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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处死,还是就地处死,带了他的尸体回去?
这些,夏浔都没来得及想,他现在只想追上去,确定这个人的身份。夏浔匆匆穿好衣服走到前面大堂,达克正坐在大堂候客的长椅上,一见他出来,不禁惊讶地站起,问道:“先生,您怎么洗得这么快?”
夏浔没空理他,急急闪出门外,左右张望一眼,街头杂乱无比,小巷曲曲折折,已看不见那两个人的身影,这时达克取了他的帽子、外套和手杖追出来,夏浔急问道:“方才从里边出来两个东方人,你看到了?”
达克茫然地道:“看到了,先生认识他们么?”
夏浔道:“这里你熟,快带我找到他们!”
达克立刻返身问那门童,夏浔一拍额头,自己真的是急糊涂了,方寸大乱呐,两个门童杵在那儿,两个东方人刚刚走掉,他们自然知道走向了哪个方向。达克向门童问了两句,便对夏浔道:“先生,往这边走!”
两个人急急沿小巷冲下去,冲到小巷尽头,左右张望一眼,就看见右手边道路上那两个人正夹杂在许多行人中间朝前走,夏浔立即道:“跟上他们!”
达克问道:“先生,不叫上您的那位随从了吗?”
夏浔道:“不用管他,他找不到我,自会回码头去。”
远远的,只见那老人陪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胖子一路走去,路上有些迎面走来的人看见了他们,会抬抬帽子,向他们打着招呼,看起来,他们应该就住在附近,与周围的许多人认识。
达克一溜小跑地跟着夏浔,气喘吁吁地道:“方才我问门童,他说,刚刚走掉的那个人是里贝里先生和他的仆人,您不用担心,知道了他的名字,我们总能找到他的。”
两个人跟在那两个人走过两条街,再拐进一条小巷时,便不见了他们的踪影,达克向小巷中玩耍的小孩子问了一下,便知道了里贝里先生的住处。那是一个不算很大的院落,不过很整洁,看房屋的居住条件,在此地应该算是中等家庭的水平。
夏浔拍拍达克的肩膀,沉声道:“你在这儿等我!”说完不待回答,便只身向前走去。
院门虚掩着没有插上,可见那两人行色之匆忙,夏浔轻轻一推,便走进了院子,地上是经过修剪的草坪,草坪中参差三四棵七叶树,显得十分幽静。
夏浔沿着草坪中间的道路缓缓向前走去,到了门口他站住了,静默了片刻,才轻轻拉住门环,慢慢地打开了门
房间里那个头发花白的肥胖中年人跟一个年约三旬的的栗色法国女子用法语急促地交谈着,那个老人则在一旁急急忙忙地收拾着东西。
忽然,后门打开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从后庭院里跑进来,大的是个女孩,小的是个男孩,女孩有七八岁,小男孩才四五岁的样子,长得都很可爱。
“爹爹!”
她们亲热地唤着肥胖的中年人,用的竟然是一口凤阳腔的汉语。
“我的小心肝!”
中年人蹲下,抱住一双儿女,说道:“爹爹带你们到乡下去玩几天好不好?”
“为什么要去乡下呀,那里好脏,上回咱们去乡下,我还踩到一脚牛粪呢,我不要去。”
“乖女儿,听话,先带弟弟去拿好你们的东西,我们一会儿出发,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他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抚她,他说话时侧了侧脸,夏浔登时看见了他的模样。虽然他头发已苍白,脸颊已肥胖,眼睛下面还有两个很明显的眼袋,可是从他的面部轮廊,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昔日的神彩
是他!真的是他!大明建文皇帝朱允炆!
壁角阴影下,夏浔缓缓闪出来,轻声问道:“皇上这一次,不打算抛弃家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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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4章 不再逃()
那个身材有些肥胖的中年人如见鬼魅,啊地一声尖叫,陡然扭转了身子。
夏浔看着他,真的是他,朱允炆!才十几年光景,他仿佛已经老了几十岁,肥胖的身子,肥胖的脸颊,下垂的眼袋、酒糟鼻子
才十几年功夫,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那个白面无须的老人大叫一声闪到了朱允炆的前面,张开双臂护住他,就象老母鸡护住了它的雏儿,淡淡的眉毛拧起,竟也涌起一片肃然的杀气,向夏浔厉声大喝道:“你是燕贼派来的人?你好大的胆,你敢弑君么!”
夏浔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笑道:“老人家,我很敬佩你,虽然有许多人瞧不起你们这种肢体不全的人。”
他又看了眼朱允炆,道:“可他已经不是皇帝了,你已自由,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吧!”
老太监激动的满脸通红,大叫道:“一派胡言!你这是大逆不道!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咱家一辈子都是皇上身边的奴婢!你敢对皇上不利,咱家就跟你拼了!”
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慢慢把他推到了一边,老太监惶然道:“皇上?”
朱允炆缓缓挺起胸膛,这一刹那,他的身上依稀恢复了几分昔年九五至尊的威严。
“柯洲,他说的对,我已经不是皇帝了!”
“皇上,您”
朱允炆摆摆手,慢慢踏前一步,站到夏浔面前,眯着眼打量夏浔半晌,才慢慢地说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你是杨杨”
夏浔轻轻欠了欠身,道:“杨旭!”
“对!杨旭!杨旭!这么多年了,你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夏浔道:“陛下的变化可是不小。”
朱允炆惨然一笑,道:“不用叫我陛下,你说的对,我已经不是皇帝了,从我抛弃妻儿,诈死偷生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天子!”
