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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的兰宁寺沐在斜风细雨中,一溜明黄的墙壁,灰色屋檐,高大的七叶树隐隐绰绰。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琴声交织在雨里,好似春日种子萌动一般,撩动行人的心弦。
时已近暮。登山的路并不曲折,柳无香扶着风秋桐,手里撑着一柄紫竹红绸伞,踩着花岗石砌成的山道,却似踩着沉重的叹息,一步一步愈发艰难。她望着不远处的寺门,望着身边不言不语的风秋桐,轻轻叹气。空中的琴声却忽然欢畅起来,山泉叮咚,百鸟争鸣,仿佛指引着柳无香,给她希望、力量
拾级而上,终于看见兰宁寺高大的金色牌匾,柳无香欣慰一笑。忽然,她看见寺门一侧竟卧着一个人影,红色的衣裙映在大红的寺门里,难怪远处看不出来。身边的风秋桐却疯了般,挣开柳无香,冲进雨中,一把抱过红色人影,嘴里大喊道:“念陌,念陌”
那人影竟是念陌!掉落江心的念陌!
柳无香忙走上前去,拉了她的右手,只觉得脉象虚无,再摸额头,却烫得跟火烧一般。或许是有些暖意的缘故,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人是风秋桐,心里一喜,嘴角牵出淡淡的笑,说:“落水后,我奋力挣扎,慌乱之中,抱住一根木桩,随波而下,竟到了岸边。后来后来找不到你们,我便到了这兰宁寺等”她说话甚是费力,断断续续的。
风秋桐不忍相闻,转身猛拍寺门。
直过了半晌,红色大门撕开一条缝隙,探出一个小沙弥。“施主有何贵干?”
“我一个朋友病倒了,特来求了了大师相救。”
小沙弥听是求医,满脸不耐烦道:“掌门方丈闭关修行,恕不见客。”
风秋桐急了:“我们是风雪城的”
小沙弥不待他说完,打断道:“便是皇上来了,掌门也不相见。”说完,便要关门。可关门这种平日简单的事情,今日却困难起来,那门仿佛有千斤之重,怎么也关不上。过了片刻,一只纤纤细手推过门框,那寺门竟是这样开了。小沙弥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柳无香道:“小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了大师没教过你们吗?你拿了我的腰牌去通传吧。”
小沙弥见了纤纤玉手中一方金灿灿的腰牌,脸色突变,知道是皇家之物,忙接了往正殿跑去。只过得片刻,小沙弥引了一群僧人小跑而来。当中一人,黄色僧袍,红色袈裟,手持禅杖,健步如飞,正是了了大师。
“老衲了了见过郡主。(柳无香系柳如丝之女,定南王后人,当今圣上有感于香妃之死,御封其为郡主。详见拙作天下无香。)”
柳无香不敢怠慢,忙道:“大师多礼了,无香惶恐。”众僧推让几句,忙带了三人厢房住下。了了大师忙为念陌把脉,开了些安神补气的药,煎了服下。风秋桐一路劳累,见着念陌后忽喜忽悲,此时心情一松,竟昏睡过去。
第70章 兰宁寺:夜思()
了了大师屏退众人,只余了柳无香,道:“当年,风千山老施主曾救老衲于危急,没想九年不见,已是相隔天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过了片刻,继续道:“风雪城遇难之前,风施主曾传信于我,请求援助。小徒悟花前往,竟只救得一人。老衲无能,邪道猖獗啊。”
“大师多虑了。这一路与天刀门相斗,虽甚是惨烈,却也没落得下风。此次落脚贵寺,怕要给贵寺徒添不少烦事。”
“哈哈。如今,柳姑娘之名如日冲天,宵小之辈自不敢来,便是来了,我兰宁寺也不是好欺的。”
当下两人细论风秋桐的病情,了了大师熟读医典,一番交谈,柳无香获益不少。直到大师离去,室内依旧是宽宏的笑声,她只觉得心里踏实不少。
夜雨已停。大粒大粒的雨水从七叶树宽大的枝叶上滴落,淅淅沥沥,好似离人的愁。房内安燃着檀香,袅袅婷婷,萦萦绕绕。柳无香回想一路的见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风秋桐怀中的赤龙铁券怎会不翼而飞?
