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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南京兵部左侍郎武之望,以及石柱土兵首领女将秦良玉,带着主要由南京京营参将汪见国部千余人组成的后军,也顺利抵达了冷水河东岸的官军营地。
武之望一行人之所以这么顺利,当然得益于保靖土兵对山道沿途彝苗村寨的杀光、抢光以及临走之前一把火烧光的做法。
初见沿途道路两侧彝苗村寨的惨状,南京兵部左侍郎武之望和一贯强调军队纪律的秦良玉,都是面色不善。
但是直到在半路上遇到了回来通传消息的信使,两个人才算是化解了心中积压的块垒。
两广和西南土司军队的军纪之差,本来就是天下皆知,而其中尤以湘西的土兵和广西的狼兵最为残暴嗜血,军纪也最差最恶劣。
因此,这两地征调的土司军队,以合成“狼土兵”闻名天下。
作为南京兵部左侍郎,武之望当然知道,朝廷征调狼土兵作战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
不管是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还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对于使用狼土兵这把双刃剑,可能带来的后患,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再得知这些彝苗村寨甘为水西安氏的鹰犬爪牙,使得保靖土兵在进军沙溪坝的路上蒙受了多大二百余人的损失,一路上再遇到残破的村寨,以及一颗颗高悬在山道路旁树上的山民头颅,心中也就不再纠结不平了。
“乱世人命如草芥!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啊!”
秦良玉这句叹息之声,颇合武之望这一路上的心境。
当天晚上,武之望、秦良玉领着后队人马,到了冷水河畔的官军营地,见了前来迎接的陈子壮和彭朝柱,对于沿途所见的惨状什么也没有说,混当那些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毕竟说到底,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抵达与沙溪坝一河之隔的冷水河畔的东岸,还是多亏了保靖土兵的所作所为。
抵达冷水河东岸官军营地的第二天上午,武之望即令陈子壮、彭朝柱率军监督着从沿途村寨中抓捕过来的老弱土人,在附近的山林之中伐木取材,预备修补冷水河上的桥梁。
兴许是之前冷水河对岸的沙溪坝土司行事比较仓促的原因,或者是深埋在冷水河中的巨石桥墩过于坚固破坏不掉,又或者是冷水河上的这座桥对于来往于两岸的彝苗山民过于重要,等等,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吧,他们破坏掉了这座桥的桥面,却没有破坏掉支撑桥面的巨石桥墩。
三十六个巨石桥墩,依然挺立在此处宽阔平缓的冷水河中。
五月的冷水河虽然水量依然不小,但是毕竟还不是真正的汛期,最深处也不过一人多深。
早就习惯了山野环境的石柱土司和保靖土司土兵们更是人手一面藤牌,过河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随军起运的大量粮草辎重。
特别是武之望一路辛苦,从南京辗转两千里运到贵阳,又从贵阳辗转数百里,运到这里的那一批火炮。
武之望从南京京营武备库里搜罗而来的这一批火炮,都是南北京营即将淘汰不用的两种老式火炮,一种是每门重达五六百斤的大将军炮。
这种长约四尺左右、用生铁铸造于嘉靖年间的老式火炮,在京师兵部和武备院官员的眼中,早已经是形同鸡肋即将全面淘汰的破烂货了。
但是在武之望的眼里,这种即将淘汰的破烂货,却是西南平叛战场上的稀罕物,与其留在南京京营的武备库里继续生锈发霉,倒不如转运到贵阳军前,或许能够发挥它的一些威力。
这种在京师武备院已经淘汰掉的大将军炮,在南京京营的武备库里有数百门之多,只是其中保养还好,还算堪用的就不太多了,拣选下来,凑够了四十门大将军炮,一路辗转运到了贵阳。
除了这四十门每门重达五六百斤的大将军炮以外,还有一批俗称虎蹲炮的所谓小将军炮。
这种每门重约一百多斤的虎蹲炮,数量就更多了。
而武之望与陈子壮能够从南京携带运送而来的,也只有百门而已。
运到之后,二十门大将军炮,被安放在了贵阳城头,为的正是要坚决避免当年贵阳城被围的惨剧再一次发生,使得贵阳在平定水西之战中首先立于不败之地。
另外的二十门大将军炮,根据朱燮元的命令,被武之望带去了四川和贵州交界处的重镇遵义,目的当然也是为了巩固遵义的城防。
不过,这一次武之望出兵水西之时,还是坚持己见,将其中的八门大将军炮,以及十二门虎蹲炮,一起随军起运,跟着运进了水西。
武之望当然知道红夷大炮的威力比所谓的大将军炮要强大得多,但是南京城头的红衣大炮,是皇帝亲自下令安放的城防重炮,可不是武之望一个南京兵部左侍郎敢轻易拆卸转运的。
再者说了,就是红夷大炮给他,让他往贵阳运送,他也不敢要。
因为从红夷大炮每门重达三千斤左右的重量,可不是说运就能运的。
从北京到南京还好说,一路有京杭大运河和长江水道可以走,武备院出品的红夷大炮从北京运到南京没有问题。
但是从南京到贵阳这一路的道路通行条件,根本运送不了每门重达三千多斤的红夷大炮。
若说走长江水道,走洞庭湖,然后走沅江水道,也只能走到贵州东部的黎平或者凯里而已。
从黎平或者凯里往西,一路翻山越岭,运送每门五六百斤的大将军炮,都把武之望等人难为够呛。
一路上惊险万状,辛苦异常,更别提运送每门重达三千多斤的红夷大炮了。
最重要的是,即便是你将红夷大炮真的费尽力气运送到了贵阳前线,就凭水西地区的地形条件,红夷大炮也只能摆放在贵阳城头,等着水西安氏的军队再来包围贵阳,要不然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还好,如今武之望让汪见国所部随军起运的火炮,只是八门五六百斤重的大将军炮和十二门每门才百余斤中的虎蹲炮。
一路从遵义出发,沿着乌江逆流而上,陆上官军拿下黄沙渡后,运输船从黄沙渡上岸,然后沿着崎岖蜿蜒的山道,一路辛苦转送至此。
如今站在冷水河东岸的官军大营外面,就能够远远看见冷水河对面的土司碉楼。
这些高大的石头碉楼,是西南各地土司们用来防守自己城寨的必备工事,也是一种十分难于攻下的坚固工事。
若是没有火炮,那就只能用投石机来破。
可是投石机的威力与便利,又哪能跟火炮相比呢?
