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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次,李振理解了当年朱瑾兄弟、时溥、杨崇本、李茂贞、马殷、雷彦威、王重荣、王处存等等各路节帅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那份心情,以及明知屈辱却仍然要腆着脸微笑的那份郁闷。
可是郁闷归郁闷,他还是不得不忍耐着继续争取:“若是燕王觉得不够,还可以关内各州相付……当然,关内各州中岐王还据有四州之地,岐王若是不愿,梁王愿出兵相助,定让他退出来便是。说起来,岐王今日已不复旧时之势,能得退保陇右,当知足矣。”
韩延徽仍是摇头,李振终于将梁王嘱托给他的底线抬了出来:“若是还不愿意……梁王愿与燕王结为兄弟,燕王为兄,梁王为弟,从此以后,梁国视燕国为兄长,岁贡五十万贯!”
韩延徽继续摇头。
李振咬牙:“岁贡百万贯!”这已经超出了梁王的底线,但在保全大军与岁贡钱货上,李振相信梁王肯定选择后者。再说了,李振在梁王身边那么久,什么时候见过梁王遵守承诺了?协议和承诺对梁王而言,就是用来反悔的。李振已经打定主意,别说百万贯,两百万贯也答允了再说!
韩延徽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没有明白……梁王不想打了,可以,燕王殿下答允,若是梁王真有诚意,便饶了这几十万残兵。今日韩某只跟你谈一条,贵军何时放下兵刃投降?至于梁王及贵军诸将,燕王殿下可以承诺不杀韩某向你保证,燕王的承诺比梁王可靠得多!”
“这……”李振脸色通红,勃然大怒:“燕王口气好大!胃口也不小!莫非以为联军遭遇小挫,便可任意拿捏了么?”
韩延徽不发一言,冷冷看着李振,李振负气,扭过头不看韩延徽,他自家也不知道,其实心底里是怯了。过了良久,李振才转过头来,质问韩延徽:“难道燕王殿下想要整个河南?就不知贵军吃不吃得下来,别忘了葛将军的泰宁军尚有十万精兵!”
韩延徽叹道:“如你所言,天下割据得太久了,燕王殿下、河北将士同样渴望大唐承平,这不是一二州之事,更不是一二道之事,这一点,李判官难道不懂么?”
李振心中讶然,忍不住颤着手问:“燕王……想要天下?”
韩延徽没有说话,唇角略带讥笑,一副“你到现在才知道啊”的架势。
良久,韩延徽肃然道:“就是这个条件,你今日且回转高平,速速转告梁王,七日之内,贵军放下兵刃,停驻原地,不得一兵一卒出营。届时自有大军前来受降。至于梁王,幽州城北之荣勋院,尚有宅院数处,却已不多了,若是梁王识得实务,荣勋院中自有他一座宅子。若是不然……还没告诉你老兄,河北自有《防止大唐分裂法》,其中‘以战犯之罪明正典刑’正为尔等所设!”
李振是在失魂落魄中回转的高平,他一路上都在回忆和思索,回忆往昔峥嵘的岁月。思索为何显赫之极的梁军会在几个月间走到今天这般没落的地步。他是如此神思不属,以至于在石后堡出来的时候,连与他擦身而过的蜀军、吴军使者都没注意到。
回到高平后,李振先与敬翔密谈了半个时辰,随后两人联袂求见梁王。
梁王朱全忠卧于踏上,满面苍白,看见敬翔和李振犹犹豫豫的神色之后,嘿嘿了一声,惨笑道:“李诚中不放心孤。想要孤的命?”
李振忙道:“燕军答允,若是七日内放下兵刃,可保殿下无虞,只是却要迁往幽州……”
梁王仰望床帏。良久,幽幽道:“去幽州?过上半年一载,待彻底平定河南之后,便该开刀了?这么说。孤还可活上些时日?”
李振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宽慰梁王:“燕王信义还好,或许承诺过的事情。能奉行不悔也不一定……只要殿下留得千金之躯,何尝不能以待将来?”
