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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李克用的连续晕厥源自两点,一是他早年征战所患的眼部旧创,这一点是拜梁王所赐;二是两个义子忽然间有了自立的心思,这一点同样是拜梁王所赐。积累了多年的旧伤遇到暴怒的脾气,谁都好不了。
因此,当李存勖风风火火赶到晋州的时候,晋王已经快要不行了。
晋王的床榻前就站着李克宁、张承业等寥寥数人,晋王生前那么多义子,此刻竟然没有一个在身边。至于李家二郎李存美、三郎李存霸等兄弟,年纪都还尚幼,一直在晋阳而未至晋州战场,故此,这一刻,在晋王寝室之中,显得是那么凄凉,李存勖顿时忍不住就要发作。
张承业在一旁向李存勖猛使眼色,李存勖才勉强压住自己的怒火,规规矩矩的上前叩首问安。
晋王微微侧身,在侍女的伺候下勉强垫了靠枕,一只眼睛半睁半闭的看着李存勖,另一只眼睛罩着白绢,不时淌下一行黄红色的脓水。
李存勖忽然一阵心酸,眼睛立刻就红了。
晋王在床榻上嘿嘿笑了起来:“亚子回来了,回来了就好!那帮吃不饱的白眼狼,真到了紧要时刻,还得是自家亲子才靠得住啊!什么义子,都是假的……”
李存勖不明所以,听这话语气不善,抬头去寻叔父李克宁,李克宁摇了摇头。又望向监军张承业,张承业轻轻叹了口气。
晋王眯着眼睛又问:“安时呢?他回来没有?”
李存勖道:“路上感了风寒,怕传及父王,故此不敢来见,大约一两日便能好转。”郭崇韬身子骨比不得李存勖,初春虽然解冻,但寒意未减。一路急性之间,却是着了风寒。
晋王嗯了一声。道:“安时是匹千里驹,被孤压了很长时间,不是孤不想用他,孤是想给你留个得用之人……”
这话竟然露出了暮气,李存勖不禁大惊,开口道:“父王……”
晋王摆了摆手:“孤的病,孤知道,不需多说,孤是熬不得太久了,但孤肯定能撑着
。撑到你亲手将那些逆子的人头给孤取来!什么义子,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孤就应当一个都不收,决不能收!当年便犯了错误,孤以为存孝、君立的死,都是孤的不是。其实都一样,都该杀光!都该杀光!……”
晋王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沉,竟然慢慢睡了过去,侍女将晋王重新扶躺下去,然后众人轻轻退出寝舍。
一出来,李存勖就拉着李克宁和张承业不放,连声追问:“叔父、监军,究竟怎么回事?”
两人齐声长叹,向李存勖详细解释。
同卢龙一样,河东也来了多位信使,信使的来意很简单,就是允诺李嗣昭、李嗣源、周德威等封王,并邀请他们也参加四月初一的东都会盟。三个人的处理方法和卢龙那边没什么太多不同,立即将此事上报了晋王,其中,李嗣昭和周德威将来使砍了,李嗣源则将来使直接解送处境,压根儿没把这件事情当真。
按理说宣武对河东施行的这条离间计至此便当以失败告终,可惜晋王不是燕王,河东军也不是卢龙军,之后的事态演变竟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早在僖宗年间,当时李克用还年轻的时候,他的父亲李国昌出击党项,结果遭到吐谷浑人的突袭。李克用接到消息后,立刻领兵从老巢云州出发,前往接应,可是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云州紧闭,他们被云州人所叛。
广明元年,李克用在雄武军拒敌,结果遭到自己叔父的背叛,不得已之下,只能流亡达靼。
中和四年,李克用亲率骑兵救援朱全忠,得胜后,朱全忠宴请李克用,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李克用再次遭受可耻的背叛。
景福元年,义子李存孝于邢州兵变,无论此事究竟谁对谁错,但对李克用的伤害是巨大的,大将康君立甚至因此而无辜送命。这次变故让河东损失了两名不世出的天才将领,令李克用好多年都没有缓过气来。
乾宁四年,刘仁恭宣布与河东不两立,一手将刘仁恭扶上卢龙节度使宝座的李克用勃然大怒,出兵讨伐幽州,结果于安塞战败。
以上都是随手可举的关于背叛的故事,经历过那么多背叛的李克用,已经养成了多疑的习惯。知道李嗣昭、李嗣源和周德威得到了梁王封爵立国的承诺后,李克用起了很重的疑心,于是下令三将进攻绛州,以试其心。
可惜李嗣昭、李嗣源和周德威都以为晋王是要真的攻打绛州,于是上书抗辩,说冬雪未化,不利攻城,要求缓一缓再说。三人不知道这是试探,又异口同声拒绝出兵,于是晋王的疑心更重了,他问,那要拖到什么时候才合适?
三人说,至少要春暖之后吧,估计怎么着也得四月了。于是李克用冷笑,你们这帮逆子,是想去东都参加会盟吧?
这种事情,一旦起了隔阂,就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了。为了自保,三人立刻将兵马收拢到身边,以观望局势——谁也不想如当年的李存孝和康君立一般,莫名其妙死于刀下。当晋王第一次召集紧急军议时,三人不约而同托词相拒,当场气得晋王晕厥过去。
后来在张承业和李克宁的开导下,晋王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于是想真心实意的召集河东将领们,好好敞开心扉谈一次,可这一回更惨,除了李嗣昭、李嗣源和周德威三人不到以外,其他义子也不敢来了。军中传言,晋王是要重新夺回兵权!
这次,晋王的晕厥牵动了眼疾,他终于一病不起。
等李存勖听完原委,才知道河东如今的形势竟然如此艰难,他问道:“由某修书,与众家太保细细分说,请他们回转晋州,不知可行否?”
