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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飞杰默默地也端起碗,与丁万良略微一碰,便一口气喝干,丝毫没见适才遵守军纪的模样。
这种乡下自酿的土酒,大约也有些年头了,不知这秦小四如何藏的,能避过战乱。喝起来,有些高粱酒的味道,火辣辣地一股热气直通胸腹。
邓飞杰一碗酒下肚,便开始面色绯红,双眼也像是要透出血来,显然,这位邓把总是不善于喝这种烈酒。
“我那些兄弟,一起从四川来辽东的,可只剩下我一人了。”邓飞杰低声说道。
“我还不是?”丁万良这一碗,却是只喝了几口,没有像邓飞杰那般实在。
邓飞杰与丁万良,都是在浑河血战中的幸存者。原先二人分别是川兵营与浙兵营中的一名把总,算是最低级别的武官,都曾参与那场浑河死战。
邓飞杰是在沈阳城外,浑河北岸被全歼的一部,当时川兵血战多时,火药、弹丸都已用尽,与努尔哈赤的八旗兵展开白刃战,那邓飞杰被一名挥舞这狼牙旁的八旗骑兵逼住,眼开着便要一击送命,谁曾想斜刺里又奔来一骑,将其撞飞,当即便昏了过去,但却由此躲过了狼牙旁的利齿。等到战事结束,邓飞杰都混在死人堆里昏迷着,那时八旗兵正追赶着驰援沈阳的明军,也无人顾及这些全数阵亡的川兵。待到夜深,邓飞杰才爬着逃出战场。
至于丁万良,则与邓飞杰类似,也是躺在血泊之中幸免于难的。不过,丁万良当时正站在一堆火药旁边,那时八旗兵已经攻进明军战阵之中,双方都是混战的场面,未了避免火药、火炮被八旗夺取,一名炮手杀红了眼,伸手便将火把丢进火药堆中,顿时炸成一片火海。而丁万良却十分侥幸,只是被气浪震得晕了过去。这才得以混过不死不休的混战,待到临晨,也才从压在身上的尸首下面钻出来,连夜向辽阳奔去。
邓飞杰与丁万良的这番死里逃生,却是根本无人问津。逃到辽阳之后,被与其余的溃兵混在一起,随便编制到明军一部之中。按说这等经历,又是原有把总武职在身,这怎么也得算是一个功劳吧,按惯例赏赐一个千总武职,也是在情理之中。但众人所说,可都是浑河血战之兵,尽数阵亡,弄得邓飞杰、丁万良只与一旁的人提及几句,便被询问是否是逃兵。
这下,邓飞杰与丁万良都不敢再开口提及,好在那时辽阳也是一片惊慌,无人再对二人感兴趣。二人那时还未见过面,分别在各自的营中混日子。当然,这把总一职,也是不敢提及的。后来辽阳城外一战,明军再次大败,邓飞杰与丁万良还未曾接敌,便被溃兵裹挟着,潮水一般向鞍山、牛庄一带退去。并且一退便不可收拾,后面仍然有八旗兵的追赶,溃兵们争相度过三岔河上的浮桥,一直奔到广宁附近,方才停了下来。
邓飞杰与丁万良,是经历血战之人,自不会如溃兵那般杯弓蛇影,但大军既退,也不由自主地退到镇西堡。那时溃兵如山塌般凌乱不堪,根本无人引领。邓飞杰与丁万良这才自乱军之中相识,走到一起来。未解决吃食问题,二人手执一直没有丢弃的兵器,弓箭、鸟铳,就在镇西堡附近的林子里打猎果腹。而镇西堡,可是不会让溃兵们进入的。
