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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如今在京城中大红的翰林学士李白的诗句来:白发三千丈;缘愁是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李太白尚另有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李林甫自己写诗水准一般;贺知章致仕时;奉三郎皇帝之命;他也写了送别诗;但那其实是家中幕僚捉笔。他甚至连字都认不正确;把庆贺别人生孩子的“弄璋之喜”写成了“弄獐之喜”。不过欣赏诗的水准;他还是有的;每每读起李太白的诗句;便觉口齿生香。
所以这个李太白;不能久留于京中。
如同那个叶畅一般;不为己用;又有才;那么早些将之打发了为好。
使女悄悄退了下去;李林甫闭着眼;开始养神。直到他的三个儿子一起进入了书房;他才睁开眼;淡淡地扫了三子一圈。
三个家伙;没有一个成器的;也就是李岫稍好一些;其余二子;坐享富贵罢了。
“洛阳令杨慎名转来的一个折子;你们看看。”他示意了一下。
折子乃是东都下属偃师令所上;倒没有什么太多的废话;就是关系黄河漫堤救灾之事的。只不过折子最后;却附了一本小册子;真正有用的东西;便在这数千言的小册子上。
李林甫一直没有出声;只是任由自己三子轮流翻看小册子。
名为《灾后救急方略问对》的小册子;乃是模仿本朝《李卫公问对》的兵法书模式写的;不过是二问一答。问者乃是偃师令白铨与县丞蒋清;答者则是叶畅。
李林甫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们能看懂其中多少;若是能学得上面一半的本领;那么他百年之后;也不必担忧了。
“叶畅?莫非是修武叶畅;前些时日;与韩朝宗走得非常近的?”
李儒看到这个名字;讶然而问;他可是知道;自己父亲对韩朝宗没有多少好感。
因为韩朝宗与李适之走得太近;而李适之与父亲的矛盾日益显现。
“应当就是他;闹得沸沸扬扬的球市;便也是他弄出来的;一年一二十万贯的收益……啧啧。”李屿眼睛亮闪闪地道。
因为李林甫的约束;他虽然对球市垂涎;却没有伸出手;不过现在看来;幸好没有伸出手。若是真去抢;必然要与玉真长公主交恶。
李岫却好一会儿没有出声;李林甫向他示意了一下;让他开口;他慢慢地道:“玉真长公主若见了此册;定然后悔。”
这是回到那问对本身的价值上来;而不是想着叶畅能赚钱。李林甫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然后打发这三子出去。
三个儿子有些莫明其妙;出了门之后;李儒道:“大人这是何意?”
“不知道;让我们学一学?”
“不会如此简单;而且我们是宰相之子;向来担任清贵之职;学这些东西能有何用?”李岫摇了摇头;他心中隐约有个想法;只不过一时间;拿捏得不是太准。
或许;大人是想要乘着这个机会;拉拢一下叶畅?
然后李岫就笑了起来;叶畅虽然有些虚名;不过是个市井之徒;连李太白都比不上;又这么年轻;哪值得他父亲堂堂当朝宰相去拉拢。或许;父亲就只是让他们注意一下吧。
一个区区的偃师令;还不放在李林甫的眼中;至于洛阳令杨慎名;李林甫也不是太在意。
杨慎名的兄长杨慎矜;如今是李林甫最重要的盟友之一——自然;有着“口蜜腹剑”之称的他;也不会对杨慎矜绝对放心。
他留有后手。
“叶畅……”这个名字;算是正式入了他的脑中;他将之记了下来。
“送上去;让三郎欢喜欢喜。”犹豫许久之后;李林甫做出了这个决定。
就算他不送上去;这小册子还是会辗转交到李隆基手中的;与其到时被李隆基责问;倒不如自己来办此事。
如李林甫所料;李隆基看到这份小册时;确实甚为满意;不过当发现这小册的作者是叶畅时;他神情多少有些复杂。
“这叶十一;前些时日在市赛上大闹了一场;害得王元宝既丢了颜面又失了重宝;没有想到离开长安才十余日;便又弄出这一套来”
将小册子丢到了案几之上;李隆基小声地嘟囔了两句。
一听得他这样说;李林甫便知道;这位天子并没生叶畅的气;相反;对叶畅很满意。
可旁边却还有别人。
张培在揣摩上意上;与李林甫还有差距;他自觉一向得李隆基信重;而且又是翁婿之亲;既然李隆基批评叶畅;那么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当然要递小话。
“圣人说的是;叶畅此人;惯会哗众取宠;圣人令他还乡;他却视圣旨如不在;竟然混入京城之中;也不知怀藏何等祸心。如今天下太平;他却弄出这个什么《灾后救急方略问对》来;分明是怨望”
这一番帽子扣下来;让旁边的李林甫都讶然望了一眼;心道旁人说老夫“口蜜腹剑”;却不曾想你张培也不逊色;这背后的恶状告得。
这可不仅仅是要让叶畅倒楣;简直就是要叶畅性命
李林甫心中暗暗回忆;他把执朝政时间不短;在朝野当中自有耳目;但耳目传来的消息中;张培虽然与叶畅有些矛盾;却并没有要斩尽杀绝的仇恨啊。
这让李林甫心生警惕;这个张培;是典型的翻脸不认人者;他又是三郎爱婿;不可不慎之。
“李卿如何说?”李隆基看了张培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女婿为何会对叶畅如此不满;他瞧着李林甫。
“臣以为;有备无患。”
李林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句话;李隆基点了点头:“说得是;有备无患;大唐疆域广大;难免有地方受灾……令人抄录分发下去;天下知县以上;人手须有一册。”
