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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文灿字大濛,官职自然比温体仁小,就是年龄也比温体仁小上两三岁,温体仁之所以如此称呼他,所要表达的就是一种上官对下级降尊屈贵以示亲近的意思。
这也明末官场之上私下流行的一种做法。
熊文灿听了这话,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能点头认可,说道:“制军大人所说乃是人之常情。助剿浙江之乱,于公乃是朝廷大事,是制军大人之职责,于私是伦常所在,为人子者所当为。只是若出兵,以熊某看来,却不能从闽省沿海都司卫所出。”
温体仁见熊文灿这么说,当然也知道他的意思,于是说道:“那就抽调郑芝龙所部人马北上入浙助剿屠阿丑之乱吧。”
温体仁这话说话,捻须微笑,静静看着熊文灿。
熊文灿听了这话,则点了点头,说道:“制军大人高见,以熊某看来,此事正该如此处置!”
见熊文灿同意,温体仁接着说道:“既然大濛兄也是这个看法,那就烦劳你去一趟同安,亲自见见郑芝龙,向他分说一番,由其出兵五千,遣一亲信部将率众北上。理由嘛,就说闽中亦有不稳迹象,各地卫所之兵无法抽调。
“另外,再跟他说清楚,这次出兵之粮饷由浙省供给,且由温某亲自坐镇统军,着他多遣精兵入援,若其麾下立下功勋,郑芝龙同样功不可没。”
温体仁说完,熊文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温体仁,最后躬身抱拳称是。
第二天,熊文灿在自己抚标人马的护卫之下,南下同安而去。
郑芝龙归附之前,以澎湖、金门、东番等地基地,掌控着通过闽海北往琉球、日本,南下濠镜、吕宋等地的航线,归附之后,受封为福建海防参将,除了郑氏实际控制的东番卫之外,朝廷还将福建同安到南澳一线的海防事务,全部交给了郑芝龙。
而这其中就包括了泉州、厦门、月港这几个明末沿海海贸最为兴盛的港口。
郑芝龙及其众兄弟,对此自然非常满意,也因此认为朝廷的招抚很有诚意,对大明的归顺也多了几分真心。
因此,熊文灿到了同安,见到郑芝龙几兄弟,向他们表明了闽浙总督温体仁以及自己的来意之后,郑芝龙几兄弟一合计,就爽快答应了闽浙总督府和熊文灿的要求。
三天过后,郑芝龙派郑兴、陈晖辅佐自己最信任的弟弟郑芝虎,率领五千人马乘船一百二十余艘大小船只沿海北上福州。
又三天之后,郑芝虎北上船队在福州接上了闽浙总督温体仁及其所率督标中军一千人,然后再度起航北上杭州湾而去。
第三一八章 阴谋阳谋()
对郑芝龙来说,温体仁的一石二鸟之计,并不是什么难以识破的阴谋,而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阳谋。
阳谋的意思就是,即便你知道这是一个坑,你也得睁着眼睛往里跳。
于公而言,郑芝龙已经归附了朝廷,虽然目前还处在听调不听宣的状态,但是对于他们这种海商兼海盗出身的人物来说,信义有时候真的很重要,至少表面上来说是很重要的。
郑芝龙起初跟随李旦在日本混,被李旦赏识,成了李旦的义子,混的是风生水起,靠的就是信义二字。
李旦死了之后,基本上继承了李旦的事业,虽然十分年轻,但是能够做到让多数人抛弃李旦的亲儿子而追随他,靠的也是信义二字。
李旦死后,郑芝龙带着队伍投奔东番笨港开创基业的颜思齐,对颜思齐也基本上做到了恭恭敬敬,取得了颜思齐的信任。
所以在颜思齐死后,他又如愿以偿地继承了颜思齐的基业。
就这样,从郑芝龙带着弟弟郑芝虎离家出走,跑到濠镜澳投奔自己的舅父当学徒跑海贸开始,在短短的六七年时间之内,就一跃而成为东亚海面之上最强大的一支海盗力量。
直到崇祯元年归附朝廷的时候,郑芝龙也不过才二十四岁罢了。
而此时的郑芝龙,却已经由一个海盗成为了驻守大明东南沿海海贸最盛之地的金夏海防参将。
郑芝龙原名郑一官,出身泉州南安县城的一个官府吏员世家,其父郑绍祖以及上溯数代都是南安县的吏员。
虽然机缘巧合做了海盗头子,但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那就是重回岸上,脚踏实地地当一个朝廷的官员。
因此成为闽浙沿海最大的海盗头子之后,郑芝龙从来不肯坏了自己的名声,特别是在福建沿海一带,虽然也上岸抢掠、打劫海商,并且多次与官府前来围剿的水师激战,杀死杀伤官兵无数,但他很少屠杀沿海无辜百姓。
天启六年、七年,福建连续大旱,漳州、泉州一带饥荒严重、民不聊生,郑芝龙还曾运粮救济灾民,并且招揽漳、泉百姓出海,到东番垦荒谋生。
所以郑芝龙在漳州、泉州等闽南沿海一带的百姓之中,还是颇有威望的。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兄弟们留下一条后路,以便有朝一日能够招安上岸,安稳做官、享受富贵而已。
而当今朝廷对他可谓不薄。
由盘踞澎湖金门的海盗头子,成为镇守闽南沿海的海防参将,这个由贼到官的转变,不光是身份上发生了可以光宗耀祖的变化,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取来往船只的税款了。
当然了,郑芝龙这个人虽然非常有手腕,但是他的见识与之前的大海盗李旦、颜思齐相比,还是不够开阔。
他生长在福建同安的大家族里面,虽然十七八岁就靠海吃海,开始了海商兼海盗的冒险生涯,但他对海洋的认识,却与当时许多大明内地之人差不了多少。
