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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告身中还有一句“都督关外诸军事”,这项权限要远远超过赵敬头上顶着的“山北行营总管”——虽说李诚中只是山北行营都虞候。
说实话,赵在礼还略略有些自卑,他和李诚中是同时跟随周知裕赴平州戍边的,当年军阶还要高过对方,可如今,人家已经窜到了卢龙军的高层之中,自己虽然也顶了个榆关守捉的衔头,一年半以来却一仗没有打过。
另外,赵在礼还有些忐忑,他也是老赵家的人,是右武卫大将军赵元德的庶子,只不过赵元德儿子太多,对于他这个庶子浑没半分上心,他少时在家中还备受其他弟兄的欺压,就连他的娘亲,也因为受不过其他赵家妻妾,尤其是崔氏的气,最终郁郁而终。娘亲死后,赵在礼净身出户,投了周知裕。后来赵在礼被周知裕举荐为榆关守捉使,赵元德才给了他一些小小的关注,但在赵在礼心中,对自己那个父亲远远谈不上什么亲情——这就是大族庶子的悲哀。赵元德和李诚中之间的矛盾他是听说过的,也不知李诚中是否还待见自己。
所以赵在礼没有提前告知李诚中他前来柳城的消息,走到半道上的时候听说李诚中家中妾室有后,便打算进到柳城之后采办一些贺礼,再到都督府去拜访。可谁知刚到柳城南门,就见城门外已经被军士肃清了通道,城下数十人正在聚集等候,他也摸不清状况,等走近之后,才发现李诚中从人群中大踏步蹿了过来,张开双臂就给了自己一个熊抱,口中哈哈大笑:“老赵,偷偷摸摸跑来柳城也不说一声,不拿我老李当自己人不是?今晚罚酒,不许偷奸耍滑!”说着,拽起赵在礼的胳膊就往身后的营州文武中走,边走边道:“老赵来了,弟兄们都等着你呢,老张、老姜、老周,还有可道,都说晚上要好好灌你一通!对了,老周改了个名字,叫周坎,可不是以前的周砍刀了……”
赵在礼忽然一阵暖意涌上心头,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只是傻呵呵的挨个与营州文武们见面,不时被对方在胸口或肩膀擂上一拳。心中暗道:是了,这还是以前那个李诚中,还是那帮健卒营的老弟兄,是自己多虑了。
李诚中也没落下元行钦,伸手就搂过元行钦,向手下介绍:“大伙儿还认识不?当年元兄弟和张龙虞候为咱们白狼山送来了最宝贵的物资,要是没有元兄弟,咱们当年还不知道怎么过冬呢!”
身份不一样,说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举动所引起的效果也不一样,若是当年白狼山中的李诚中以这种超越时代的非主流方式去搂元行钦,说不定元行钦就不乐意了,可是现在,李诚中的这番动作在元行钦眼中,却透露着那么一股子亲切,瞬间便拉近了两人职级上的巨大差距。元行钦心中欢喜,口中却谦逊道:“都督过誉了,某也是职责所在,当不得都督夸赞。没想到一别经年,弟兄们都有了如此成就,某实在惭愧莫名。”
李诚中连赵在礼和元行钦所带的十多个亲兵也没忘记,招呼道:“弟兄们远来辛苦,都跟咱老李进城好好痛饮一番……咦,小毛子也来了?甚好甚好……别那么客气,都是老营的弟兄……如今是亲卫队正了?啧啧,长高了……”
毛璋是当年健卒营中最为年少的军士,和李诚中也见过的,这两年最佩服的不是他自家的上官赵在礼,而是声震东北的李诚中。他平素总爱跟人吹牛打屁,说自己当年和李都督如何如何,但实际上对于李诚中是否还记得自己,却一点底都没有。没想到此刻被李诚中一眼认了出来,尤其是听到“长高了”这句叹息,当即就好一阵热泪盈眶,哽咽道:“都督……还记得某……”
李诚中嘿嘿道:“还是爱淌猫尿啊,都是自家弟兄,哭什么,高兴才是!”