张培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他为翰林学士;故此才在此时随侍于侧;听得要让叶畅大出风头;他心中歪腻;虽然明知是李隆基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
“圣人;怕是纸上谈兵……”
“贤婿;你这几日未看朝报?东都豪雨;孟津、偃师、巩县;尽数受灾。前段时日连旱一月;故此堤防颇有不整之处。”李隆基有些不满地道:“此问对;乃是偃师令在灾后与叶十一的问对”
张培自然是知道此事的;他叩首道:“臣知此事;但颁发全国;何等大事;岂可不慎重?万一其应对有误;害的可不是一人二人”
这话说出来之后;李林甫冷笑起来。
他低着头;将自己冷笑藏住;没有给李隆基与张培看到。莫看张培说得冠冕堂皇;但他的私怨;李隆基岂有看不出来之理
李隆基眉头先是一皱;但旋即松开。
叶畅是外人;张培是女婿;叶畅是庶民;张培是学士。
而且随着年纪增长;李隆基如今沉湎于色犬声马之中;已经倦于政事;为了一个此前惹过他不快的臭小子;和自己的女婿又是大学士的张培争执;李隆基觉得没有必要。
他挥了挥手:“贤婿所言;也有道理……那么;便看看偃师之效吧。”
李林甫垂着的头突然抬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仿佛知道他的反应一样;李隆基恰恰这时回过脸;看了他一眼
李林甫身体几乎颤了一下;又垂下头去。
这位天子虽然已经露出昏聩之象;可是……当年英姿勃发;除韦后与太平公主;先后两次宫庭大变;都是他一手谋划掌控。
李林甫从来不觉得;自己的那些小心思;能够瞒得住李隆基。只不过他对李隆基有用;故此才能位居相位罢了。
还要再等;等李隆基更老一些;更昏聩一些。
张培成功劝止了李隆基;心中甚为得意;却没有注意到;李隆基与李林甫看着他多少有些轻蔑的眼神。李隆基虽然未将《灾后应急方略问对》抄发天下;但是还是有不少有心人;将这份数千言的小册子抄写下来。
所以仅仅是二日之后;玉真长公主在自己的别业当中;便看到了这一份小册子。
为他带来小册子的是王维。
原本随着王维成家生女;两人间的来往渐少;王维还曾经外任为官;但后来他吃不得外任的清苦;双方又年纪大了;都顾念旧情;往来又开始多了起来。
也是靠着玉真长公主的帮助;他才从外任又调回京城。
“是被张培压制;未曾抄发天下?”放下小册;玉真长公主又问道。
“听闻确实如此。”王维脸上是苦笑:“某行事不慎;误了法师。这等奇才;原为法师所用……”
“呵呵;摩诘;你太见外了;再天下奇才;与我有何用?他便是有孔明之才;张良之智;也比不得摩诘你啊。”玉真长公主笑着道。
两人目光相对;玉真长公主眼波似水。
王维心中叹了一声;然后长拜:“话是如此;但如此人才;原是能成为法师左膀右臂的;只因维私心……”
“与你何于;你兄弟情深;不过是引夏卿来见我;是夏卿说服了我;压了叶十一的球市。”玉真长公主说到这;昂然举首:“夺了便夺了;莫非还要我;堂堂大唐不是?”
顿了顿;她笑道:“夏卿看了此册?”
“看了。”
“有何表现?”
“大惭愧;说是不敢出门了。”
玉真点了点头;王缙知道惭愧;那倒就好。原先以为叶畅只会些奇计;故此对他下手毫不留情;现在才知道;此人有应急处急之能。自己等虽然已经高看了他一眼;没有想到;还是远远不够啊。
见王维还有些郁郁;玉真笑道:“何至于此;说起叶十一;他明大势识进退;倒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物。球市上虽然我占了他便宜;但却也不是没有代价。且不说替他要的那八万贯;便是许他造船之事;少不得要到天子哥哥身边去讨人情。而且;我与他还有新的合作……说来也奇了;他明知我吞了球市的好处;为何还敢与我合作?”
原本玉真长公主以为叶畅别无选择;但现在仔细想;有关棉布的合作;叶畅仍然是找她;其间只怕还有更深远的考虑。
她没有细想;只要她这个长公主身份在;就不怕叶畅玩出什么花样来;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叶畅这小册子;未能发行天下。
可惜了。
叶畅并不知道;自己险些就名扬天下了;若真如此;他虽然面上不在意;心中还是会挺得意的。
这个时代;声望也是一种实力;若真名扬天下;真正成为名士;莫说元载;就是王缙;再想动手夺他的利益;也要三思而后行。
因为得了玉真长公主的承诺;所以在武陟他建的船坊也可以大张旗鼓地招募人手。造船工匠目前是以新罗人崔秀景为首;但管理上;却是叶畅的族叔叶柽——这位不成功的木匠;实在没有什么天赋;但管理十几个人却是问题不大
为此;叶畅留在了武陟足有十天;待得一切都按他的设想步入正轨;他才回到修武。
吴泽陂与他离开时比;多了一家逆旅;那是往来的客人多了;总寻民家投宿;结果便有头脑灵活的;在路旁搭起了家逆旅。此时主人正在门口迎客;见着叶畅;顿时欢喜地迎上来:“十一郎;你可回来了”
“原来是槭叔;槭叔这逆旅开张了啊?”
如今在吴泽陂;人们要做什么;都会征询叶畅的意见;包括叶槭开这家逆旅。当初他问叶畅时;叶畅说只管开;生意定然不会差;有了这判断;他才敢将自家宅子腾出半边院子来。
“原是想请十一郎来吃酒的;可是十一郎你回来晚了……啊哟;瞧我;忘了正事;十一郎;你家姐姐已经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他们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