就是说,一旦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岸上享受生活,那么他一天也不愿意在海上奔波冒险。
所以,当朝廷封他为海防参将,并且将其驻地设在其家乡同安县城之后,他就将他的海防参将府设在了同安,其麾下三四万原海盗部众,一半安置在了东番卫的五个千户所,一半安置在了同安到南澳的大小岛屿之上,比如澎湖、金门、厦门等地,部分陆师也跟着他上了岸,作为营兵与福建沿海卫所一起,驻守在同安到南澳的沿海陆地之上。
自从招安上岸之后,二十四五岁的郑芝龙立刻就成为了闽南沿海的土皇帝,闽浙总督温体仁、福建巡抚熊文灿以及泉州知府兼泉州巡海道蔡善继,既然招抚了他,当然多数时候都是惯着他。
除了郑芝龙从出海的海商那里收取的税银有三成需要上缴给户部太仓以外,不仅其他的税银留作自用,而且但凡闽南海上的事务,全数委托给他这个金夏海防参将来处置,闽浙总督衙门、福建巡抚衙门,以及泉州海巡道衙门很好地遵守了当初招抚之时的承诺,从来不去干涉。
所以郑芝龙上岸之后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自在,除了每三个月上缴收到的三成税银之外,官府这边完全不管他,而他又可以打着朝廷的旗号,去讨伐其他不服的海盗,还可以打着朝廷的旗号对来往闽海等地的过往船只收取税款,日子过得是前所未有的安逸。
老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不管是什么英雄好汉,一旦过惯了安逸享乐的日子,人的想法也会跟着改变。
郑芝龙及其众兄弟,以及之前十八芝之中的不少骨干,就是这样,如今个个头上有了官帽,手里还有部众,而且能够坐地收银,这还不到一年,不少人就对曾经刀口舔血的海上生涯产生了厌倦。
即便是之前一度反对招安上岸的郑芝虎、郑芝豹,也改变了想法。
泉州南安郑氏是一个大家族,郑芝龙兄弟众多,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就有四个,除了他以外,还有郑芝虎、郑芝豹、郑芝彪。
此时的郑芝龙不满二十五岁,而郑芝虎刚刚二十三岁,郑芝豹才刚满二十岁,其最小的一个亲弟弟郑芝彪也才只有十六岁,但是如今都有了朝廷赐给的官身。
这个南安吏员出身的郑氏家族,因为郑芝龙的率众归附,一跃而成为了泉州南安真正的豪门。
对这一点,郑芝龙兄弟以及郑芝龙所在的南安郑氏宗亲,都还是很满意的。
正因为如此,面对福建巡抚熊文灿亲自带来的闽浙总督府调令,郑芝龙才不敢违抗,即便是知道这其中必然有着温体仁的其他谋划在内,他也要接受这个调令。
对他来说,阴谋也好,阳谋也罢,他的部众有三四万之多,而且对他的基业毕竟在海上,调出去五千陆师,改变不了什么大局,而且同时也能够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实力,彰显自己的存在。
另外一方面,温体仁向一石二鸟,郑芝龙及其麾下幕僚陈晖、何斌等人,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有自己的盘算。
这些陆师都是自己从闽南漳州、泉州一带招募而来的闽南子弟,绝大多数的家人亲眷,都已经迁移到了东番卫,而其中领军的又都是自己的亲族子弟或者亲信部下,根本不可能背叛自己。
如今朝廷把这些人调到了浙江,若是他们立了功,朝廷自然要他们加官进爵,自己也跟着水涨船高,若是浙江的战事拖延,这些人还可以在浙江立足,自己的地盘也会随之扩大。
温体仁有他的一石二鸟,郑芝龙自然也有自己的一举两得。
就这样,到了十二月底的时候,郑芝龙的二弟,二十三岁的郑芝虎在郑兴、陈晖的辅佐下,带领着郑家的水师船队,跟着闽浙总督温体仁,一起沿海北上,来到了杭州湾,然后跟着舟山守备翁之琪带领的浙江水师船队,驶进了钱塘江。
最后,在浙江巡抚范景文、新任提刑按察使蔡懋德,以及新任镇守总兵官张存仁等人的迎接之下,闽浙总督温体仁率领着六千来自福建的军队进了杭州城。
第三一九章 并非难事()
虽然杭州城北面的嘉兴府前不久才发生了民变,但是杭州城里的生活却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按照往年的情况,杭州城的周边府县若是发生了什么天灾人祸,不少人就会携家带口往杭州跑。
杭州城毕竟是浙江的首善之区,城高濠深衙门多,比别的地方更能给人安全感。
但是范景文到任之后的杭州城,已经大不同于往日了,虽然年关将近,街市繁华依旧,但却给了颇为熟悉杭州的温体仁一种颇不对劲的感觉。
坐在由两匹马共驾的一辆四轮马车之上,温体仁一边打量着并未封路清道的街市,一边琢磨着那里不对。
四轮马车的情况,他早在京师之时就已经知道了,所以当范景文等人将他请进仅有的一辆豪华四轮马车之上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惊讶。
而且他还知道,这辆四轮马车是如今的国丈之一田弘遇家在江南专营的生意,这一辆就是田弘遇为了打开在江南商业重镇杭州的销路而送给范景文的。
温体仁所知道的当然没有错,作为闽浙总督,同时也是作为浙江湖州府乌程县人,他在浙江巡抚衙门里面也有自己的眼线,虽然说不上掌握范景文的一举一动,但是浙江巡抚衙门里发生的大事,是瞒不住他的,这也是他作为闽浙总督的分内职责。
十月,四轮马车在京师投入使用,十二月初就被田弘遇的大儿子田敦吉带到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