这样坚持了近半月的功夫,眼瞧着越来越寻不到吃食,邓飞杰与丁万良依旧没有拿定主意,到底是往山海关而去,还是另选个什么地方落脚。就在这时,辽阳仍然在大明之手的消息传来,而总兵官李光荣,正好一路收集溃兵至此,二人便投奔了李光荣总兵。这些溃兵大多与邓飞杰与丁万良一样,无处可去,也无处觅食,李光荣便轻松地收拢到了数千人。
或许是邓飞杰与丁万良在那群溃兵之中格外显眼,不仅是二人甲杖、铠甲、兵器俱全,且神色也完全不似别的溃兵那般惊恐万分,反倒露出几分沉稳。李光荣当即收二人为家丁,每月领取二两银子的月饷,说是另外还有赏赐。这般待遇,当然不会令二人拒绝,自此,邓飞杰与丁万良便留在李光荣的麾下。
这番经历,都由这碗酒引出,在二人心内好一番折腾。这一个月多的日子,二人还真没有机会如此坐在一起,说出这样几句令人伤感的话语。不过,这样的神情,也只有二人知道,那边一桌的士兵,却是只顾着小口品尝,连望也没望上一眼。
那店主秦小四,动作也算麻利,很快便从后院端出几盘酒菜,一大盆米饭。当然,邓飞杰与丁万良是最先上菜的。
“二位军爷尝尝,味道可好?”秦小四笑着说道。
秦小四的出现,算是将邓飞杰与丁万良的情绪给拉了回来。二人伸出筷子夹菜,尝了几口,点点头说道:“味道不错。你这手艺,该去辽阳城里才是。”
“谢二位爷夸奖,小的乡下人,就在本乡吃口饭也就是了,不敢胡想。”秦小四说道。
邓飞杰吃了几大口菜,算是压下了那股酒意,此时便问道:“听说你这里,对苏将军下属,不要银子?”
“那是。”秦小四说道,“二位军爷放心,小的说话算话,不会要半分酒钱。只要味道合适,军爷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小的。”
那老胡果然没有说谎,丁万良便问:“你如何知道我们是苏将军属下?若是都来吃,岂不是吃垮了你这个小店?”
“苏将军的兵,都不骂人的。”秦小四说道,“二位爷进来,说话可是客气得很,这不是苏将军属下,又会是哪个?”
“再说,苏将军的兵都不缺银子,小的不怕被吃垮。”秦小四说道。
“敢情你还是要受银子的?”丁万良说道,这秦小四怕是用的别样心思。
“不,不,绝不敢收的。只是有时苏将军的属下来此,定要给银子,小的也不敢不收。今日二位军爷眼生,大约是头一回来此,还请给小的一个面子,这次就让小的报一次恩吧。”秦小四说道。
这话又引起邓飞杰的兴趣,问道:“苏将军如何于你有恩?”
提到这个,秦小四似乎感概颇多,说道:“还不是上回建奴攻打辽阳,这牛庄里几个大户便要投敌,这里都是世代居住的乡亲,当然有人不愿,两下就打了起来,小的当然也站在自己人这边,被那帮没良心的大户杀了叔叔、侄子,小的是躲了起来,才免遭毒手。后来,苏将军派兵前来牛庄,将那帮子贱人都抓了起来,小的这才报了仇,亲手砍了仇人的脑袋。”
“这就是你说的大恩?”邓飞杰问道。
“正是,若不是小的年纪大了,便要跟着苏将军去当兵,那一身铠甲,可当真威风的很,还有谁还欺负?哎呦,不好,我的锅。。。。。。”秦小四怪叫着奔向后院,果然,隐约传来一股焦糊的味道。
这秦小四人跑了,话却留了下来。邓飞杰与丁万良相互对视一眼,均对秦小四的话有一番别样的想法。
“老邓,”丁万良率先开口,“你说,咱俩当真就在李总兵下面待着?”
“哪又能去哪儿?”邓飞杰动了动眉毛。“二两银子的月饷,你还嫌不够?”
“不是银子,”丁万良说道,“你没听说么?苏将军的最新军令?”