夏浔道:“那么,我应该叫你里贝里先生?”
朱允炆不答,他看着夏浔,眼神却像是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了许久,才轻轻问道:“他做了皇帝,是么?”
夏浔答道:“是!他做了皇帝。”
朱允炆又问:“我儿文圭,他还活着吗?”
夏浔道:“活着,他被幽禁在中都凤阳广安宫。”
朱允炆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哽咽着道:“大明还好么?”
夏浔的神色微微地动了动,答道:“很好,云贵地区设了流官,东海倭寇已不成气候,帖木儿帝国大军欲征讨我大明却无功而返,北面趁我大明内乱分别立国的鞑靼和瓦剌在陛下亲征之下已溃不成军,朝廷还在极北之地设立了奴儿干都司。
现在,皇帝正要迁都到北京,永镇塞北游牧,防其死灰复燃,南面,朝廷派兵入安南,平其叛乱,复纳安南故地于我版图。海上,则还派了庞大的舰队,宣抚诸夷,广泛贸易,我就是一个先行者。”
朱允炆的目光陡地亮了一下,急问道:“你不是他特意派来抓我的?”
夏浔笑了笑,道:“远洋舰队另有指挥者,而我,我的使命正是寻找你的下落。只是一路找下来,我已经不相信你在西洋,我本想踩出一条航路来,想不到我不再想去找你的时候,偏偏碰到了你,方才有浴室里”
夏浔简短地说了几句,那老太监这才知道竟是自己一时大意,否则他的皇帝很可能永远都不会暴露,老太监立即跪倒在地,叩头痛哭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的错,皇上,你杀了奴婢吧!”
朱允炆沉声道:“起来!这是我的命,不是你的错!”
夏浔看了眼那老太监,又看看朱允炆,问道:“据说护送你的不下数十人,那些人呢?”
朱允炆没有回答,他俯身下去,先扶起了那老太监,这才转向夏浔,黯然道:“我一路逃到泉州,在那里上了一艘下南洋的商船,逃到三佛齐,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因为那里常有来自大明的走私商船,我担心不安全,便继续往西走,这一次,我到了古里,并在那里定居下来。
本以为这一次可以在那里终老此生了,结果几年以后,有从南洋来的商人说,大明派了一支庞大无匹的舰队,巨大的仿佛一座在海上浮动着的城堡,这支舰队已经到了南巫里,据说还要到小葛兰、柯枝、古里一带。我没办法,担心会出事,只好继续往西逃”
朱允炆忧伤地道:“逃啊,逃啊,终于有一天,我逃到了波斯湾,这一路逃下来,我的随从有的病死了,有的被风浪卷入了大海,留在我身边的只剩下不到十个人。我不敢再沿着海路继续走下去了,天知道会不会一场风浪,我们就全都消失在大海里?
我想,大明的舰队即便是来搜寻我下落的,他们也无法抛下那么多的战舰登上陆地往很远的地方去搜索我,所以我们就弃船登岸,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这里,等我走到这里时,一路上因为伤病和匪盗,身边的人已寥寥无几。
当我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的身边只剩下四个人,其中一个后来还病死了。这里的人告诉我说,再往前去,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从来也没有人能走到它的尽头,也从来没有人见过那海的尽头有船来过,我想,这就是天边了吧”
夏浔问道:“罗克敌,他果然如此安排!”
朱允炆吃惊地看着他,夏浔笑了笑,笑容中有些欣慰:“你居然知道为他掩饰?呵呵,看来这些年你真的改变了许多。你不用替他担心了,城破之日,罗大人就服毒自尽了,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你不用担心他会受到什么牵连。”
朱允炆脸上攸地闪过一抹羞惭,为了他的国已死过多少人?那些殉节的文臣武将,还有那无数的战死沙场、名姓不传于世的无名小卒们
而他这个皇帝却苟且偷生,抛弃了忠于他的臣子,也抛弃了他的结发妻子和他的亲生儿子。
夏浔看了眼他花白的头发,问道:“你身边还有三个人,其他两个人?”
朱允炆挺胸道:“我就在这里,你杀了我就是了!他们只是奉命护送我的人,你要赶尽杀绝么?”
那老太监一听又爬起来,紧张地护在他的前面。
夏浔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身边只剩下一个人,剩下两个莫非抛弃了你?”
朱允炆的脸登时胀红起来:“你胡说!他们对我忠心耿耿,不容你这般污辱!我一路西来,历尽坎坷,所携带的钱财或花费、或遗失,或被盗匪打劫,赶到这里时已所余不多,他们不想跟着我坐吃山空。
除了柯洲老迈,留在身边照顾我,其他两人保护我一段时间,发现在这里没有什么危险之后,就自谋生路去了,可是每逢年节,他们都会来看我,对我一如既往的尊敬!他们是我大明的忠臣义士!”
夏浔道:“我道歉!尽管立场不同,但是这样的人,很叫人钦佩!”他环顾四周,又道:“这儿的环境还不错,你还娶了一位漂亮的法国新娘,生了一双儿女。只是,你怎么苍老的如此之快?”
朱允炆的脸颊抽搐了几下,痛苦地道:“因为我一直活在内疚里,因为我常常作噩梦。一直以来,我都被告知,我将是未来的天子,我是国之储君,天下所有的人都是我的臣民,我理所当然的站在最高的地方俯视着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们的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