梁王微微摇了摇头,又扭脸看向敬翔:“子振,你觉得如何?”
敬翔想了想,低声道:“若是去了幽州,生死便操于李诚中之手……殿下,干脆弃军!”
河东多山地,上党平原周围全是高山,故此大军被南北两头一卡,便是陷入绝地。但如果梁王真的想要逃走,也不是不可以,只需找一个熟知当地地形的向导,选择从某处小道潜越而出即可。只不过如此一来,所付出的的代价太过沉重,手头的二十多万兵马尽数舍弃不说,还背个抛弃大军的名声,将来即便回到了汴州,名声也会极其不好,在这个依赖兵马才能立足的时代,今后又该如何服众?
但这也是唯一的出路,只有这样,才有希望逃回汴州。为此,敬翔这几日一直在查阅舆图,秘密寻找熟知当地山道的向导,这件事情不难,从山里抓几家村民猎户便可。敬翔也规划好了逃亡的路线,向东是不行的,千辛万苦逃过去,那边是河北,是燕军的老巢,除了要躲避无数燕军追捕外,还要考虑怎么渡过黄河。至于说逃去相卫?敬翔始终认为,袁象先已经变节了,绝对不可信!
北边和南边都是燕军,自然不能走这两条路,因此最后只能选择向西,翻越太岳山脉,从沁州绕行绛州,再南下蒲州,从陕州绕过洛阳,回转汴州。这条路足有千里之遥,路上要躲避燕军的追击,还要避免碰上河东三王(敬翔到现在还不知道三王已经覆灭),别看三王暂时听从梁王调遣,但河东宣武乃是世仇,谁说三王就不会趁机痛打落水狗?
除了三王以外,在绕过洛阳的时候,也要谨防被天子发现。天子对梁王的仇恨,来得可一点都不比别人小多少!敬翔还同时谋算着,回到汴州后必须直入军营,效汉高祖之旧事,先把汴州兵的兵权夺到手上再说。梁王的嫡系主力都折在了上党,谁能担保手下那些军头们仍旧会对梁王忠心?越是兵马多的军头,反叛的可能就越大包括葛从周在内!
梁王苦思一夜,终于听从了敬翔的建议。率领大军逃出生天是不可能了,只能精选百余士卒傍身,动静如果闹大了,梁王自己都走不了。于是梁王选择了氏叔琮、康怀英二人,随同自己和敬翔、李振一起逃跑,两人都能领兵,又都失去了部众,只能依靠梁王,梁王逃回汴州后也必须依靠他们夺取兵权。
最重要的是,他们二人的威望能够帮助梁王威慑葛从周,防止葛从周自立或反叛。
是夜,由康怀英出面,打着奉命夜巡诸营的旗号,一百多人出了高平,向西而行。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南北战策 十六()
ple周兄打赏!
逃出的高平的梁王等一行百余人赶到太岳山麓的时候,已是黎明时分。梁王患病在身,不堪艰辛,于是只得在一处隐秘的山岗下停了下来。用了些饭食之后,众人都感到身心困顿,很快便各自沉入梦乡。
只李振一人仰望漆黑的天际,无法入眠。他前往潞州的时候,亲眼见到了燕军的雄壮军威,对比眼下己方的情势,内心中油然而生无力之感。他越想将来,越感到前路渺茫,实无希望。别说现在还在燕军围困之中,无法得脱,就算逃回了汴州,又能怎样?
元从亲军和厅子都、朱友宁的建武军、氏叔琮的保大军、张归厚的镇**、张存敬的护**、朱友恭的龙武军都打没了,康怀英的保义军、杨师厚的武宁军、贺德伦的滑州军也被舍弃,覆灭之期不远,等回到汴州,梁王还能依靠谁?
