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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阿丑此话一毕,院中群贼又是一阵哗然,有的同意,有的反对,相互争执不下。
这个时候,屠阿丑锵啷一声拔出一把长刀来,狠声说道:“如今上山粮尽多日,不降官府,只能饿死。你们有的能吃人肉,但是老子却是下不去这个口!老子决心已定,谁敢不服,就要了谁的命!”
见人群渐渐平静下来,屠阿丑接着说道:“想活命的,都他娘的给我滚回去约束手下,看看还有多少能喘气的,明日午时准备下山,接受招抚!”
周国能、陈大郎的心腹手下,眼见着自家头领已经被杀,而且屠阿丑威望素著,此时更是人多势众,很快也就想明白了好汉子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一时半刻之后,纷纷散去。
人群散去了,跟着一同散布出去的,还有屠阿丑、程宰等人准备下山接受朝廷招抚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传得飞快,到了当夜,山上的乱民们几乎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绝大多数的乱民,都是被迫从贼或者被裹挟上山的,在山上熬过了几乎整个冬天,早就看清了现实,这么继续下去,除了自己饿死,就是被人杀死当作食物吃掉,没有几个是不愿下山受抚的。
也有一些人不愿受抚,他们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一旦落到了官兵的手里,恐怕就是死路一条。
这些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积年老贼,也是在山中粮尽之后率先开始吃人的那一部分。
特别是周国能、陈大郎手下的心腹手下,知道下山恐怕就得死,所以煽动了一部分水贼山匪,阻挠受抚。
当天夜里,屠阿丑、程宰的手下,与周国能、陈大郎的手下,就开始了火拼,开始了相互之间的仇杀。
到了凌濛初上山的第三天,他们还没有分出胜负,而那些久困在山中从贼的乱民们,却已经再也无法等待了。
之前阻挠下山的乱贼此时都在与坚持受抚的乱贼火拼,根本无暇估计这些被他们作为食物储备的百姓。
而没了这些水贼山贼骨干的拦截,山上的乱民们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山下涌去。
凌濛初也不失时机地,让陶根厚带着自己写给蔡懋德的字条没,去下山报信。
若是没有提前准备,山上这些剩下的大约两万的乱民,下了山也仍然是一个危险的存在,一个不慎,就又可能失控,导致朝廷的招抚功亏一篑。
到了第四日,山上的火拼差不多已经平息了。
那些反对招抚的积年山贼,要么被屠阿丑的麾下所杀死,要么就是被急于下山的乱民所杀死,剩下的极少数见大势已去,也往深深更深处逃去。
屠阿丑、程宰及其心腹麾下,也带着周国能、陈大郎以及三百来个惯匪和老贼的头颅,在凌濛初的带领下,跟在往山下涌来的百姓身后,下山了。
这些死在火拼之中的,包括周国能、陈大郎在内的,三百五十三颗带着黑血的头颅,就是屠阿丑、程宰献给浙江按察使蔡懋德的投名状。
第三二八章 杀是不杀()
多亏了凌濛初让陶根厚带下上来的字条,要不然的话,经过漫长寒冬幸存下来的,两万左右的乱民,突然下山,一定会给长兴县乃至湖州府带来很大的负担,甚至可能会因为安置不慎,而重新引发新的变乱。
好在提前准备二百口大锅,用来加水煮粥,同时也让张存仁的浙江卫所兵在附近上的山上砍伐了大量的毛竹,用毛竹扎进地里做成围墙,在下山道路附近的开阔地上,建起了数个简陋的营地。
当闽浙总督温体仁、浙江巡抚范景文带着最后的军队和粮食,从杭州城赶到牛头山下的时候,正好看见成群结队的乱民下山。
这些这些乱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形同乞丐,但是人数之多却超过了温体仁和范景文的想象。
这么多原本温顺的百姓宁远上山从贼,都不远转往东番安置,每每想起这一点,就让这两人感到慨叹不已。
东番岛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即使冬季也是温暖如春,凡是在那里扎下了根的移民,很快就会明白官府这么做是为他们好,所以虽然仍有人往回逃跑,但更多的人还是接受了朝廷的安置,在那里垦荒种地。
再说东番岛距离浙江沿海并不算远,乘船出海虽然仍有风险,但好在路途很近,又是直接乘坐郑家的船队出海,所以被海盗抢劫或者屠杀的几率微乎其微。
而眼下,这些抗拒出海安置的乱民,就是想去东番岛安置,都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了。
如果还是把他们送到东番岛上去,那么对此前老老实实接受安排的灾民来说,就是一种不公平的对待。
在这个问题上,温体仁与范景文持有同样的观点,眼前这些乱民,毕竟杀光造反了,他们都是罪人,不应该与其他沿海灾民一样安置到东番岛山,否则东番岛在沿海百姓的眼中岂非成了杀光造反的流放地。
温体仁和范景文到了牛头上下,蔡懋德、张存仁、赵建极等身在此地的大小官员自然赶紧前来迎接。
一行人来到蔡懋德的中军大帐之中说话。温体仁在大帐之中的主位上坐下,听了蔡懋德关于整个招抚过程前前后后的报告,然后见了立下大功的凌濛初,以及下山受抚的屠阿丑和程宰二人。
蔡懋德从千里镜里看到了凌濛初之后,很快就通过射箭,驱散了拥挤在土墙里面的乱民,给凌濛初等人清理出了一条出来的通道。
等凌濛初出来报告了整个情况之后,蔡懋德放下心来,随即让张存仁、郑芝虎掘开一段土墙,添上一段壕沟,陆陆续续地放乱民出来。
而屠阿丑和程宰二人跟着凌濛初下山之后,带着麾下来到蔡懋德的大营门前,先是放下了武器,然后献上了那些反对招抚者的人头作为投名状,最后自缚双手,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等待处置。
蔡懋德对屠阿丑、程宰二人当然绝无好感,对他这样的进士文官来说,杀官造反最是大逆不道,是他们内心深处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但是为了招抚这两万乱民,蔡懋德曾当着麾下文武的面当众许诺降者免死,而且还承诺立功者赏。
屠阿丑、程宰率众与反对招抚的周国能、陈大郎等人火拼,并成功地杀掉了这些人,这算不算是立功呢,要不要给予奖赏呢?