众人来到都督府,李诚中命令传摆宴席,同时将赵在礼和元行钦拉到李承约面前:“德俭,给你介绍我的好弟兄,这是干臣,当年和我在健卒营一起从军,如今是榆关守捉使。这位是干臣手下的虞候元卫城……”
李承约含笑起身,向赵在礼和元行钦致意:“听说过二位,赵家十九郎、元家三郎,今日相见,定要饮上几杯。”其实他对这两位并不在意,赵在礼的事情他听说过,是个庶子,后来更从赵家负气离去,元行钦虽说是个嫡子,但元氏在李氏面前,却还不够看!别看他对李诚中那么客气,但那是李诚中,如今卢龙军最耀眼的后起之秀,赵在礼和元行钦就显得没什么分量了。这是豪门大氏嫡子的骄傲,说不上是什么不好的毛病,因为这是这个时代的惯例。之所以李承约表现得那么客气,是因为这两人是李诚中弟兄,所谓爱屋及乌,自家未来妻兄的好友,自然要给几分面子的。
李承约是什么人,未来李氏的继承者,就算是现在,也是盐池守捉使、定远将军。这个盐池守捉可比榆关守捉分量要重上许多倍,盐池是卢龙重镇,是卢龙辖下唯一产盐的地方,同时李承约还是定远将军,赵在礼虽说顶了个榆关守捉的名头,但手下没多少兵,自家也只不过是个果毅校尉,至于元行钦就更不用提了。所以赵在礼和元行钦都上千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李将军。”
李诚中又在一旁笑道:“干臣和卫城来的正是时候,德俭是来讨老婆的,一会儿得替我好好灌他几杯!”
比起对待赵在礼和元行钦的态度而言,李承约对李诚中可谓低眉顺眼:“那个……自成兄……妻兄……”
“慢着,酒没喝呢,把‘妻兄’二字先去掉!”李诚中一瞪眼。
李承约腰弯得更低了:“这不早晚的么……晚上定然陪妻兄喝好!那个……究竟怎么样啊,这婚书你就接了……”
李诚中嘿然一笑,扭头走了,留下李承约在这里急得抓耳挠腮。
自从李诚中被朝廷赐封为营州都督后,太子少师李君操终于答允了儿子的这门亲事,于是李承约左等右等,终于将李诚中从渤海等了回来。其实兰儿的父母和亲兄长此刻都在柳城,但李承约虽然娶的是兰儿,李君操结的亲家却是李诚中,这是谁都明白的事情,李诚中不回来接这份婚书,李承约就没法将兰儿迎进家门。李诚中一回来,李承约就飞马赶到了柳城。
看着这位卢龙军中身份地位超然的李承约被李诚中治得死死的,赵在礼和元行钦更是感慨万分。
席上众人再度为李诚中贺,赵在礼和元行钦更是惭愧,自己来得匆忙,没想到这一出,结果空手而至,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毛璋还算机灵,主动将同来之人——包括赵在礼和元行钦怀中的值钱物件聚集到一处,趁着酒宴上没人注意,跑出去采办了一份贺礼,这才勉强应付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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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春夏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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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春夏(四)
虽说李诚中给自己休沐三日,号称“任事不管”,虽说这场酒宴是为了招待老弟兄赵在礼和好友元行钦,但他既然身为营州都督,在座的又都是卢龙军中的军将,席间商谈公事也就是顺理成章的。
上半场的席间欢乐之后,接下来的话题就逐渐显得沉重了。
“如今卢龙形势不妙,虽说宣武军撤离河北之后,暂时减缓了对咱们的压力,但前一阵子的战事实在是打得太惨了,河北行营诸军尽溃,只能在范阳勉强构筑防线。”谈到这个问题,李承约不免长吁短叹。他对南方的情况比李诚中了解的更清楚,继续道:“许多营头都打没了,德州、深州、沧州、冀州、莫州、瀛州尽数沦陷敌手,大帅衙内军几乎覆灭,各州镇兵也都溃散无余,如今只有义儿军和霸都骑还勉强有些战力……”
李诚中闷了一口酒,默默不语。
张兴重问:“宣武军撤走后,咱们没有重新把失落的州府抢回来?”
