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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沙溪土司老大的罗九钟这么说了,作为下属的敖坤和作为儿子的罗隆佐,也不能再有别的话了。
不过罗九钟为了催促援兵,再一次派出了心腹手下,赶往二百里外的大方慕俄格山城求援而去。
大方,是龙场九驿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也是贵州官府和汉人行商对水西安氏慕俄格山城所在地的称呼。
不过,水西安氏和水西彝族,却仍然保留着他们自己对彝人王城的叫法。
当天中午,当武之望押送着五门大将军炮渡过了冷水河的时候,罗九钟派往慕俄格求援的第二拨信使,也急匆匆地携带着求救信离开了沙溪坝的罗氏土司庄园。
罗九钟再次派出了向慕俄格求救的信使之后,又命令敖坤回到冷水河西岸不远处的碉楼营寨领兵坚守不出,同时也让自己的长子罗隆佐在沙溪坝大举征集沙溪彝兵,传令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沙溪彝人男子,自备藤牌砍刀,悉数集结待命。
安排完了这一切,罗九钟终于觉得心神安定了一些,从早上听闻官军抢搭桥梁、渡河西进的消息以来,罗九钟就滴水未进,到了这时,方才觉得饿了,正要传唤庄奴准备饭食,突然听见“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东方传来。
罗九钟骤闻这一声惊雷一般的巨响,吓得差点坐在了地上,正不知发生了何时,突然听见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头人!冷水河东岸的朝廷官军,运送了一批巨大的火炮过河,就在碉楼外面布下了阵地,现在朝着我们的碉楼开火了!”
一个跌跌撞撞跑到门口的小头目,看见脸色不善的罗九钟,立刻就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着最新的情况。
当然了,这个小头目奉命前来报信的时候,官军的大将军炮还没有开始轰击,他也是一脚踏进了这座土司庄园的前院,才听见了雷霆一般的巨响。
罗九钟跨过门槛,上前就是一脚,将这个小头目踹翻在地,骂道:“一群废物,怎么官军开炮了才前来禀报!官军运送火炮过河的时候,你们都眼瞎了吗?!”
罗九钟好歹也是水西安氏的支脉出身,沙溪罗氏土司的首领,在水西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了。
官军的火炮,他当然是见识过的。
那些高大的石头砌成的碉楼,在水西彝人的眼中是土司权威的象征,是不可征服的堡垒。
但是这些高大的碉楼,即便都是条石砌成的,在官军的火炮轰击之下,也坚持不了多久。
而且越是高大的碉楼,就越是容易被官军的火炮所轰塌。
不过这几年来,因为前贵州巡抚王三善的大败,贵州军前的火炮丢了个精光,加上水西驿道被彝兵破坏,再加上大炮弹药等辎重在云贵山区转运困难,所以官军为了确保本就可怜的机动性,很少携带这种沉重难行而且操作繁杂的东西行军。
水西多烟雨,虽然火炮犀利,但是能够使用的时间短暂、场合很少,所以利弊权衡之下,每次官军在水西周边作战,都很少运送使用火炮。
当然了,这一点与朝廷在西南地区用兵的时候,多数都是征用当地土司军队作战这个传统的做法有关。
正是因为火炮犀利,所以朝廷不会允许西南的土司军队们接触和使用火炮。
甚至别说是火炮了,连火绳枪都不会装备给他们。
朝廷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以蛮治蛮、以夷治夷,征调归附的土司军队,去打不服的土司地区,不管双方死伤多少,对朝廷的羁縻政策,都是很有好处的。
这也是上至京师朝堂重臣,下至西南地方官吏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原则。
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这些土司头人们不知道火炮的厉害。
而沙溪罗氏土司首领罗九钟恰好就是知道火炮威力的一个。
冷水河西岸的第一声炮响过后,没过多久,就又传来了第二声的轰鸣。
再接着是第三声,而且第三声炮响过后,紧接着就是一阵欢呼声传来!