“九天玄水阵”中念陌刺出的一剑为何中途撤回?又为何莫名落水?这次再见,她的脉象与上次一样,内力全无,是何缘由?她究竟是谁?
修罗门“七翼”怎会突然出现?是一直尾随,还是恰好遇上?
苏琉白的死讯尚未传出江湖,他的妹妹又该如何相救?
柳无香眉头皱起,这一切问题的答案虽是错综复杂、迷离扑朔,只是隐隐约约有趋向明朗的迹象,想必快到柳暗花明的时候。
推开窗,夜风携着雨后的水气扑面而来,清清凉凉。不知何处,有琴声传出,融入夜色里,心脾俱欣。
次日,风停雨住。兰宁寺犹如水洗,清洁无比。用过斋餐,柳无香便带了风秋桐去见了了大师。
“风二少爷的病老衲瞧过多次,丹药无力,恐怕”
“大师,秋桐的病是先天不足,心脏有一缺口,自然不是丹药能为。小女子想剖腹补心,或许有几分希望。”
“这昔日华佗开脑疗疾,传为佳话,姑娘莫非想效仿古人?”
柳无香淡淡一笑,“正是。不瞒大师,无香的小姑姑身中剧毒,昏睡十余年未醒,无香自小立誓让她苏醒,数十载苦研医学,如今也算略有小成。”
了了大师低眉沉思半许,道:“姑娘有几分把握?”
“三成。若得大师相助,定会再多两成。”
“好,老衲义不容辞。”他转头问风秋桐道:“不知小施主愿否?”
风秋桐咳嗽一声道:“晚辈自然愿意。早在杯水亭时,我便答应无香姐姐了。这十多年来,每日吃药,我也倦了。”他的脸色雪白一片,明亮的眸子低落,那说不清的风情,连了了大师看了都泛起一丝怜惜。
“依着秋桐的身子,好歹要将养半月方可手术,可是,时间不容许如此。为今之计,只能先把咳嗽之疾压下。”柳无香取出一方信笺道:“这是小女子昨日开出的方子,请大师过目。”
第71章 兰宁寺:借木杀人()
了了大师接过,只见一方素白的绢纸上一行行清秀的行书。
桔梗五钱、白术五钱、前胡五钱、防风五钱、荆芥五钱、白前五钱、陈皮二钱、杏红五钱、紫菀五钱、沉香五钱、白部五钱、细辛一钱半、川贝五钱、制半夏五钱、百合五钱、甘草二钱半、龙须草半钱、雪茸叶三钱,佐以春桃之水、夏荷之露、秋菊之霜、冬梅之雪为引,每日辰时煎服。
大师面色凝重,过了片刻,赞道:“姑娘精通药理,老衲佩服。此方中,龙须草药性本烈,佐以雪茸叶中和,固本培元,养气益血,佩服佩服。哈哈”
柳无香脸色微红,正待回话,忽然门口跌跌撞撞闯进一个小和尚。刚一进门,便大喊道:“方丈,方丈,不好了!玄远师兄,玄远师兄他,他死了!”柳无香听了这话,心里一沉,果然出事了,不知下手的是天刀门还是修罗门。
了了初一惊,只片刻又沉静下来,凛然道:“速速带路。”
兰宁寺一向幽静,此次竟出此凶杀案,一时人心惶惶,乱作一团。青砖铺就的小路上,众沙弥来来往往,一片纷呈。柳无香心里忐忑不安,歉意涌上心头,果然给这个宁静的寺院带来无边杀戮。
众僧围住一圈,鸦雀无声。了了携着柳无香,推开众人,只见门框内挤着一名微微发福的和尚,他的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怪异地张扬在晨光里。此人正是玄远。了了查看尸身一周,并未发现伤痕,只是他背门遭杀,定非偷袭致命。了了心里盘算着,玄远实非庸手,却一招丧命,想见对方武艺惊人。
柳无香心里颇是内疚,又不知说什么好,显得很是尴尬。此时,几缕阳光闪过,她的眸子里忽地掠过晶亮的影,忙喝道:“小心!这是借木!”话音刚落,袖中飞出一物便向玄远尸身卷起。那玄远明明已经气绝,此刻却睁开双眼,僵直的双手平推而出,一道惊天的劲气袭向近旁的了了大师。