李承约叹道:“谈何容易?宣武军撤离之时已然布置妥当,北有义武军王处直,中有成德军王镕,东南还有魏博军罗绍威,他们都向宣武臣服,正对着咱们卢龙军虎视眈眈。”
张兴重追问:“宣武军何时从长安撤军?有没有继续攻打河北的迹象?”宣武军去年冬天高举勤王义帜西进,却最终没能进入长安,营州方面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又回师汴州,但这是二月间的旧事了,如今一个多月过去,营州还未接到最新的消息。
最新的消息李承约已经知道了,因为他接到了大帅的诏令——起兵入援。
宣武军确实已经卷土重来,不过他们这次的目标直指河东。
二月底,宣武军张存敬率军攻下了晋州和绛州,河中节度使王珂向李克用求援,李克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因为他爱莫能助。去年冬天,河东军李嗣绍、周德威为了援救危在旦夕的卢龙,与宣武军在邢洺二州反复争夺,虽然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卢龙的压力,但自身也伤亡惨重。河中是河东南部屏藩,河中节度使王珂是李克用的女婿,连自家女婿的危急都解救不了,已经足以说明现在的河东疲弱到了什么程度!
唐末年间的李克用是一个比较性情的人物,无论史书怎么评价其野心和抱负,无论后世怎么诟病其桀骜和不逊,但这个沙陀人确实是满脑子忠厚仁义、爱憎分明,绝对堪称性情中人。
虽说他对天子不甚恭敬,经常直斥天子之非,但事李唐皇室之忠,与平卢节度王师范并称当世。哪怕曾经入长安兵谏,针对的也不是天子,更多的是沙陀人暴脾气的性子发作,压根儿没有去想过这么做对皇室有什么危害。他的忠心连天子都知道,刚刚倡起勤王大旗的朱全忠才对河中用兵,天子就下旨让朱全忠不要去打河中,只不过朱全忠懒得理会天子。
这个沙陀人性子中还有一股憨厚和愚钝,李家给了他如今的地位,他就以李家之“忠犬”自居,说是顾好江山。而对于各方藩镇,他也很少有主动攻击的行为,就算少得可怜的几次出兵,也都是为了替“朋友”帮忙,而且因为他的这种“愚钝”,让这个沙陀人对“朋友”这个含义搞不太清楚,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成为天下藩镇的笑柄。
比如朱全忠当年被黄王余部秦宗权打得狼狈不堪时,向“好朋友”李克用求援,李克用当即出兵救援,他害怕路上耽搁了时辰以致“好朋友”朱全忠身死,干脆丢下大队人马,自己亲领五百沙陀骑兵为前锋,将秦宗权杀得落花流水。后来朱全忠给他摆设接风宴,酬谢他舍命援救的情义,喝到一半的时候,就因为李克用喝多了之后自己夸奖自己的几句话,便动了杀机,要铲除这个将来“可能”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好朋友”。好在李克用命大,最终还是只身逃了出来,才免于横死。他向天子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但是天子也没有办法,只能好言抚慰两句。自此之后,李克用便与朱全忠结上了死仇。
李克用“性情中人”的另一个例子还表现在他对部下的宽厚之上,他的老部下——沙陀黑鸦军不守军纪到了令人难以容忍的程度,重将们劝他从严整顿军纪,杀几个人立威,但李克用不忍,他认为这些人追随他征战天下日久,如今却要遭受刀刑之苦,实在说不过去,于是众将只得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