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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余烬-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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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还没有老到站不起身,走不动路呢。”

    李隆基一挺身便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其实很好,只是在男女之事上略有些力不从心,倒底是六十八岁的人了,精力哪里还能如年青一般,不得不借助一些外力辅助。

    一想到那个动人的躯体,他的心中就如同烈火烹油,恨不能拔脚就走,偏偏还要做出一付淡定的模样,走了几步,突然发现,片刻不曾离身的高力士并没有跟上来,在前面引路,而是停在了原地,他不禁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高力士的视线一直门口打着转,闻言向他恭身答道:“老奴的人回来了。”

    李隆基缓缓地转地身,一言不发地望着他,高力士明白了,赶紧一招手,在门外探头探脑一个小宦官,低着头迈着碎步走到他们的面前,拜伏于地。

    “奴婢参见至尊,天子万安。”

    “说吧。”高力士不待他给自己见礼,沉声说道。

    “回禀至尊,李相国,怕是不成了。”

    听到小宦官的话,李隆基只觉得胸口一闷,似乎被什么事物给撞了一下,眼明手快的高力士早有准备,赶紧扶住。

    “李相的病,早就人力难返,大家不可如此,不如稍稍歇息,再做计较。”

    “不,摆驾,去哥奴府上,朕与他,要有始有终。”

    李隆基毫不犹豫地说道。

第三十六章 回光() 
    平康坊,是城中最为热闹的去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句名言,虽然出自晚唐词人韦庄之口,放在这里,再也恰当不过。

    可令人奇怪的是,在满城欢庆的当下,这里反而静悄悄地,再也没有那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景象,就连往来的行人,都不自觉得放低了脚步,似乎生怕惊动了什么。

    李宅的内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室内黑压压地全是人影,却没有人发出一丝响动,床榻上躺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清瘦的脸颊几近见骨,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气,只有口鼻间还有一缕气息。

    大唐有史以来为相最久的权臣之一李林甫,终于熬到了油尽灯枯,却还撑着一口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屋子里,跪着他的妻妾、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在京的女儿女婿,外孙等等,足有上百人之多,就连刚从吐蕃万里之遥返来的张博济也不例外。

    所有人的面上都是凄惶不已,权倾朝野二十年,做威做福二十年,风光了二十年,如今,参天大楼就要倒下,而他们,又怎么去避过,那么多年以来,结下的仇怨?

    “咳咳。”

    打破这份静谧的是一声低咳,一旁的殿中省尚药局奉御赶紧上前查看,先是把了把脉,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病者的面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手朝后一伸。

    “针来。”

    随侍的一名药童立刻从医箱中拿出一个针袋,将磨得细细尖尖的银针递了过去。

    “将老相国扶起来。”

    被他叫到的是跪在最前头的李府长子李岫和长婿张博济,二人赶紧上前分别扶住李林甫的双肩,将他的上半身缓缓抬起,露出后背。

    奉御拿手在背上按了按,便动作飞快地下针,一手刺下,一手又从药童那里接过,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令人目不暇接,一连三十六针将将刺完,只听“呼”地一声,病者竟然睁开了眼,吐出一口浊气。

    “父亲!”

    “岳丈!”

    “阿耶!”

    各种各样的称呼响了起来,李林甫睁开眼定定神,左右看了看。

    “你二人留下,余者,都出去吧。”

    屋中的众人不敢违逆,只能起身退出去,奉御正待要走,被他叫住了。

    “老夫还有多久?”

    “下官无能,只能抢出半个时辰。”奉御老老实实地答道。

    李林甫面上却无半点沮丧,反而宽慰他:“令尊神术,你也是家学渊源,侍候老夫这么久,辛苦了,一会儿还有大礼奉上,万勿推辞。”

    “相国放心,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奉御会意地答道,带着两个药童出门而去。

    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三人,李林甫慢慢地坐直了身体,感受了一下体内涌动的气息,突然一把掀起被子,坐到了榻边,惊得李岫二人连呼不可。

    “左右不到一个时辰了,有什么打紧的。”

    李林甫拍拍长子的肩膀:“去,把为父那套朝服拿来。”

    李岫一怔,随即赶紧起身去到屋中,将早就准备妥当,打算与他一同下棺的朝服端了进来。

    李林甫轻轻抚过象征着正一品地位的紫色袍服,无声地探了口气:“帮为父穿戴起来。”

    两人一人扶着他的身体,一人将内衬、底袴、外袍、冠带一一为他系上,转眼之间,一个病体怏怏、随时不久于人世的残躯,似乎又变成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代权相。

    “大郎,博济,时间不多,老夫就长话短说,吾去之后,这府中的人事,就要交托到你们的肩上,只记得一条,归丧之后,切切不可留在京师,杨钊市井小儿,睚眦必报,决不会容我李家。”

    “父亲!”

    “老大人!”

