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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一看夏浔那副含泪凝噎的窝囊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把笔咔地一声搁在笔架上,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怕?既知今日之非,何必当时之过?”
他把御案“啪”地一拍,痛心地道:“朕当初在金殿上,推心置腹,殷殷叮嘱靖难功臣,切不可居功自傲,更不可骄纵枉法!你听没听到?朕希望能与你们君臣相和,朕希望你们的荣华富贵能与国同休,可你都干了些什么?”
朱棣霍地站了起来,厉声说道:“你还记得朕说过,君主代天应物,一旦坐了江山,就不只是功臣们的君主,而是整个天下的君主,普天之下都是君主的子民,不能有所偏倚,功臣犯法,一样要予以严惩么?你来见朕,若只是想央求朕饶恕了你,那就不必出口了!”
他又看了夏浔一眼,缓缓扬起头来,黯然道:“国法无情,象山县城数万百姓的冤魂在天上看着,朕不能饶你。朕唯一能做的,是保你一家安然无忧,你可以放心去了!”
夏浔进来先不喊冤,故意弄出一副眼泪汪汪的德性,已然先入为主的朱棣误会了,以为不出所料,夏浔千方百计要见他,果然就是为了挟恩求赦,一时又是失望又是痛心。
夏浔一听心中暗道:“他奶奶的,演过火了!”
他赶紧把硬憋出来的泪光一收,讶然道:“臣哪有什么罪?今日求见皇上,不是想央求皇上恕罪呀。臣自一进宫,就是自称微臣,可不是自称罪臣啊!”
“嗯?”
朱棣霍然扭头望向杨旭:“你不是求朕赦你之罪?”
夏浔一个头叩下去,高声叫道:“臣无罪,臣冤枉啊!”
朱棣双目光芒一闪,急急问道:“那吕宋商人自言受你庇护,贩运私货,难道没有此事?”
夏浔刚欲开口,忽地露出警觉神色,往朱棣左右看了一眼,朱棣会意,一摆手,侍候在殿里的宫娥、侍女便退了出去,夏浔这才低声道:“皇上,那吕宋商人确实是受了臣的庇护!”
“嗯?”
“皇上,不只那吕宋商人,朝鲜、日本、琉球、安南、满喇加,都有受臣庇护的几条商船!”
他这么一说,朱棣反而不怒了,很明显,内中必有限情。他上下打量夏浔一番,走回御案后坐了,吩咐道:“起来,把理由说给朕听!”
“是!”
夏浔站起身,说道:“皇上,臣奉圣旨,统领飞龙,一直专司侦缉建文行踪之事。”
朱棣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不怕朱允炆,但朱允炆的的确确是他的一块心病,这心病的力量不是来自朱允炆这个废物,而是来自于他代表着的道统。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就算是现代,又有哪个统治者不在乎议论是非,何况那个时代。
夏浔道:“臣为建文事,上穷碧落下黄泉,遍缉天下,查到许多他的行踪出现的消息,可是一一确认,俱是迷踪。后来,臣查到一条线索,曾有人在陛下登基后不久,自福建福州搭船出海,那些人出手阔绰,内有文弱书生,还有年老无须者相伴,体貌特征,与臣追查的人十分相似。故而,臣需要确认他是否逃到了海外!”
“海外?”
朱棣目光闪烁着,缓缓点了点头:“不错,朕得了天下,也只有逃到海亡,才能逃脱朕的追缉。大唐时候,虬髯客就是争霸失败,远赴海外,杀扶余国主自立,难道”
夏浔道:“可是就算只是我大明境内,以飞龙现在的力量,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无法遍立耳目,更不要说海外异域了,臣鞭长莫及啊,就算能派出几个人去,到了异域他乡也无异于大海劳针,可是若有当地人帮助就不同了。
让他们帮着打探几个突然定居于彼的外乡人,要容易的多。而要让他们为皇上所用,总要许他们些许好处才成,皇上也知道,双屿岛本有一些走私生意,道上贫瘠,十余万百姓全赖此过活。臣只是给现成的外国商人一个许诺,哄他们为朝廷做事罢了!”
想要从原来固定于双屿的走私商人中物色几个商人为己所用,拿不出点有竞争力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国朝是官本位的社会,就是现在,高干子弟若是想参股什么大公司,外人可以不知道、普通员工可以不知道,那些公司的董事长能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么?
不过,吕宋商人意外地被劫住,还说出了他的身份,这事的确出乎他的意料,那吕明之确实太卖弄了些。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干脆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这个麻烦,所以夏浔才有上面这番说话。
他固然有牟取私利的目的,但是在他搜索建文帝下落的时候,确实有线索说朱允炆可能遁往海外,飞龙的人也确实曾向与自己有关系的外国商人打听过,并且嘱咐他们代为注意大明迁居人士的消息。这两件事本来就同时在做,寻找朱允炆的事都有档案记录,不怕皇上查。
朱棣实实没有想到竟然得到这么一个答案,难怪夏浔当着陈瑛、纪纲、木恩三人的面宁可入狱也不肯说出真正的理由,除非见了自己,原来他竟是为了
一时间,朱棣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过了半晌,他才定一定神,问道:“那么,双屿岛许浒曾以重礼馈赠,交结与你,可有此事?”
夏浔道:“礼是有的,如果他送与臣的几尾鲜鱼、两只龙虾,也算重礼的话。啊!不对,确有一件重礼!”
