较。”
妻子永丽看他脸色苍白,扶他到屋里,坐到床上,倒满一杯水,连声安慰道:“夫君,甭着急,到哪儿,哪儿好,纵然到天涯海角,我与你不舍不弃,风雨兼程,荣辱与共。”
“你不用宽慰我,难道我在外地呆得时间还短吗?”贾谊把水杯往桌子上猛地一推,水从杯子里飞溅出来,弄得满桌子都是水。
“你冷静一下,咱们又不是没在过外地,还有比长沙条件更差的地方吗?”永丽看丈夫正在气头上,一脸愠色,全面分析说:“更何况梁王刘揖是皇上喜爱的儿子,你学问做得好,让你去当梁王的太傅,是皇上看得起你,是重用你。”
“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只是我满腹经纶,志在参政议政,施展宏图大志,不愿当没有实权的太傅。”贾谊愤愤不平,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你先出去,让我独处片刻,好好想想。”
深深了解丈夫的妻子不言不语离开屋子,贾谊陷入深思,既有不堪折磨的痛苦,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最后还是决定前去梁国,去当刘揖的太傅。
在他临行之前,他根据汉朝历史上所发生的藩镇叛乱,结合自己所思所想,写成一篇宏文陈政事疏,送与皇帝。全文如下: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叙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熭(wei,去声),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和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令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旁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徵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依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移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已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一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一动而五业附,暖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也,又苦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也,又苦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金絮采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