    听到他述说后事,二人都是一撩袍角跪伏于地,眼泪纵横。

    张博济是惊诧不已地说道:“此番战事,我军已竟全功,吐蕃人丢城弃地,赞普主动请罪,连那南诏之地都不战而降,云南王亲身入觐,比咱们战前所料,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天子欣喜若狂,当着小婿的面,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这是有朝以来绝无仅有的,岳丈何出此言。”

    面对他们的疑惑,李林甫摇摇头,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若是知晓连天宝十一载都过不去,老夫何苦还要大费周章,早些与那厮和解,许他一些好处便是,可惜天算不如人算,这一番灭国大功,非但不能保全家族,还会招来小人之忌,”

    这么一番解释,两人再是蠢也明白过来了,老者不久于人事,再大的功勋也会随之烟消云散,追赠肯定会有,而且不会小,可那有什么用?反而因为挡了别人的路,招人更大的忌恨,站在杨国忠的立场上,你把事情都做完了,他拿什么去站住脚?这不是适得其反,又是什么。

    “那阖家数百口如何才能幸免于难?”

    两人转过神,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李林甫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精于谋算,结果生下来二十多个儿子,没有一个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否则又怎么轮得到杨钊那个小儿上位,一堆女婿也强不到哪里去,这个张博济已经算不错了,可还是差强人意。

    “这便是老夫要奉御抢出半个时辰的原因,一切只能看天意了。”

    “天意?”

    两人愣了一会儿,看着老者身上整齐的冠带袍服,突然间灵光一现。

    “父亲是说,天子将会驾临府中?”

    “来不来,老夫也没有把握,还是那句话,看天意吧。”

    李林甫虽然这么说,可眉宇间却有着一种强烈的自信,二人不禁面面相觑,一共不过半个时辰,就算天子真得有意,来得晚一些,只怕也是于事无补,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屋中的铜罄被滴落的水珠敲出一声声的脆响,在二人听来,有如地府的催命阎罗,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他们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地下沉,就在这时,突然听得老人轻声说了一句。

    “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听得屋外脚步声急促地响起,府中管事的声音又尖又利。

    “大郎,圣驾到了,赶紧前去迎驾!”

第三十七章 返照() 
    这一次的驾幸不同以往,首先到达的龙武军军士,径直涌入平康坊内,将通往李府的道路团团把住,就连府邸的四周也不例外,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亲临巡视,以确保无虞。

    而坊外一直到兴庆宫的这一段,则由左羽林的将士护持,天子的全付仪仗,以飞龙禁军为先导,依次出宫,在街道两旁百姓的注视下,缓缓而行,最终停在了李府的大门外。

    漆成朱色的双排五重大门早已洞开,李府的人站满一地,被高力士扶下车辇的李隆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穿戴整齐、样貌清瞿的熟悉身影,不由得一愣,这哪里像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尚书左仆射兼右相臣李林甫率阖府人等参见陛下。”

    李林甫没有让人扶着,而是坚持自己做完了整套动作,随着他的拜倒,李隆基的面前尽是黑压压的人头,他没有马上出声,而是目视一旁的那名奉御,后者微微一颌首,证实了他的猜想。

    “高力士。”

    “老奴在。”

    “去将老相国扶起来,陪朕走走。”等到高力士上前将人扶住,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这里并非李府的正宅,而是一所别院,因着离兴庆宫非常近,李林甫一年当中,倒有七、八个月都会歇在此处,在两人君臣相得之时,李隆基也曾数次造访,可说是很熟悉了。

    此刻,府里已经布满了军士,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被高力士扶着的李林甫,步履缓慢地走在离他半步的距离上,李隆基背着手,沿着平整的花石甬道,一路走到了后园的花厅上,才突然开口。

    “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李林甫接口说道:“陛下御极四十年,老臣能得其半,已是叨天之幸,行终之际,得慕天颜,更复何言。”

    “不要这样说,朕还指望着太子接了位,你我一同悠游林下,怡养天年呢。”

    李林甫心里一惊,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究竟是个什么用意?他一边思忖着,一边说道。

    “陛下春秋正盛,老臣没那个福份了,如今天下大定,圣天子垂拱而治,太子监国,群臣辅弼,如此定能绵泽万民,何须言退?”

    “辛劳了四十年,倦了。”

    他能连任相国这么多年,最大的倚仗就是揣摩圣意,此时,李隆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李林甫明白了其中的深意,想轻闲不假,并又不想放权。

    太上皇在整个大唐历上并不罕见,有被迫为之的,比如贞观朝的开国皇帝李渊,也有主动为之的,比如先帝李旦,李隆基是想趁着这个时机,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将盛世这个基业,永久地挂在自己的身上。

    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都有儿子来背锅,这样的盘算,没有宰相的参与是不可能的,想通了这一层,李林甫既有感激,也有惧意,因为一旦太子登基,成为了太上皇的当今天子,还能保全已家么?

    “哥奴,此次平定西蕃,你运筹帷幄,功不可没,朕已经许出一个王位,如今看来,怕是要再加一个,你的长男,袭个郡公吧。”

    “老臣与男岫,谢过陛下隆恩。”

    李林甫一揖倒底,高力士眼都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生怕这一动,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好在对方没用他扶便站起了身,李隆基诧异地看了一眼:“还在担心太子?”

    “太子仁孝,满朝尽知,老臣只恨不能随侍驾前,岂敢有非份之想。”

    “这话言不由衷,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说什么吧。”

    李林甫正色地一拱手:“老臣想讨陛下一个恩典,方敢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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