罗九钟知道,这第三次炮击一定是接近了甚至集中了碉楼。
罗九钟猜的没有错。
汪见国这个南京京营的世袭参将,虽然并不是南京京营的炮队将校,但是毕竟也是将门世家出身,打小就见识过接触过这些东西,要上手也不难,何况大将军炮本身都是有准星,有照门的。
虽然并不精确,但是校射调试了两次之后,第三次炮击终于集中了不二百多步外耸立的碉楼,七斤重的铁弹打在石头砌成的碉楼上,一下子就打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深坑来。
来自南京京营的官军士卒们,在一阵欢呼过后赶紧标注出了第三炮击发前的位置,保持调试好的仰角方向,将这一门火炮恢复到击发前的初始位置。
清理炮膛,装填药包和弹丸,然后从火门位置将竹管引信插入炮膛中的药包上,然后拿来火把点燃引信。
“咣”的一声,官军火炮第四次击发,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个声响,在人们耳朵里留下的余音还没有散尽,躲在碉楼后面不远处山坡上的沙溪彝兵将领敖坤,就又听见了“砰”的一声闷响。
大炮小仰角直射打出的弹丸,在空中飞行的速度之快,是肉眼难以准确捕捉的,但是光是听这个声音,敖坤也知道,这一次又打中了。
第五五六章 罗氏归降()
敖坤再一次让人赶快回去报信,告诉罗九钟,官军的火炮威力巨大,已经击中了碉楼,击毁或者击垮沙溪碉楼,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敖坤也在想着,要不要再次发起一次冲击,去阻止官军开炮,或者干脆抢夺了官军的火炮。
但是看着官军阵前一字摆开的五门大将军炮,以及炮阵前方不远处凹地上石柱土兵的盾墙白杆枪阵,敖坤的心里一阵恐惧,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沙溪罗氏土司治下的水西彝人,不过六七千户,之前连年战事,精壮彝兵早已是死伤殆尽。
如今罗九钟麾下还算精锐的彝兵也不过三四千人而已。
这是沙溪罗氏在水西这个地方赖以自保的最大本钱。
然而,光是清晨至今在石柱土司的白杆枪阵面前,连死的带伤的,还有被自己在阵前用来惩处立威的,合计起来,敖坤就已经替他的主家头人损失了小两千人了。
就在今日之前,他敖坤也是水西彝人之中响当当的一条汉子,若是不够悍勇,也爬不上现在的这个位置。
可是现在他却感到异常的无奈,不管是面对石柱土兵的盾墙枪阵,还是面对朝廷官军的大将军炮,仅凭个人的悍勇,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这样一种堂堂之阵、堂堂之战,可不是他们水西彝兵们最擅长的山地突袭,不是埋伏,或者追击作战,可以利用自家对地形的熟悉和适应,来拖垮官军。
也不是一哄而上的混战,乱战,可以单纯凭借个人的武勇,面对面地斩杀自己的敌人或者对手。
都不是。
正相反,这是高度组织化的官军,与散兵游勇一样的水西彝兵之间的阵地战。
这样的阵地战,根本不是装备落后的水西彝兵能够打得了打得赢的。
敖坤还在纠结着要不要亲自回去向自家的头人罗九钟再次进言劝降,就听见对面官军的五门火炮突然一起开火,“砰”“砰”“砰”“砰”“砰”,大地都为之颤动。
连着五声巨响,将敖坤的耳朵都要震聋了,抱头趴在地上的他回头看见手下的彝兵头目向他呼喊着什么,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
情知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敖坤,赶紧抬头,却正好看见不远处高大的碉楼,正冲着官军的方向倒下。
刚刚恢复了一点听觉的敖坤,很快就有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那是碉楼拦腰垮塌,倒落在大面上的声音。
敖坤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
而他身后的彝兵们更是惊恐万状,在他们的眼里,最可凭借的土司碉楼,都不是官军的对手了,那么等待他们的,除了死亡还会是什么呢?
不过,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有家有口本来也不是职业军士的水西彝兵们呢?
沙溪土司将领敖坤目瞪口呆之下,还在想着到底是战是降还是逃的问题,可是官军这边却不会再给他什么时间了。
随着眼前的高大碉楼轰然倒塌,官军这边先是爆出了一阵巨大的欢呼之声,然后秦拱明就站出来请战,而武之望也没有拒绝他。
早就憋足了劲头要为自己的父亲秦民屏报仇雪恨的秦拱明,很快就一马当先地率领麾下石柱土兵,朝着敖坤所在的营地冲了过来。
敖坤知道不能再犹豫了,既然朝廷大官之前有过劝降信,那么此时投降,或许性命就能保住。
想到这里,敖坤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藤牌砍刀扔在地上,捡了一处高地,然后朝着石柱土兵潮水般奔来的方向,双手抱头,跪了下来。
敖坤身后的沙溪彝兵们,见自家主将投降了,也都有样学样,快速丢掉了手中武器,跟在敖坤的身后,双手抱头跪了下来。
距离敖坤远一点的沙溪彝兵,见了这个情况则扭头就跑。
正愁没有斩获的秦拱明,见了不肯投降转身逃跑的彝兵不怒反喜,留下一半石柱兵看押敖坤等数百人,自己带着另外一半,越过山坳追击而去。
冷水河西岸官军的炮击,以及随后不久那座守河碉楼的垮塌,还有碉楼垮塌之后敖坤及其麾下大部分彝兵的选择,都被站立在沙溪土司庄园里面一座碉楼上的罗隆佐看在眼里。
自家的父亲再这么固执下去,沙溪罗氏的基业,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自己这个沙溪土司的继承人,到时候还能继承到什么?
很快,罗隆佐就匆匆地赶到了罗九钟所在的前院,而这个时候的罗九钟也已经知道了冷水河西岸的第一座守卫碉楼,被官军火炮击垮的情况,而且,他也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官军的火炮能够轻易击垮一座碉楼,那么就能把接下来的其他碉楼悉数击垮。
如此一来,兵力本来就不占优势的沙溪土司,还有什么本钱去与朝廷的讨伐大军对抗?
罗隆佐赶到庄园前院的时候,罗九钟正要让人打着白旗出门,去向官军联络投降的事宜。
冷水河西岸的炮击,前前后后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而秦拱明率领两千石柱土兵的重重一击,则如同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憋足的劲头还没有释放出来,整个战斗就结束。
申时左右,沙溪罗氏的嫡长子和土司继承人罗隆佐,亲自打着白旗,向追击彝兵的秦拱明跪地投降了。
那些从冷水河畔逃走的彝兵,到这个时候,也都非死即归降。
到了傍晚时分,武之望在秦良玉、秦拱明、汪见国、罗隆佐、敖坤等人的陪同之下,进入了冷水河西岸几里外的沙溪坝土司庄园之中。
沙溪土司的首领罗九钟,手里捧着沙溪罗氏土司辖区八洞两则溪的人口道路分布地图,正式交给了武之望,表示了重新归附朝廷的意思。
水西四十八洞,也叫四十八部,沙溪罗氏作为水西安氏的分支,分领冷水河两岸直到乌江一线的沙溪蛮八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