夏浔一拍额头,好象想起了甚么似的,说道:“要说重礼,有过一件,许浒送过臣一件三尺高的珊瑚!不过,这珊瑚对内陆人虽是个稀罕物儿,对久居海岛的人来说实在不算甚么,要是非说有重礼的话,那么臣只收过这么一件!”
朱棣眯起眼睛,缓缓问道:“你没有记错?太仓卫搜到的账簿上记载的可不只如此!”
夏浔苦笑道:“臣还是头一回听说,一群出身海盗的大老粗,有记帐的习惯。臣是真金不怕火炼的,如果这账簿是真的,那就是许浒作伪;如果这账簿是假的,那么”
朱棣立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而且一下子想到了更加深远的问题,他忽然意识到,这桩公案重重迷雾之下,不晓得掩藏了多少丑闻。
过了半晌,朱棣才问道:“关于双屿卫勾结倭寇的事,你怎么看?”
夏浔立即道:“臣不知道,双屿卫的人是臣招安的,与臣的关系的确密切些。不过臣实在没有理由整天关心双屿卫那儿都做些甚么。不过,以臣对双屿卫的了解,因为皇上开恩,容许双屿卫商船往来,使他们的家小衣食无忧。纵然在军械武备方面受到些不恭的待遇,他们也不会反!”
朱棣的脸色变了变,又看了夏浔一眼,缓缓地道:“进去,要有个名目;出来,也需要一个名目。你且受些委曲,在诏狱再住两天吧。两天之后,三法司与五军都督府审理此案,朕让高炽和高煦代朕监审,介时,再还你清白。”
“臣,遵旨!”
夏浔一揖到地,再抬头时,只见朱棣的神色似乎黯淡了许多。
出得宫来,候在宫门外的纪纲立即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国公,怎么样?”
夏浔说道:“两天后,五军都督府会同三法司公审,两位皇子监审,呵呵,我还得叼扰你两天。”
纪纲听了夏浔调侃的话,便笑道:“那倒无妨,正好与国公亲近亲近,只是还要委曲国公了。”
他一面说,一面陪着夏浔走向囚车,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两日后就公审,国公准备妥当了么,可有把握?”
夏浔笑笑,说道:“对君子,当以君子之道待之;对小人,当以小人之道待之。他们明枪暗箭齐来,我便使不得手段?放心,这一仗,不叫他全军覆没,也得让他元气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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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章 暗中核实()
吕明之被关在刑部大牢里。
吕明之很郁闷,他的家族早在宋朝末年就远渡重洋,在南洋一带辗转,最后定居吕宋,在玳瑁镇(今菲律宾)扎下根来。如今已成为吕宋一带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在那里拥有极大的权势。这条对大明的贸易航线,以前不是由他负责的,他在家族里纵然不说是一个纨绔子弟,也是个缺少风雨历练的富家子。
这一次,他是听他的父亲对他提起吕氏家族已与大明辅国公爷搭上了线,这条航线的稳定,以后将赚来更多利益,一时兴起,忽想到中原花花世界见识见识,这才主动请缨带船过来的。他是族长的三儿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儿子,素来受到宠爱,因为历练就少些。老族长考虑也该让小儿子增长一下见识,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其实,与大明辅国公搭上了线,这在吕家也是高度的极密,只有家族核心成员才知道这一秘密,但是对自己的儿子,吕氏族长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他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也没想到吕明之会一时兴起,想要带船到中原来。
没想到这个儿子果然历练太少,稍遇挫折,便自曝底牌,炫耀了自己家族与大明高层官员的关系,结果被纪文贺这个有心人予以利用。
吕明之到现在都不明白纪文贺当时客客气气,为什么在套出他的话之后却把他关了起来,一直到他进了刑部大牢,还是不明原委。不过,他一路上并未受到什么苛待,也不知道大明刑法之酷厉,在他看来,没有什么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现在他还没机会见到主事的人,可以使钱贿赂。所以在牢里他除了郁闷,倒也没有多少恐惧担心,无知者无畏,也是一种福气。
吕明之正无聊地躺在囚床上胡思乱想,牢门“咔”地一响,吕明之霍地坐起,就见牢门大开,慢慢走进一个人来,这人身材高大,方面重眉,肤色黧黑,眉弓略高,双眼微陷,颌下光溜溜的却无胡须。身上穿一件曳撒,头戴一顶帽笠。
吕明之腾地跳下地来,嚷道:“你们大明的人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无端把我扣了起来?我是因为你们大明辅国公与我家关系匪浅,这才亲自带船来了大明,想不到你们对我这般不客气,这件事儿我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等我出去,一定要向辅国公讨一个公道!”
那人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微微地笑了,笑容很和煦。来人是郑和,宫里数一数二的管事太监,朱棣亲信中的亲信。
“你,第一次到大明来?”
“不错!以前,我们的船来,一直太太平平的,想不到我才带了一回船,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到底”
郑和打断他的话,又问:“这么说,辅国公大人,你也是不曾见过的了?”
吕明之理直气壮地道:“不错,我没见过!不过你们辅国公曾经主动派人与我吕家攀交,这是我爹亲口说的,我又岂能不知。”
郑和微微蹙了蹙眉,眼前这小子,分明是个毫无心机、也缺乏历练的纨绔子弟,走私贩运被人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