是依靠那些各州仓猝平凑的镇兵?还是兵权已超主上、忠心未知的葛从周?河南富庶、人丁众多,李振相信,梁王只要回到汴州后重新站稳了脚跟,再次组织起数十万大军不是难事,但没有了上党战场上这批百战老卒,再次聚拢的军队能有多少战力?可堪燕军一击否?
李振在与韩延徽商谈之后,便已经知道,自己“卫国国君”的梦想已经破灭了,他心里天人交战,逃出高平的一路上都在反复思量着离别潞州时,韩延徽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韩某缺个帮手,李观察若是有意,无论梁王是降是战,待此间战事已了,便可寻某,某愿在燕王驾前分说一二……”
瞧瞧人家燕军,多大气!明摆着告诉李振。不管是降是战,就算你坚持抵抗也没关系,打完仗以后,尽可以考虑来帮我,我不计较!
是继续忠于梁王,报答梁王的知遇之恩,还是为抱负计、择良木而栖?李振反复斟酌,最后将心底堵着的一口浊气深深呼了出来,终于下定了决心。
天光放亮之后,梁王在昏睡中发起了癔症。口中不停喃喃着听不清的话语,几个亲卫凑耳过去,好容易才分辨出梁王的意思——梁王口渴,想喝蜜水。
昨夜走得匆忙,哪里会想起带蜜水?亲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当如何。敬翔被惊醒了,他快步过来一问,叹息片刻,吩咐亲卫直接往梁王口中喂水。只骗梁王说就是蜜水。
此间不能久在,于是敬翔命令立刻启程,但找来找去,却少了李振。又有军士说,战马缺失了一匹。康怀英和氏叔琮都勃然大怒,咬牙切齿要回去将李振追回来,敬翔呆呆望着来路。道了声“人各有志”,便阻止了二人,只是催促尽快上路。他的眼神中尽是萧索。
当梁王在昏迷中被抬入太岳山的时候,李振赶回了高平。
目前诸侯联军仍有二十多万人被围在高平及以北长平通道内的狭窄地区,粮秣只堪敷用一个月,失败已成定局。李振想要做的,是将整支大军完好的“献”给燕王,以为晋身之资。李振胸中有满腔抱负,他可不愿自己的才学无施展之地,去白白陪了梁王殉葬。
梁王麾下重将死的死、降的想、逃的逃,如今威权最重者,便是贺德伦和杨师厚二人,贺德伦滑州军兵力最为雄厚,约莫五万余人,杨师厚的武宁军则有三万余人。其余就是大大小小的各方军头,最多的数千人、最少的只有几百人,原来都是康怀英和氏叔琮的部曲,但康怀英和氏叔琮随梁王逃走,这些人便没有了统属。
另外还有蜀军王宗佶和吴军李神福部近三万人,但这两支军队在薄河泉大战中坐视友军覆亡,为两军诸部所不喜,李振对他们也深深记恨,对他们别有计较。
李振调拨了一队刀斧手,藏于高平县衙之内,于是将贺德伦和杨师厚招来,直截了当的说:“薄河泉一战,大军损失惨重,诸劲旅坏怠不堪,实不足战。且粮秣已尽,不敷月余之用,北伐失利已成定局。殿下已避西山(太岳山位于高平之西),拟奔汴州重振旗鼓,以此间兵事嘱托李某操之。今请二位将军前来,共商行止。”
梁王避走西山,粮秣不敷月余,这两条消息在贺德伦和杨师厚耳畔炸响,直轰得两人面色惨白,震惊不已。良久,两人齐声问道:“然则殿下走时,定下何等方略?”
李振道:“某自潞州返回,燕军言道,七日之内,便要各军弃甲,否则就要攻打……”摇了摇头,续道:“其实不需七日,他们只要耗上一个月,咱们统统都得饿死……殿下的意思,他需要七日之期,咱们在这里拖延七日,之后便可向燕军归降。”
七日之期是李振的主意,梁王对他毕竟有简拔之恩,李振希望给梁王留出七天时间,也算是报恩之举,对得起他的良心。说完这些话,李振将茶盏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