“什么军令?”邓飞杰问。显然,邓飞杰心灰意懒,这消息也懒得打听。
丁万良斜眼瞧了瞧那些士兵,见其可没有这二人这般斯文,一律狼吞虎咽,将一桌酒菜都几乎吃尽。
“你们,也都吃够了吧,都去换那些留守的兄弟。”丁万良说道。
那几个士兵到还有良心,酒没喝完,给其余的兄弟剩了半坛,见丁万良发话,便起身而去。
丁万良这才说道:“老邓,苏将军最新颁布的军令,一改大明官军常例。将士卒分为三等,饷银各自不同。”
“哦?”邓飞杰好奇道,“哪三等?”
“第一,就叫一等兵,月饷五两;第二便叫二等兵,月饷一两;。。。。。。”
“剩下的便是三等兵?”邓飞杰笑着说道。
“不。”丁万良摇摇头,说:“剩下的叫辎重兵,只给八钱银子。这还得是有气力、肯听话的才行。”
这一等兵可比武官的家丁的月饷还要高。邓飞杰有些不解,又问:“那如何区分?”
“本事。”丁万良显然对这两个字十分在乎,说道:“所有的士卒,都需考核评定。一等兵,要十箭九中,举得起五十斤的石锁,能奔行十里不歇。”
这样的条件,怕是在明军里找不出多少。
“就这些便能拿五两月饷?”邓飞杰问。
“不止,还要由苏将军的护卫骑兵亲自比试,能拼过十招的,才算过关。”丁万良说道。
“比什么?”
“任选。”
这可有些张狂了,未必苏将军的护卫什么兵器都会?想到这里,邓飞杰忽然发现丁万良眼睛里有一丝笑意,一怔,便随即明白。这丁万良怕是正是打着任选的主意。丁万良最拿手的兵器,只一杆鸟铳。六十步之内,百发百中。那杆鸟铳也是经其自己稍加改制的,也只有这把鸟铳,能让丁万良用得趁手,当初打猎时,邓飞杰已经见识过了。
“怎么样,我们也去试试?”丁万良问道。
“我?”邓飞杰却是还未想过。
“老邓,你拿手的可是箭,这十发十中,你该是不会失手的。”
这倒是实话,这二人走在一起,也有这方面的缘故,没点本事的人,又怎么留得性命?
见邓飞杰依旧迟疑,丁万良又说道:“老邓,这一等兵的银子还是小事,苏将军定下的规矩,这以后所有的领兵武官,必须由一等兵中选取。其余立功受赏的武官,则只能升职,却不能领兵。”
这可当真是凭本事做官了。一时间,邓飞杰心中又浮起自己升任把总的艰难,且经过浑河苦战,自己奋力杀敌,留得一条性命,却是连提都不敢提。抬头看看丁万良,果然,邓飞杰也看到类似的神色。
“那李总兵这里。。。。。。”邓飞杰有些顾虑。
毕竟二人现在还算是属于李光荣总兵的家丁、亲兵,连苏将军不是也没有动么?这么离去,恐怕让李光荣总兵大失面子。如今大明武官名下的家丁,半是奴仆,半是亲兵,家丁与武官是捆在一起的。家丁为武官卖命,而武官则为家丁发饷银,赏财物。若是没有主官发话,这么走等同于叛主。
不过,丁万良却丝毫不在乎,他用极为不屑的语气说道:“李总兵,哼,你以为他还能当多久的总兵官?老邓,你还没看出来,这辽东,可不是当初的辽东了?”
“哦?怎么讲?”邓飞杰显然对这些内容,脑子没有丁万良转的快。
“自从苏将军出现,这军粮,这月饷,还有苏将军麾下的那些黑甲骑兵,你可都看到了?”丁万良说道。
“嗯,知道。的确不一样。”邓飞杰虽不是高级武官,可这从沈阳失陷之前,到眼下,这粮草、军需的供给,朝廷可完全是不一样的态度。而要给这个划分一个界限,则只能以苏翎的出现为准。
“还有这回的兵制变动。”丁万良说道,“我不管李总兵如何,至少苏将军的这句凭本事的话,我是愿意听的。老邓,你当把总也有些年头了吧?几时还能升职?”
邓飞杰苦笑着摇摇头,他这把总,可是在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