了了不疑有此变化,幸亏先听得柳无香惊呼“借木”,堪堪躲过一次,却也被掌风扫中,体内气血沸腾,竟是压制不下喷溅出来。
玄远一招不中已被柳无香射出之物牢牢卷住,扔向空旷无人处,那尸身一着地便“轰”的一声爆炸开,血水横飞。
众僧望了这惊人一幕,目瞪口呆。直过了片刻,了了大师双手合十道:“罪过罪过,此等邪门歪道竟然又现江湖,天下危矣。”原来,这“借木”本是西域菩教秘技,杀人之时将对方最后一丝精血强行封存,待到有人查看尸体时,爆起伤人。
“大师,操纵尸身之人定未走远,我们”
柳无香话未说完便被一串银铃般笑声打断,继而是一道甜美无比的声音:“柳姑娘好眼力,你们不必寻找,我来了。”那最后三字,“我”时尚在里许之外,“了”时却已经近在数丈之内。柳无香抬头,只觉得映在了一片红色云朵里,那云中的人微微一笑,无边妖媚。
第72章 兰宁寺:传说中的阴姬()
“天刀门左使——阴姬姑娘?”
“咯咯咯”红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柳无香却觉得不寒而栗,如果该女子真是阴姬,那么她笑得最灿烂时便是下手最狠毒时。“柳姑娘不愧在木华寺待了十年,江湖人物了如指掌,小女子正是阴姬。”她话音刚落,便从袖中伸出一指,慢慢点向柳无香。那一指好似红云中开出的一朵花蕊,弱不禁风,却顽强生长。
柳无香的脸却变色了,呆在那里竟忘了闪避。她认识那一指,正是因为认识,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指的厉害,所以她不想躲,也躲不掉。转眼之间,阴姬已点中柳无**位,携了她翩然而去。
了了大师一惊未去,又了一惊,直过了好半晌方吐出三个字:“销金指!”
阴姬一路飞奔,盏茶时间已下得山去,在一座院落前停了下来。柳无香四处张望,只见碧瓦白墙,翠竹摇曳,却是个好的所在。阴姬越墙而入,方一落地便有男子喝道:“谁!”待看清阴姬面目,忙献媚道:“原来是阴左使。”接着又惊道:“阴左使果然厉害,这丫头手到擒来。”阴姬也不理他,径直往里屋走去。
柳无香一路看来,却是假山流水,白玉长廊,门闱重重。四周各屋内隐隐有人,听呼吸竟是一流高手,这想必是天刀门用心经营的一处分舵。柳无香心里惊讶不已,天刀门的爪牙不知何时已经延伸到临渊阁庇护下的南方了。看来,父亲的担忧不无道理。
一抹残光消散,柳无香只觉得被扔出,重重摔落地面。眼前一片黑暗,等过了片刻,依稀能看出些许光影,原来是一处地下室,四周无窗,唯顶端露出尺许见方的洞,洒下淡淡的光。
柳无香挣扎起来,盘旋而坐,嘴角竟浮出一丝微笑。原来,那一指她并非躲不过,只是不愿躲。一切如她所愿,唯一失算的便是这间地下室。她缓缓走过,双指敲击墙壁,竟是一座精铁打造的囚牢!唯一的出口便是头顶的一方狭小天地。可持屋高达五丈,便是通天彻地的轻功也无法飞跃。柳无香虽如她所愿到了这虎穴之中,可是,看着高高的天窗,她前所未有地绝望起来。
时间流逝。光线越发清淡,想必外面月正圆。柳无香依旧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