“看见那些土司碉楼了吗?”
武之望回头看看侍立在身边的南京兵部员外郎陈子壮,然后微笑着对自己的这位得力助手说道:
“我们之前一路辗转南来,路上所有的艰辛都是值得的!”
陈子壮回身看了看此时停放在大营之中的那几门大将军炮,当下也是说道:“大人见识高卓,料敌在先,下官佩服之至!”
陈子壮虽然是万历四十七年的探花出身,而且平素喜读兵书,喜谈兵事,但是终究没有上过战场,一路上因为运送艰难,几次建言武之望,为了在限期之内,将粮饷运到贵阳,将称重的大将军炮沿途弃置地方官方,比如都匀府,但是都被武之望所拒绝。
此时见冷水河对岸林立的几座高大的土司碉楼,他才明白过来,若是没有这几门大将军炮,将来真不知道要有多少将士死在这些高高耸立的碉楼之下。
第五五一章 沙溪罗氏()
又过了整整两天之后,冷水河上这处多达三十六个桥墩,长达三十六丈的冷水河桥,终于有了桥的样子。
除了靠近对岸的三个桥墩之上没有搭上厚重的木板之外,冷水河上的这座桥梁已经绝大部分都完工了。
对岸沙溪坝的彝兵也从一开始躲在碉楼之中不见踪影,发展到了如今与冷水河东岸的官军隔阂对峙的局面。
通向对岸的最后三个桥墩之所以没有搭建完成,就是因为这些沙溪坝彝族土兵的袭扰不断。
这些彝兵的弓箭都是小弓短箭,包括使用的弩,也都是彝人工匠自制的东西,射程比起大明朝廷制式的筋角复合弓来说,小了不少。
但是被彝兵们广泛使用的毒箭,却让这些射程不算远的弓弩平添了一种令人胆寒的威力。
官军弓弩虽然射程上远了不少,但是只要不射中要害,一般只能伤敌而不能一击毙敌。
但是水西彝兵使用的弓弩,却习惯性地涂满了箭毒木的汁液,这可是传说中见血封喉的毒药。
虽然被射中的人不是人人必死,但是多数人在缺医少药的水西地区,中了这样的毒箭都挺不过两天时间。
能挺多久,要看你的体质,同时也看你的造化。
正是这样的毒箭,让当先进军水西的保靖土兵吃了大亏,损失两百多人。
五月初十日的早上,冷水河的两岸下起了雨雾,天地山林苍茫一片。
武之望让彭朝柱从保靖土兵队伍之中,选了一个身高臂长、擅使投枪的黑瘦汉子,一个名叫向喇喏的土把总。
然后写了一封只有几行字的书信,包裹在油纸里,令他绑在四尺左右的投枪上。
一行人来到了重修的冷水河桥的官军这头,武之望看着那个保靖土兵土把总向喇喏,指了指他手中持着的投降,说道:“听彭宣抚说,你在保靖宣抚司将士之中投枪第一,只不知眼前情形,你用全力能够投掷多远?”
那土把总向喇喏,掂了掂手中那支附加了东西的投枪,再看看远处雨雾弥漫之中的冷水河桥,然后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一百五十步,不在话下。大人若用掷枪投书,卑职定不辱命!”
听他这么说,武之望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向喇喏一手持盾,一手持投枪,走上桥头,前半程是快走,到了后半程,突然发力,朝另一头快步奔跑过去,雨雾之中只听“嘿”的一声低喝,向喇喏在奔跑之中猛然掷出了右手握持的投枪。
雨雾之中看不清投枪飞出的轨迹,不过片刻之后就听见远远的对岸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一阵混乱,只听一片慌乱的声音透过雨雾传来:
“投枪!是保靖兵的投枪!”
“保靖兵的投枪扎死了阿加!”
传过来的声音,当然都是武之望、陈子壮等人听不懂的彝语,不过他们身边的秦拱明,当年跟着父亲秦民屏征战水西各地,加上石柱地区距离水西也不远,所以对于水西彝族的彝语,却是听得明白的。
很快,那个保靖土司的土把总向喇喏,回到了桥头官军的一方,向着武之望等人单膝跪地说道:“禀报大人,卑职幸不辱命!”
武之望冲他点了点头,挥手让他离去。
朝廷的文官领兵出征,多数都有这样的习惯,那就是先礼后兵,真正开打之前,先问问对方愿不愿意投降。
武之望这边,其实也可以派去一个抓捕过来帮着开山修道伐木搭桥的彝族山民,去作为传递招降书信的信使,不过这些山民跟随官军好几天了,又对眼前这些官军怀恨在心,担心他们过了河,把官军的情况报告给对面的土司头人。
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让这个向喇喏利用投枪将招降的书信投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