李克宁和张承业都摇了摇头,不过仍旧表示可以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吧
李存勖的书信很显然没有什么作用,众太保倒是都很客气的回了书信,但他们表示,“父王”不在正常状态,实在不敢回来,只能等“父王”身子康健一些,心里清楚一些了,再回晋州请罪。
这样的回答无疑令李存勖很失望,也很郁闷。他明白,现在父亲的积威尚在,军中声望犹存,这些人不敢在这个时候公然反叛,可一旦父亲真的就此撒手人寰,无论是叔父李克宁也好,还是自己也罢,都不足以令人臣服,届时河东必然分裂,威震天下的河东军,可就真的要就此消亡了。
如今之计,只能祈求老天爷开眼,让父王的好转了!
可惜李存勖不知道后世有一条墨菲定律: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三月十五夜,李存勖被紧急招入晋王寝舍,同时见召的,还有李克宁、张承业、孟知祥、郭崇韬等人。
晋王的神态更见憔悴,几乎可以用奄奄一息来形容,昏暗的烛光下,所有人都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晋王指着李存勖说,孤的儿子里面,亚子最长,也最有出息,可惜还是年岁太幼,威望略显不足。本来孤还想再等几年,待亚子长成之后,多历军中之事,以资军威。可惜孤的天命已至,不能再等了,只能将这一团乱摊子交给亚子。
他对李克宁说,从此以后,就把亚子托付给你们了,希望你们好好辅佐。若是这个儿子不成器,你们也不用客气,直接要他让出来就是。
李克宁跪下叩首,大哭不已。
晋王又对张承业说,张建军,你跟在孤的身边快二十年了,看在孤对你不薄的情面上,请多包涵亚子,有什么不是之处,请你容忍一二。亚子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一定要严厉斥责,不让他犯错。
张承业眼睛通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对侄女婿孟知祥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中门使、衙内军马步虞侯,请你一定要好好辅佐亚子,帮他掌住军队。
晋王同时对郭崇韬说,你的才能,孤是很欣赏的,你的官职,就让亚子来考虑吧,请你今后待他便如待亲子侄一般,让他能够成为真正的河东之主。
末了,晋王嘱咐李存勖,孤去后,可率军退回晋阳,若事机不谐,可向燕王求助。
在一片呜咽声中,一代枭雄李克用薨于晋州,享年四十九岁。
年仅二十岁的李存勖被扶上了晋王的宝座,他向如今军中威望最高的李克宁说,侄儿年幼,不通庶政,虽有父王遗命,但自恐不足以当大任。叔父勋德俱高,父王曾多次托付政务,现在侄儿想以军府托付叔父,等到侄儿能够主政之后再说。”
李克宁慨然道:“吾兄遗命,以而属吾,谁敢易之!”
三月二十,李存勖正式即位晋王,同时兵退晋阳,修书向卢龙求援。
第八十章 转折(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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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一日,荆南留后赵匡明率军一万抵达东都洛阳。
洛阳位于洛水之北,故名洛阳,其地西靠秦岭,东临嵩岳,北依王屋——太行,又据黄河之险,南望老君山,自古便有“八关都邑,八面环山,五水绕洛城”的说法,因此得“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之名。在上古之时,此地被认为是天下中心,故自本朝止,共十三朝定都于此。
赵匡明将荆南军留住于城东白马寺——这是梁王划给荆南军驻军的地点,按照约定,只带五百牙兵入城。为迎接天下诸侯,东都四大正门全开,赵匡明自东阳门而入,沿洛水向西,穿越南北五坊,至城西。
西北就是天子所居的皇城,至此,视野陡然开阔,宽四十丈的定鼎门大街犹如一座校军场一般,显现出十足的天家气象。皇城定鼎门紧闭,高达五丈有余的城垣耸立于赵匡明眼前,让他禁不住心旌动摇。
赵匡明从来没有到过洛阳,但他知道,这座皇城已于三十年前被乱兵破坏,如今的新城,是梁王耗费三年之力重新修缮的,外面虽然光鲜,但其内却仍有许多宫室并未恢复,但只是这么一眼,赵匡明便觉此行不虚了。
遥望皇城内的殿宇飞檐,赵匡明暗自思量,也不知天子在内,一切是否还好?
说起来,赵氏兄弟应该算梁王的老部下了,其父曾为申州刺史。受蔡州节度使秦宗权节制。秦宗权叛唐后,为朱全忠所败,于是赵父举兵响应,以山南东道七州之地反正,被朱全忠封为河阳、保义、义昌三道行军司马。
只不过赵氏虽然受宣武节制,在骨子里却以唐臣自居,赵父死后。赵氏兄弟继任,荆襄和荆南是始终坚持向中央贡赋的少数几个藩镇之一。
天子被裹挟至东都后,赵氏兄弟立刻起兵,击败杜洪、马殷和雷彦威等山南、江南军头,发出了北进洛阳。解救天子的誓言。
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自从宣武使者抵达荆襄后,赵氏兄弟选择了暂时的屈从。赵匡明至今还记得,兄长赵匡凝在送别他时说过的话:为兄统兵镇于襄阳,你且去。若有不测,就举兵往邓州冲,为兄必定北上接应。
当时赵匡明曾经问自家兄长。若是梁王真个请天子令分封诸侯,是否便就此罢兵?赵匡凝回答,如果此事真的施行,那就意味着天子得以保全。意味着大唐能够延续,当然要罢兵休战。
赵匡明犹豫着追问了一句,梁王欲效齐桓,咱们也听从?
赵匡凝说,兄弟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