除了凌濛初之外,浙江总兵张存仁、湖州知府赵建极以及郑芝虎等人的意见,全都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但凌濛初的一番话,却也非常有道理,朝廷要是不讲一点信誉,那么朝廷如何能够长治久安,屠阿丑、程宰就算是罪该万死,然而既然之前承诺了降者免死,那就不该这个时候杀了他们。
当温体仁、范景文这两个大员到来之后,同样的问题又摆在了这两个人的面前。
杀还是不杀,这的确是个问题。
对于这样的聚众作乱,朝廷不是没有规矩,如何处置,也不是没有先例。
比如十一抽杀法的推行,就是专门针对这种聚众作乱的问题而设计的。
温体仁刚到这里,就遇到这样的问题,心里也是难以决断,此时在大帐之中召集相关人等议事,就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温体仁说道:“如今浙西之乱已经平定,诸位平乱之功,本官自然会尽快如实报告朝廷。想来陛下也定会论功行赏。此事可暂且不提。”
说完这话,温体仁看了看帐中诸人,接着说道:“如今我们就来说一说,牛头山上的乱民,以及这些乱民的骨干头领,比如这屠阿丑、程宰,该不该治罪,又该如何治罪。”
说到这里,温体仁看着蔡懋德说道:“蔡大人是浙江按察使,专管缉捕盗寇之事,如今又是坐镇湖州平定乱贼的第一功臣,你说说该如何是好!”
见温体仁这么说,蔡懋德连忙躬身说道:“制军大人过奖了,若说功劳,制军大人与巡抚大人坐镇杭州、调集兵马粮草,运筹之功当居首位。”
温体仁听了笑了笑说道:“论功之事稍后再说。咱们先说说如何处置这些乱民和贼首之事。”
蔡懋德本来也是客气一下,见温体仁不说这个,他也懒得继续奉承,于是说道:“下官此前给了乌程贡生凌玄房一个浙江兵备佥事的名头,让他以官府的名义上山说降,承诺降者免死、立功者赏,如今招抚成功,乱民下山,若我辈出尔反尔,杀了他们,实在有损官府威信。下官以为,可以流放或者充军。”
温体仁听了这话,不置可否,然后又问凌濛初:“凌佥事怎么说?”
凌濛初听温体仁这么说,自然也知道温体仁同意了此前蔡懋德对自己的任命,当下抱拳说道:“人言‘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又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下官以为,朝廷的威信比这几个区区贼首的死活更加重要!”
温体仁听罢这话,点了点头,又看向帐中其他人。
这时,湖州知府赵建极上前说道:“制军大人,以下官之见,这些乱民贼首毕竟是犯了杀官造反的十恶不赦之罪。下官听闻,山中粮尽之后,这些人中多有人相食者,此罪更是骇人听闻。
“尤其屠阿丑麾下太湖水贼,皆是十恶不赦之徒,穿府过县,祸害乡里,不知道犯下了多少伤天害理的罪行。不杀恐怕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慰冤魂啊!”
温体仁听了赵建极的话,也是点了点头,正自纠结,突然听到一个人说道:“大人,下官有个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话的正是浙江总兵管张存仁。
张存仁见温体仁看着他点了点头,于是继续说道:“蔡大人既然以官府名义向屠阿丑等人承诺降者免死,若是今日官府言而无信,治其死罪,这些乱民为数不少,一旦乱将起来,恐怕浙西之地再生变乱。
“但是,官府若是不杀掉其中的枝干,这些乱民不管安置到何处,都将士一个生乱之源。
“以下官之见,不如把屠阿丑、程宰两人传来此处,问问他们的意见?”
张存仁这话一出,帐中众人都是意外,这样的事情你去问屠阿丑和程宰这样的前贼头,他们又岂会同意?!
见帐中议论声起,温体仁也不发话,而范景文、蔡懋德、凌濛初等人又是若有所思,张存仁只好接着说道:“屠阿丑、程宰二人既然已经交了投名状,想必也不在乎多杀多少人了!若是对乱民采取十一抽杀,不过是两千左右,若能换来他两人平安前程,以下官猜想,两人定会配合。这样一来,就是他们真心悔过,自请处罚,而不是朝廷言而无信、空言欺人了!”
张存仁说完这番话,冲着温体仁垂首抱拳不语。
第三二九章 再立新功()
张存仁本来不想说得这么直白,因为这么说显得自己很阴险,对自己名声也不利,但是不说清楚,其他人又装糊涂,这事情就僵持下来了,而自己是镇守浙江总兵官,这些乱民不受到惩罚,特别是不杀掉其中的那部分骨干,今后浙江等地就有可能继续发生这样的变乱,倒霉的就还是自己。
果然,这话说完,帐中安静下来了。
温体仁也是重新打量了一番张存仁,看来这个总兵官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大老粗啊,平时不声不响的居然也不是一个善茬子,心中想着,这当今陛下的眼光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